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寅一身緋紅常服,胸口四品文官的云雁補子,一副清貴文臣的派頭。在一眾頂盔甲的武將之中,顯得格外亮眼。
朱寅繼續道:“自古李姓多名將。如松將軍虎頭燕頷,氣勢不凡,果真古名將風采,在下見之心折。這次有李將軍出馬,我與大將軍如有神助啊。”
李如柏見朱寅如此熱情,沒有欽差巡撫和天下奇才的架子,多少有點意外。
大名鼎鼎的江左朱郎,對自己這么客氣的么 朱寅十二歲三元及第,驚才絕艷,前所未有。江左朱郎的大名響徹天下,民間皆以為是文曲星君轉世,不是一般的文官相公可比。
如今年僅十五,已是一個傳奇。文官之清貴,臻于極點。
毫不夸張的說,天下很多人不知道首輔,卻很少有人不知道朱寅。
這種人物,李如松本來以為會像很多文官那樣盛氣凌人,對武將不假顏色,誰知居然如此平易近人。
二弟說江左朱郎和他關系莫逆,乃是忘年之交。難道是看在二弟的面子,才對自己青睞 李如松堂堂二品武官(都督僉事),身經百戰的大將,聽了朱寅的話居然有點受寵若驚了,趕緊俯首作揖道:
“撫臺相公過獎了,末將萬不敢當。相公大名如雷貫耳,末將今日一見,方知傳言不虛。”
李如松的一張國子臉居然微微發熱,不由想起少年時期學習兵法,老師徐渭夸獎自己時的感覺。
李如松和李如柏乃是親兄弟,可樣貌卻大有不同。
李如柏是肉乎乎的圓臉,眼睛細長,長相有點像藏狐。雖然也有武將的氣概,卻多少帶著一絲喜感。
李如松就不同了。
他已經年過四旬,面貌頗有風霜之色,身材高大挺拔,偉岸如松,正如其名。而且濃眉大眼、鼻直口方,不怒自威,頗有凜冽殺伐之氣,一看就是武將。
在朱寅看來,李如松是個硬漢風格的帥氣大叔,十分有范兒。長相有點像張豐毅,又有點像段奕宏。
李如松是徐渭的學生,作為李成梁長子,他資格很老。早在幾年前就任山西總兵。
幾年前,李如松又調任宣府總兵。但這位將門虎子很有武人的風骨,多次得罪了文臣,屢遭彈劾。
當時,新任宣府巡撫的許守謙檢閱邊軍,按照慣例,李如松應該主動拜見巡撫,讓許先生上座,自己甘居陪座。
巡按御史作為文官,當然要站在巡撫許守謙這邊。于是巡按彈劾李如松“跋扈”,被免去宣府總兵之職,又調到山西。
到山西后再次被文官彈劾,山西也待不下去了,只能回到遼東。
皇帝召他入京去中軍都督府出任職,心高氣傲的李如松如何會去那養老于是掛著都督僉事的頭銜待在遼鎮。
這一次,朱寅巡撫寧夏主持平叛,第一時間就運作李如松接任寧夏總兵官,作為提督軍務戚繼光的副手。
而原本的歷史上,李如松是作為提督軍務被啟用,掛帥鎮壓拜之亂。
李如松感激朱寅舉薦,卻不知道如果不是朱寅這個穿越者,他這次就是掛帥的提督,而不是應該病死好幾年的戚繼光當提督。
朱寅又在戚繼光的介紹下,依次和大同總兵董一奎、副總兵馬林、參將陳琳、駱尚志敘禮,言語之間平易近人,十分熱絡,完全沒有監軍欽差的架子。
尤其是對穿著皮鞋的李如柏,最是親切。
諸將頓時對這位清貴無比的少年欽差更有好感。
武將在文臣面前本來就很自卑,更別說面對連中三元,當過翰林學士、教過皇子的的文臣了。
這是文臣中的文臣,相公中的相公,民間有生祠祭祀的貴人啊。卻對他們這些只知道擊戟操戈的武夫如此禮待,怎不令人心折 想到這里,諸將都是心中感念,敷衍之心蕩然無存。
李如柏容光煥發,忍不住看向又敬又怕的兄長,一臉瑟。
意思分明是:“阿兄你看到沒和雅虎先生真是故人,忘年之交。”
這一下,就連李如松也對這個弟弟有點肅然起敬了。
朱寅肅然道:“國家安危,寧夏之事,在下就拜托諸君了。在下雖非武將,愿與諸君彎弓射天狼,并駕齊驅于沙場!”
眾將不禁動容,李如松拱手道:“不敢讓相公犯險!相公但坐大帳運籌帷幄,自有我等奮力軍前,有死而已!”
朱寅朗聲笑道:“豈敢后也!功成之日,當于諸君痛飲于幕府,獻俘于午門!”
諸將沒想到朱寅如此豪邁,不禁歡顏道:“愿死力!“
緊接著,一群文官也出來迎接。打頭的是大同巡撫刑,后面是大同知府黃嘉善等人。
文官們見到朱寅就隨意的多了,只是拱手行禮,稱呼也不同。
大同巡撫刑站在道右行禮,滿面春風的笑道:“早聞稚虎兄大名,雅虎兄一路辛苦,這就請入城暫歇息吧,請!請!。
刑階年已五十,朱寅年方十五,可是刑階卻口稱“雅虎兄”,這沒毛病。
雖然都是掛僉都御史銜的巡撫,可他和朱寅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刑比朱寅早了十幾年做官,卻只是三甲進士,知縣出身。說是資格老,但和朱寅怎么比 大明官場,先講官位,再講出身,再講資歷,最后敘年齒。
刑階年紀大,資格老,可惜乃是三甲出身,知縣起步。本官也只是四品僉都御史。
朱寅呢狀元出身,翰林侍講起步!
即便不說連中三元,只說朱寅是翰林出身,皇子之師,他也只能甘居下風。
其他文官也都很客氣,由此可見出身有多重要。連中三元的招牌一亮,翰林學士的出身一壓,沒人輕視他年少,沒人認為他資歷淺。
朱寅答禮之后笑道:“伯兄客氣了。伯兄請,諸位請!”
他對刑很是尊重,這位可是歷史上的薊遼總督、抗倭經略啊。
當下眾人一起擁著朱寅入城。
朱寅過了護城河,從和陽門進入這北魏故都、三朝陪都的大同。
但見角樓密布,軍臺相望,氣勢雄渾,不愧是北國鎖鑰,巍巍古城。
朱寅一進城,首先看到的是代王府。
大同城是王城,最恢弘的建筑不是撫院、府衙和總兵幕府,而是代王府。
巨大的代王府坐落在城池中間,占了大同城的五分之一。無論從哪個門進入大同城,都要經過代王府附近,躲都躲不過。
朱寅的儀仗隊在大批文武官員的簇擁下前往欽差行轅幕府,經過代王府時往左一看,只見靠近高墻的高樓上,站著一位身穿親王常服的男子。
此時正是黃昏。這位王者憑欄而望,目光空茫,頭頂是漫天晚霞,身后是沉寂的朱樓。
這一幕看上去,很有點蒼涼。
眾人遙望這位王者,都是默然無語。無人行禮,也無人搭理。
可是那位王者,卻突然對著朱寅一行人拱手行禮,口中似乎說著什么。
朱寅眼見王者竟然主動行禮,只能立刻下馬,遙遙對著高樓中的王者,拱手作揖,口中道:“臣遙拜大王。”
戚繼光、李如松等人也拱手道:“臣拜大王。”
雖然官員嚴禁和藩王交往,不能入府拜見,可如果遇到藩王,當然還是要行禮。
這位王者,當然就是名義上的大同之主,代王。
親王會對路過的巡撫行禮,聽起來很荒謬,然而這就是世道。
如今別說是巡撫,就是地方官,親王也不敢輕易得罪。
永樂之后,藩禁制度代代“添磚加瓦”,一代比一代嚴格,以至于到了喪心病狂、荒腔走板的地步。
每一代皇帝登基,都會強化藩禁制度,在藩王宗室身上再捆一根繩索,再貼一道封印。
在朱寅眼中,此時的明朝藩王是一群可憐人。
可憐到什么地步本質上就是囚犯。不僅僅是藩王本人是囚犯,而是一家人都是囚犯。
先是不能出封地,之后是不能出王城,最后竟是不能出王府,層層加碼。
出城祭祀要先上奏批準。至于游玩、購物,更是想都別想,很多常人隨便做的事情,都要上奏才能干。
嚴禁和王府屬官之外的任何官員交往。哪怕對方只是個從九品,那也不行。
藩王之間,就是親兄弟也不能見面。
襄憲王和親弟弟梁莊王分別之際,梁莊王悲慟的說:“你我兄弟,終身不能相見了。”襄王十分悲戚,左右一起涕下。
藩王不但被關在府中毫無自由,而且還受到最少四種人的監視:地方官員,王府屬官,錦衣衛,外派太監。
很多藩王終其一生,都沒機會看看王府附近的風景,甚至不知道王府所在城池的全貌,沒進過本城的茶樓酒肆,沒感受過本地的風土人情。
自古以來只有明朝把宗室當豬養,也只有明朝宗室最可悲。
不過,朝廷嚴厲的藩禁制度,倒是省了朱寅的事。
若是明初太祖那會兒,他必須要去跪拜代王,聆聽代王的訓令。
可是現在,他完全可以當做代王不存在。代王呢,也不能要求他任何事。
大同城中的軍民得知稚虎先生入城,都是爭相瞻仰,很多人見到朱寅,都是不由自主的下跪,口稱先生。
甚至太迷信的人,直接稱呼“星君老爺”,令朱寅無所適從,只能端著架子,當作不知道。
十二歲就連中三元的國家祥瑞,在民間的影響力實在太大了。
在場文武,都是羨慕不已。
同樣是做官,差別怎么這么大啊 眾人簇擁著朱寅進入欽差行轅。接下來一段時日,朱寅必須留在大同,等待其他兵馬到來,更重要的是準備糧秣軍需。
這些不準備好,大軍就不能動。
起碼要在大同等候大半個月才能出兵。
至于寧夏那邊,只能讓固原、延緩鎮派出的偏師和叛軍對峙了。
朱寅算著,再過大半個月,秦良玉的白桿軍和熊廷弼的兵馬也該到了。
還有兩支老熟人的兵馬近在咫尺,明天就該到了吧。
其中還有一位是女子呢,呵呵。
果然第二天下午,郝運來和鄭國望就作為監軍,帶著一個參將兩個游擊,率領鄭洛的督標兩營,從陽和城來到大同匯集。
雖然只有四千人,但騎兵就有一千多,都是精銳。
鄭洛對他們很大方。
這個情報,朱寅早就知道了。
“下官見過撫臺軍使!”郝運來首先稟報,“下官奉經略相公鈞旨,監標下營兵,受軍使節制!”
郝運來雖然和朱寅很熟悉,卻故意很生分,因為鄭國望在場。
鄭國望蛾眉一揚,大喇喇的拱手道:“我也一樣,奉了經略相公之名,愿受節制。”
說完取出關防、驗符。神色十分清高冷傲。
這幾年,她越發清高了,和誰都不敢親近,唯恐被看出破綻。
朱寅似笑非笑的看了兩人一眼,目光含義各有不同。
他老實不客氣的說道:“兩位道長既然受本官節制,那本官也就公事公辦了。”
“你們率領經略標營,暫時駐在得勝堡。”
“駐在得勝堡”鄭國望天鵝般的脖子一梗,“朱軍,得勝堡外就是蒙古人,那本是互市的榷場,你讓我等去那里駐軍”
朱寅微微一笑,“鄭...道長怕了”
鄭國望秋水般的眸冷如寒潭,“誰怕了去又如何你是監軍之首,你說了算就是了。哼。”
郝運來也不爭論,直接說道:“那就請軍使寫下手令吧。”
他對朱寅也很不滿。
你怎么回事把我們打發到得勝堡,和蒙古人面對面雅虎,我可是你老鄉啊。你就是這么對我的 鄭國望拿到朱寅的手令,冷哼一聲就轉身離去。
她從來沒把朱寅放在眼里。
郝運來拱拱手,也神色復雜的退下。
朱寅看著兩人的背影,微微一笑。
接下來一段日子,三千戚家軍、三千薊州車兵,五千山西兵等兵馬陸續到來,糧秣也籌辦的差不多了。
又過了幾天,一位身穿銀甲的女將,率領三千手持白桿長槍的兵馬,到了大同城外。
白桿兵到了!
雖然只有三千人,可那種彪悍的氣勢卻怎么也掩飾不住。就是善戰的戚家軍,見了這支軍也不敢小看。
朱寅聞訊,親自出城迎接。
城外的女將沒有想到,欽差監軍居然親自出來迎接自己。她驚愕之下安敢怠慢腰身一扭的跳下馬背。
這遠道而來的女將,當然就是秦良玉。
朱寅一見到秦良玉,就自來熟般的呵呵說道:
“阿姐一路辛苦!小弟等候多時!”
PS:今天年會,太忙了,只能寫這些了,蟹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