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姨!”丁紅纓拉著她,“洋夷的火炮厲害,快回船艙躲著!”
她望著可怖的風帆戰列艦,也只能徒勞的緊握倭刀,沒有任何辦法。
自詡女俠的她,此時也兩腿發軟。
而這次跟隨寧采薇去廣西,路上打瞎一個賊人眼睛的薛素素,也嚇得花容失色。
寧采薇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囂張的敵艦,趕緊和丁紅纓、薛素素、嘎洛躲進船艙。
媽蛋,我記住這艘船了。
幸好周德柱等人都是可靠精干的老水手,平時的訓練效果彰顯的淋漓盡致。
十幾個水手緊張有序、動作嫻熟的操縱船帆,根據風向的變化微調帆面,獲取最大的速度。
海船頓時斜著前進,加快了速度,慢慢和后面的西班牙戰艦拉開了距離。
小船的速度優勢,立刻體現了出來。
“轟隆隆”
又一輪加農炮轟擊,碗口大的彈呼嘯而來,發出恐怖的嘶鳴。
“轟!”海船左邊數丈處,轟出一丈多高的水柱,大片的水珠下雨般飛濺到甲板上,眾人的衣服都濕了。
好險!
這是距離最近的一發彈。就差一點啊。要是擊中了自己的船,后果不堪設想。
“穩住操帆!”
“左轉舵!”
張鼐柱厲聲喝道,奮力拉扯纜繩,“不要慌!穩住!”
一個福建籍的水手仰天大喊:“媽祖娘娘!媽祖娘娘保佑!”
“媽祖娘娘保佑!”十幾人一起呼喊。
“轟隆隆”
又是一片彈呼嘯而來,仍然有驚無險的落空,距離最近也不過四五丈遠。
眾人沉著冷靜,仍然有條不紊的根據風向的變化操帆,始終借助最大的風力。
而西班牙戰船因為太大,轉舵速度又慢,以至于雙方的距離拉的更開了。
“該死的東方人!”西班牙艦長罵道。
“要不是他們狡猾的掛起白旗欺騙我們,浪費了我們寶貴的戰術時間,現在肯定已經被擊沉了!我保證,孩子們!”
“天吶,這件事情我必須要記在日記里!”
“瞧吧,伙計們!他們卑鄙的利用了我們的騎士風度,背負著懦夫和弱者的恥辱,像個鼴鼠那樣逃走了!”
西班牙水兵們發射了最后一輪炮擊,就一起“咦”了一聲。
他們對著遠去的敵船吹著口哨,比中指,或者摘下水兵帽做出反扣的動作,祈禱敵船翻船。
這么遠的距離,繼續開炮已經沒有意義了,只會徒勞的浪費彈藥,為敵人鳴放禮炮。
神父一手持圣經,一手持十字架,來到臉色難看的艦長面前,用唱詩般的語調說道:
“加西亞船長,我親愛的孩子,我們的戰利品已經足夠了,就當主可憐這條船吧。”
加西亞船長聽到戰利品,神色這才好看了些。
這次從日本返航,他搶劫了兩艘去日本的明國商船。
船上的明國人,全部殺掉了。為了報復明國南京最高長官對耶穌會的打擊,他下令用痛不欲生的酷刑,虐殺了商船上的明人。
他還搶到了船上的漳州白糖、泉州茶葉、佛山生鐵、廣州白棉。
這些都是廣東福建運往日本的暢銷品,價值三萬兩白銀的貨物,全部便宜自己了。
看來,對明國商船持續搶劫,真是一門劃算的生意啊。
直到徹底甩脫西班牙大帆船,寧采薇等人才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好險啊。差一點就被洋夷的大炮干掉了。
每人都有點劫后重生之感。那巨大的戰艦,兀自讓他們感到一股后怕。
“我一定要滅了這些洋夷!”寧采薇是個記仇的人。
丁紅纓也很仇,咬牙道:“回到舟山,就調兵打他們,人滅了,船搶了!”
寧采薇下令道:“船靠岸航行,遇見海防巡檢的船,大不了送錢放行。”
寧采薇寧愿一路賄賂沿海的巡邏船,也不敢再遠離海岸航行了。擔心再遇見西洋戰艦和海盜艦隊。
兩日之后,寧采薇到了浙江海域,海風已冷。眾人全部加了冬衣。
寧采薇更是加了一件水獺衣,玄狐圍子,手中捧著暖手爐。
又一日后,終于看見了舟山群島。
回來了!
岱山軍如今是舟山霸主,來到舟山就算是回家了。
臘月初六,寧采薇比原計劃提前兩天,回到熟悉的岱山島。
在看見岱山島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歡呼起來。
船還沒有靠岸,寧采薇就看到岸邊的巖石上,站著一個熟悉的男童。
那男童身穿貂鼠衣,戴著帽,懷中抱著一個嬰兒,腳下站著一條黑狗。他忽然舉起女,就像在祭祀上天。
而那女嬰,兩條小腿還在空中踢蹬。
腳下的黑狗,則是搖著尾巴。
寧采薇看到這一幕,熱淚霎時間就奪眶而出。
小老虎!
還有妹妹!
寧采薇忍不住招手,身上的銀飾叮鈴作響,悅耳動聽。
已經等了一天的朱寅看到甲板上那道熟悉的小小倩影,數月以來的擔憂瞬間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滿腔喜悅。
仿佛整個世界好像美好安靜下來。
“轟轟一”岱山島的虎蹲炮也突然發射,這是歡迎寧采薇歸來的禮炮。
“嗚嗚嗚一”島上的集合號角也吹響了。
岸邊訓練的兩千多岱山軍,在主將丁伙根的指揮下,迅速排隊列陣,一起面向歸來的船只。
船一靠岸,副將張一揮令旗,兩千多將士一起整齊劃一的行軍禮,倒持刀槍,刀尖向下,以示歡迎。
經過戚繼光五個月的苦訓,新老混編的岱山軍,已有一股強軍之氣,絕非一般明軍可比。
這可是第二支戚家軍!
寧采薇明顯能感覺到,岱山軍比之前更加強大。
她剛剛放下梯子上岸,朱寅就帶著妹妹和小黑前來迎接。
小黑率先射出,沖到寧采薇腳下,一邊圍著她轉一邊搖著尾巴。
“采薇!”朱寅來到寧采薇面前,一臉契闊之色,“數月暌違,藐如山河,幸喜見卿啊。”
“嘻嘻!”寧采薇淚目而笑,俏皮的擦擦耳邊的秀發,“你拽什么文啊,酸。小老虎,你還好嗎”
“好。”朱寅目光濕潤的點點頭,稚氣的臉上露出心疼的樣子。
“采薇你瘦了。風塵仆仆的一臉風霜,看上去實在是辛苦。”
寧采薇顯擺著自己的家服飾,“你秀冰姐姐送我的,好看嗎”
“好看。”朱寅點頭笑道,“世外仙姝海上來,穿什么都好看。”
這對金童玉女,明明那么小的兩只,卻偏偏有種天荒地老的意味,毫不因為年幼就違和。
“都不管我鴨!”忽然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弱弱響起,“我多余的...”
寧采薇一看,只見朱寅懷中的妹妹,正一臉幽怨的看著自己,眼淚汪汪,泫然欲泣,可憐巴巴的十分委屈。
“哈哈!”寧采薇趕緊接過妹妹抱著,“這不是剛想和你說話嘛,哪能忘了二小姐”
寧清塵再也忍不住的哭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大魔頭,你假惺惺...誰信你...”
寧采薇拍著妹妹的背,淚花閃爍,“姐姐不是平安無事的回來了嘛,你別哭啦。”
“我才不要你,誰稀罕。”寧清塵又哭又笑,一臉嫌棄,“呸,一身海腥味,腌入味了,你多少天沒洗澡了”
寧采薇咬牙,“你還嫌棄我有味兒沒良心的!”
恨恨將小東西扣下來,遞到朱寅懷里。
“還是讓你香噴噴的小姐夫抱著吧,我一身海腥味,一萬年沒洗澡了,別熏死嬌滴滴的寧二小姐。”
朱寅抱著寧清塵,沉吟道:“其實她是可以在大家面前走的,畢竟滿一周歲了,走路也算正常了。”
“我不要!”寧清塵兩條小胳膊又伸向姐姐,“我不要走路,我就要你們抱!”
“祖宗!”寧采薇哭笑不得,無奈的再次接過來抱著,“不是嫌棄我有味兒嗎”
寧清塵咯咯笑起來,奶聲奶氣:“現在不嫌棄了。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這個嬰兒見識鴨。
幾人一邊說一邊走上岸。丁火根、張、曹信、王懷真、林等人,也迎接過來。
“爹!”一身紅色披風的丁紅纓也下了船,對著丁火跟揮手。
“丁大哥...”寧采薇對眾人道個萬福,落落大方的說道:
“這迎接之禮太重了,采薇哪里受得起。”
因為戚繼光的關系,朱寅和寧采薇是年紀小輩分高,和丁火根等人平輩稱呼。
丁火根抱拳還禮笑道:“怎么受不起你是節度使未來的夫人,將來就是岱山軍的主母,就是我等,也該敬你。”
朱寅不但是戚帥義子,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岱山軍節度使,年紀雖小,卻是岱山之主。
自己等人當然執禮甚恭,這也是岱山軍發展壯大的根本。
雙方見禮之后,就有軍士上船搬運貨物。最重要的是五千斤奶粉。
這是寧采薇用四萬斤鮮奶,通過脫水法制造出來的奶粉。
其實就是高溫殺毒,先煮后曬,最后得到原生態的奶粉。
朱寅好奇的打開一包奶粉,入眼就是奶白色的粉末,頓時一股熟悉的奶香味撲鼻而來。
弄了一點嘗嘗,膩而不甜,奶味濃郁,的確是奶粉沒錯了。
朱寅不禁有點感動。
采薇,真有你的。我向你致敬,你終于搞出了奶粉。
從今以后,我不怕沒有奶粉喝了,我能長到后世那么高啊。
哈哈哈哈!
“別糟踐了。”寧采薇趕緊阻止他繼續吃奶粉,宜喜宜嗔的小臉一片認真,“我賣錢的,這些都是原料。”
“一顆奶糖,我打算定價八文錢。”
朱寅一愣。一顆奶糖定價八文錢寧采薇,這個價格太離譜了,你怎么不去搶 嚇!奸商!
眾人一起山上入寨,戚繼光已經等著了。
戚繼光年剛花甲,但精神矍鑠,氣色越發好了。
他身披一件文人愛穿的鶴氅,戴著六合一統帽,武將的氣息淡了幾分,多了幾分儒雅。
“拜見義父。”寧采薇跪下磕頭,“孩兒回來了,大人可好。”
“好。”戚繼光也放心了,他親自扶起寧采薇,“瘦了,想必吃了不少苦頭。”
寧采薇趁機說道:“倒也不算辛苦,就是萬事開頭難,凡事要多個心眼,心時刻懸著。不過,不過...”
“不過什么”戚繼光濃眉一皺,“采薇遭遇了什么干礙”
朱寅聞言也目光爍爍。
寧采薇道:“在福建外海,遇見了西...佛郎機大戰船,敵船是海盜行徑,開炮轟擊我們。只差一點,孩兒等人就葬身海底了。
丁紅纓也怒道:“也虧寧姨機靈,掛白旗迷惑洋夷,趁機掉頭逃走,不然不是喂魚,就是被俘虜...”
朱寅忽然喝道:“洋夷安敢欺我耶!不知死乎!不滅洋夷,誓不為人!”
朱寅小臉上一片殺意。
他沒想到,采薇差點死在洋人手里!
想想都后怕。
丁火根也怒道:“本來我等就要出兵,之前也收了田義的錢糧軍械,今日就更要出兵!”
朱寅咬牙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光搶了伊特島,連馬尼拉也搶了!”
戚繼光臉色也變得鐵青起來。
洋夷實在太狂妄了,大搖大擺在大明海疆耀武揚武,打劫商船。
朝廷昏聵無能!連支像樣的水師都沒有。毫無當年鄭和艦隊的海上威風。
寧采薇說道:“我這次聽南洋商人說,呂宋的馬尼拉總督府,最多一千洋兵。”
戚繼光站起來,看著大案后的一副海疆圖。
這副海疆圖是朱寅繪制的。當然,朱寅說是曾見過這幅圖,憑借記憶畫下來的。
戚繼光等人驗證,一致認為,這圖非常精準,比之前的圖好得多了。
他看著呂宋島的位置,思索很久,忽然點頭道:
“呂宋的洋夷不多,若是先打伊特島,搶了伊特島的船...”
說到這里,戚繼光無須微道:
“雅虎,既然你想玩更大的,想必已經有謀略了吧你向來有軍略,老夫就考考你,看你能不能說中老夫的計策。”
他希望,朱寅這次能再一次和自己想到一塊。如果能,那朱寅就一定是絕世將才。
朱寅斟酌了一下,在大帳眾人目光爍爍的注視下,小大人般智珠在握的說道:
“岱山軍如今有兩千多人,在義父訓練之下,已是精兵強將,又有了田義的錢糧軍械,完全可堪一戰。”
“我們帶走所有船只,偽裝為商船,每兩百人一隊,分散南下,這樣就能瞞天過海,不會引起洋夷和海盜的注意。”
他說到這里,指著海疆圖,繼續侃侃而談:
“艦隊分散南下之后,臘月初十,艦隊先在大員(寶島)之南的蘭嶼島匯合。這里,距離洋夷的伊特島隔著巴士海峽,只有兩百多里,一夜就能到!”
“艦隊匯合在蘭嶼島,既能隱蔽行蹤,又能做到一日之內奇襲伊特島!”
“伊特島最多幾百敵兵,防御還沒有修好。加上我軍若能趁夜奇襲,必然能一舉殲滅。”
“俘虜伊特島的敵船后,我們就干脆做出長期占領伊特島、賴著不走的架勢,然后再故意泄露虛假軍情,給機會讓少數洋夷駕船逃走,去馬尼拉報信。”
“等逃走報信的洋夷南下,我軍在伊特島修整一天之后,留下一些空船虛張聲勢,艦隊再次分散,偽裝商船南下。這一次在這匯合!”
朱寅的手點著一個小島,“這是甘米銀島!臘月十三,分散南下的戰船,在甘米銀島匯合。”
“此島很適合隱蔽,又在巴比延群島最西邊。”
“洋夷艦隊北上報復,絕不可能傾巢而出,老巢馬尼拉肯定要留下一點兵力。但留守兵力不多,北上艦隊才是主力。”
“洋夷自大慣了,他們北上必然要經過巴布延群島之東,不可能發現群島西部的干米銀島藏著我軍。”
“可是我軍可以提前在群島東布置商船探哨,看到洋夷主力艦隊北上報復,就立刻來通報。’
“如此一來,我軍就將洋夷主力調出了馬尼拉,馬尼拉勢必空虛,我軍在甘米銀島南下,直撲空虛的馬尼拉!”
“如果計劃順利,大概在臘月二十之前,就會出現此等狀況:我軍在南攻打空虛的馬尼拉,而洋夷艦隊在北攻打我軍放棄的伊特島!”
“等洋夷北上主力聞訊,我軍已經打下馬尼拉城,攻其必救,再守株待兔,等他們回來送死......”
隨著朱寅說出所有的作戰計劃,戚繼光神色欣慰,無須點頭。而丁火根等人都有點震撼,這是朱寅想出來的計策 可是他們也知道,這必然是朱寅自己想出來的。
天生將才啊!
這個計劃很龐大,將瞞天過海、調虎離山、虛實變換、以逸待勞,將計就計,一箭三雕等謀略融為一體,一環扣一環。
每一步算到死,簡直神來之筆。
只要洋夷沒有看破這一層,多半會中計。
這計策也很毒。洋夷只要中計,就會一步錯,步步錯,最后被各個擊破,疲于奔命。
厲害!
寧采薇卻是知道,朱寅這是借鑒了后世那位大軍事家的謀略:調動敵人,在運動中制造局部戰場優勢,擊中兵力各個擊破...
“好!”戚繼光拍案叫好,“雅虎,你說中了老夫的計策,大差不差!只是少說了一點!”
他在地圖上一點,那是馬尼拉之西的海岸,“派兩艘兵船在此登陸,五百人足夠,作為陸師,在向導帶領下,攻擊馬尼拉背后,海陸夾擊。”
朱寅眼睛一亮,“還是爹技高一籌,孩兒沒有想到。”
戚繼光點頭,一臉激賞之色,“你已經很不錯了!”
他指著朱寅對眾將說道:“離陽,你們看到了吧這就是老夫為你們選的節度使!他可當得起”
丁火根更是心悅誠服。
節度使如此年幼,就有這等謀略,將來還得了 這樣的軍主,簡直是岱山軍的大幸。
戚繼光站起來,下令道:
“朝廷無能,奸臣當道!無力平定海疆,任由洋夷猖獗,只有我等海外義軍,遙代君父分憂了!”
“整軍,祭旗,誓師!浮海南征!”
PS:小老虎的戰略戰術,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明白,這個戰術如何蟹蟹,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