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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鬼節

  “虧你還知是本帥。”

  老將語氣漠然的說道,摘下面甲,露出一張石雕般硬朗峻肅的面龐。1

  釋永真見到仇人熟悉的臉,又恨又怕,再也沒有絲毫僥幸之心,身子一軟就癱倒在地,猶如爛泥。

  “戚帥,貧僧老矣,看在故人的份上,還請戚帥高抬貴手,網開一面啊。”3

  “嗚嗚…嗬嗬…”

  釋永真涕淚橫流,渾身顫抖,哭的像是失去父母保護的三歲孩子。1

  此時此刻,他完全沒有想到佛祖的保佑,哪怕佛像就在他身后,哪怕他自稱花佛。1

  他十歲出家,至今剛好五十年,卻比任何人都不信佛祖。4

  戚繼光居高臨下的俯視這個所謂的故人,殺意如鐵。

  此人的確算是故人。1

  可是故人和敵人,只差一筆,只差一刀!6

  他當年初來浙江練兵,曾經下文給海天寺,請這個海鹽縣有名的大財主,捐獻一筆軍餉。2

  結果呢?

  釋永真居然仗著釋家庇佑,說寺中無錢,一毛不拔。

  他只好親自上門請求助餉,此人滿口佛經妙法,只說出家人不涉世事,并無余財,只愿派出僧人三十六,為陣亡將士超度亡靈。

  若是如此,也就罷了。

  他也不能因為對方不捐,就拔刀殺人。

  可是后來,這妖僧居然通倭,還在寺中窩藏倭寇。1

  那就是找死了。

  “你惡貫滿盈,卻活到六十歲,也真是天道不公。”戚繼光每一個字都透著徹骨的寒意。1

  “戚帥!”釋永真抬起一張因為酒色過度而猥瑣無比的老臉,“貧僧還有三千兩紋銀,愿意獻給戚帥,還望戚帥開恩吶。”2

  “只有三千兩?”戚繼光倒是有點驚訝。

  釋永真可是以豪富著稱,當年就是逃往海上,也是帶了很多金銀。

  怎么只剩三千兩?這么多年也花不完啊。

  釋永真知道戚繼光不信,為了活命只好解釋道:

  “貧僧為了回到海天寺,要回寺產,之前行賄打點各官,共花了十幾萬兩,實在是沒錢了。”1

  說到這里,他對戚繼光就更加怨恨。

  他的錢沒有白花。就在上月底,陸上有人通知他,事情即將辦妥,會有人彈劾戚繼光當年誣蔑栽贓,挾私報復。

  只要成為被冤枉陷害的苦主,就算朝廷不再追究戚繼光,他也能重回海天寺,卷土重來。

  此事其實已經板上釘釘了。最多到十月,他就能大搖大擺的回到海天寺,恢復僧司都綱的官位。1

  可是這殺千刀的戚元敬一來,什么都完了!

  船上的朱寅毫不緊張,好整以暇的用人販子的魚竿在船頭釣魚。

  準備釣幾條魚,讓靳云娘紅燒了給義父慶功。

  “上鉤了!”朱寅用力一甩魚竿,一條銀光燦燦的大帶魚就“啪”的一聲摔在甲板上,搖頭擺尾的掙扎。6

  可是只掙扎了幾下,就不動了。

  朱寅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新鮮的東海帶魚,那是真香!

  “主公威武!”康熙趕緊沖過來,取下魚鉤,重新上餌。

  康乾則是喜滋滋的揪著大帶魚,蹲在甲板上刮鱗挖腮。1

  經常在船上做飯的靳云娘,此時也用火刀和艾絨打著了火,開始在鐵鍋里熱油了。

  姜、蒜、鹽、醬、花椒、胡椒、八角等調料,自然早就備下。

  就等魚兒下鍋啊。

  寧采薇則是踮起腳,抻著天鵝般的脖子,眼巴巴的看著小島。

  “沒有喊殺聲了,也沒有火槍聲了。”寧采薇蛾眉微蹙,“可義父他們怎么還沒有回來?”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

  她轉頭一看,只見小男人坐在馬扎上,興致勃勃的垂釣大海。

  周圍的人,燒火的燒火,洗魚的洗魚,抱孩子的抱孩子,居然都沒事人一般。

  就她自己一個人著急?

  我是戚少保親女兒是吧?1

  寧采薇看著朱寅穩坐釣魚臺的大將風度,忍不住上前摸摸他的角髻,正要說話呢,小男人就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然后神色喜悅的再次一甩魚竿。

  “啪”的一聲,一條大黃魚又摔在甲板上,活蹦亂跳的掙扎。

  “主公真厲害!”康熙一臉敬佩的說道。1

  朱寅聲音清稚的呵呵一笑,“康熙啊,看不出來你還喜歡拍馬屁。”4

以后去南海子打獵,專門射兔子,讓康熙統計數量  寧采薇有點風中凌亂了,盡量溫柔的說道:

  “稚虎,義父他們上島半天了還沒回來,一點動靜都沒有,會不會…萬一?”

  “你想多了。”朱寅渾不在意的搖頭,若無其事的再次拋鉤,“真是操心勞神的命啊。”

  “聽過俞龍戚虎沒有?指的就是個人武力。義父和俞大猷,是大明兩位齊名的武術宗師。”

  “少林寺的武術就是俞大猷教授的,老俞才是少林功夫的祖師爺。”12

  “俞大猷的劍經是武門經典,義父的拳經和辛酉刀法也是武經,不比老俞差。”

  “雖然義父已經五十九歲,可他肺炎痊愈,這群海盜還不是土雞瓦狗一樣?”1

  “要是我沒有猜錯,義父應該是在審訊賊首,清點贓物,很快就要大將凱旋了。”

  正說到這里,忽然島上傳來一聲充滿不甘、怨恨的慘叫聲。

  寧采薇聽到這聲慘叫,反而放心了。

  這聲音她聽著很陌生,不是四人中的任何一人。

  不一時,果然見到身材高大的戚繼光頂盔摜甲的出現,大步流星的向海邊走來。1

  蘭察等三人則是抬著箱子,一看就知道是金銀財物。2

  直到此時,寧采薇才如釋重負的徹底放心。

  “爹!”寧采薇揮著小手,“爹可還好?”

  “俺好得很!”戚繼光動作矯健的上船,“好香啊,紅燒帶魚?不錯!回來的正是時候。”1

  說話間,蘭察等人也抬著箱子上船,打開一看,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爹。”朱寅這才收了魚竿,上前迎接,笑道:

  “爹老當益壯,以一當百,海盜不堪一擊,就當是松松筋骨了。”5

  康熙康乾趕緊上前,幫助老將卸甲。1

  戚繼光道:“的確算是松松骨頭,他們比倭寇差遠了。武技和膽氣,皆不可同日而語。”

  說著在馬扎上坐下來,一指箱子,“那妖僧只剩三千多兩積蓄了,卻是花了十幾萬銀子打點各家官府,想要重回海天寺。”

  “說來也是他倒霉,還來不及回大陸,就遇到了俺。”

  朱寅問道:“他還在慘叫啊,沒死?”

  戚繼光點頭冷笑,“俺也懶得炮制他,一刀閹了,再一刀腰斬,橫豎兩刀而已,一時半會兒的死不了。”10

  “這三千多兩白銀,也不是大收獲。卻是找出了一沓子書信,或許有用。”

  朱寅已經看到了那一沓書信。

  看信封就知道很有年頭了,肯定是釋永真還在海天寺時,和那些達官貴人的通信。2

  那時他通倭的罪名還沒有暴露,仍然是“佛法高深”的大財主,各方勢力當然愿意和他通信。

  釋永真至今保留這些故人密信,當然居心叵測。

  朱寅隨便打開幾封一看,神色頓時精彩起來。

  信上,還有釋永真的備忘記錄。

  其中有兩封信里是這么備注的:

  “原海鹽知縣林善見,受賄銀三次,共三千兩。受美人二,養在禧云坊,私生子林茂。今已升為浙江參政…”

  “原松江同知…今已升為南京兵部尚書,南京守備參贊…”

  朱寅數了數,足有十幾封信,寫信人當年官位還不高,現在卻不是大員,就是顯要。

  除了在任文官、武將,還有涉嫌通倭的寧波商人、徽州商人、江湖會首。

  甚至,還涉及到當今淮王朱載堅!

  當年朱載堅不是淮王世子,還只是個郁郁不得志、受到世子打壓的倒霉弟弟,所以和釋永真有過來往。

  可是如今,朱載堅走了狗屎運,因其兄無子,繼承了淮王的王位。

  至于他的把柄,則是在信中索要天竺虎狼之藥,請釋永真代為大量售賣違禁貨物給倭寇。

  還在信中大肆吹捧嚴黨,請釋永真代他賄賂嚴嵩,謀劃改立世子。

  無論是交通大臣,還是通倭,一旦捅出去,他那些兄弟都不會放過他。

  這些親筆書信,筆跡無法作假,除非是代筆。但釋永真既然留在身邊,肯定都是能作為筆跡證據的親筆信。

  否則,他不會留在現在,還認真仔細的留下備注。

  戚繼光道:“這些信件,足可為罪證,卻又很是燙手。可以要挾別人,也可能害了自己。”

  “老夫本待付之一炬,不讓你見到。可官場險惡,你要走仕途之道,這些信件說不定可為奇兵。”1

  朱寅拿著信件不撒手,小臉一本正經的說道:1

  “義父放心,我不是三歲孩子了,心中知道輕重。這些信件,孩兒會保管好的,絕不讓其他人看見。”2

  戚繼光點點頭,“還拷問出一件事,已是火燒眉毛。”

  “這島上的海盜,原來大多去攻打岱山島的丁火根了。主謀就是松浦家的松浦忠信。”

  “今天是中元鬼節,鬼門關開。倭寇揚言要在今晚,將丁火根送進鬼門關!”2

  戚繼光說到這里,虎目凜然生威,語氣隱有金石之音:

  “也好。那就試看今夜,到底誰入鬼門關!”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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