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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挾百官以令天子

  “你哭什么!”朱常洛血脈覺醒般喝道,長兄的氣勢拿捏的死死的,“皇室子孫,何作婦人姿態!要哭去太廟里哭!跪下!”

  看到這個小霸王般的弟弟,居然被自己嚇哭,朱常洛不禁感到一種揚眉吐氣般的快意。

“嗚哇哇...”朱常洵面對突然嚴厲無比的長兄,頓時手足無措,哪里還有之前的囂張  我要回家,都人子兇我!嗚嗚...

  他畢竟只是七歲的孩子,從來沒有人敢如此“欺凌”他,真是又害怕又委屈。

  群臣沒有想到,向來膽怯懦弱的皇長子居然變得如此硬氣,在嬌寵任性的皇三子面前,竟很有幾分長兄風范了。

  很多人都是松了口氣。

  好了好了,皇長子殿下終于出面了,意外之喜呀!可見朱雅虎教導有方,良師無疑了。

  在場之人,身份地位上能高過皇三子朱常洵的人,唯有皇長子朱常洛。朱常洵勒令朱寅等人跪下,閣老和內相等大佬也不能阻止,能出面阻止的人,也只有皇長子了。

  國朝皇子,體例十分尊貴,遠非唐宋可比。大明皇子要是較真了,你就是公侯、閣臣也要跪拜。

  若是皇長子朱常洛不出頭,朱寅等人就不得不對年僅七歲的朱常洵跪拜,不但有失臉面,還不利于祖制派的聲勢。

  此時在場的外藩使臣,本來看到三皇子的胡鬧之后對大明有點心生輕視。可看到呵斥弟弟的皇長子,頓時又打消了對大明的輕視。

  雖然這皇三子有損天朝皇子的體統,可終究大皇子還是舉止得體的。可見大明國運猶在啊。

  眼見朱常洵被朱常洛嚇得哇哇大哭,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爺倍受爺爺寵愛,每天最少兩次見到爺爺。而朱常洛被爺爺厭棄,一年也見不到幾回,根本不許朱常洛晨昏定省。

  朱常洛名為皇長子,其實哪有皇子的體面尊榮和小爺相比簡直是云泥之別。可是他今日居然敢拿出長兄的身份,當眾訓斥小爺!

  好大膽!

  護主心切的高根本來不及多想,就心一橫的呵斥道:

  “幼海!你敢呵斥小爺!幼海當有自知之明,怎可對小爺如此無禮!你眼里還有爺爺和娘娘么還不對小爺謝罪!”

  他很清楚,以他的身份,不能當眾對朱常洛如此無禮。哪怕朱常洛再不被待見,畢竟名義上是皇長子,他說到底只是一個奴才。

  可是高更清楚,他必須硬著頭皮幫小爺擋住朱常洛的孝悌大義。否則,他就會失寵!

  “住嘴!”朱寅立刻抓住這個機會,厲聲喝道:

  “高案!你敢欺主!誰借你的膽子以下犯上你還敢擅自稱呼三皇子為小爺!當真喪心病狂!”

  “天子圣明,眾正盈朝,祖宗朝自有家法,豈容黃皓童貫之輩!”

  “跪下!向皇長子殿下請罪!”

  有了大皇子出頭,便有了君臣大義在手,朱寅終于又能無視三皇子,繼續輸出火力了。

  果然是文臣,言語如刀。朱寅這句話十分險惡。

  他把高實說成黃皓和童貫那樣的閹賊,其實是暗戳戳的內涵萬歷皇帝。

  皇帝如果不包庇高案,自然是天子圣明。如果包庇高,那就是劉禪、趙信那樣的昏君。

  朱常洛眼見先生又像父親一般擋在自己身前,只覺得那并不魁偉的身軀如同一座大山,讓他心中無比踏實,再也不會害怕這個世界。

  朱常洛忍不住淚光泫然。

  先生啊...

  高兩眼怨毒的盯著朱寅,聲音如同尖銳的骨笛:

  “朱寅!你這個奸臣!你幫幼海欺辱小爺,犯上作亂,你要造反嗎!爺爺和娘娘知曉,會把你杖斃在午門!”

  他話剛落音,朱寅就揚手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高白胖的臉上,頓時出現一個清晰的手掌印。

  高案完全沒想到,朱寅居然敢動手。這一巴掌,直接將他打惜了。

  他臉上火辣辣的,耳門子嗡嗡作響。

  “若吾利刃在手,你已人頭落地!”朱寅聲色俱厲,大義凜然,“國法如爐,爾不懼乎!”

  群臣眼見朱寅動手,不禁齊聲叫好,心頭大快。

  好!朱雅虎正氣凜然,披肝瀝膽,不愧是連中三元的皇子老師,身負天下清望!不愧是民間有生祠的轉世星君!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啊。

  就是朱寅的政敵,對朱寅也不得不佩服。

沈一貫的嘴角卻是不禁抽搐一下。雅虎啊,你是不是用力過猛了老夫怎么覺得,你有點像江陵當年  袁可立、黎道、任彥等一群人再次挺身而出,喝道:

  “高以下犯上,以奴欺主!大不敬!”

  “高不死!無以安天下!”

  袁可立喝道:“國家養士二百余年,忠烈介胄之臣,豈止朱寅一人哉!奸賊人人得而誅之!”

  憤然攘臂上前,一耳光再次抽在高臉上。

  黎道也攘臂上前,高呼:“為國除奸!就在今日!天誅國賊!”

  一大群文臣一擁而上圍住高案,居然上演全武行,拳腳雨點般的落到高身上。

  轉眼間,幾十個文臣撲了上去!更多的人想參與,卻沒了位置。

  朱寅身子一身,退開幾步,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他不經意的來到乖學生朱常洛身邊,低聲說了幾句。

  朱常洛頓時眼睛一亮,不著痕跡的微微點頭。

  “啊!”被暴揍的高慘叫起來,頃刻間就鼻青臉腫。

  “天誅國賊!”很多文臣高呼道,“為陛下鏟除家賊!整肅綱紀!”

  “打死他!”

  “彼其娘之!”

  眾人群情激憤,都不嫌事大,可見高此人早就不得人心。

  “住手!”元輔王錫爵厲聲喝道,“這是武英殿!君子動口不動手!”

  沈一貫跺腳道:“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哎呀呀!不要搞出人命來才好!”

  沈閣老向來皮里陽秋,這句話就很耐人尋味了。

  張位和趙志等重臣也連聲喝止,可是他們只是跺腳呵斥,卻沒有下令錦衣衛動手,傻子都看得出來,兩位老對此事是喜聞樂見的。

  朱常洵眼見高大伴被一群大臣痛打暴揍,更是嚇得呆住了,小臉一片煞白。

他在宮里,向來只見高大伴下令收拾宮人,往往也有活活打死的。何曾見過高大伴被打的這么慘  他小小的心靈,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宮外的危險!

難道父皇不上朝,也是因為害怕嗎  “閣老救我!”高案死死抱住頭,護住自己的要害,躺在地上慘叫著呼救,“田公救我!陳公救我啊!爺爺!娘娘!”

  此時此刻,他都嚇的失禁了。

  因為他突然想起,祖宗朝被文臣毆打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還有被活活在朝會上被打死的,皇帝都救不了。比如同為宦官的前輩,毛貴、王長隨,就是被文臣當廷打死的。

  那個大才子楊慎,就喜歡在朝堂上打架。

今日自己如果被這些文臣活活打死,爺爺和娘娘難道還會為自己報仇雪恨  不可能。

  法不責眾,眾怒難犯啊。爺爺是不會為了自己這個奴才,得罪這么多文官老爺的。

  然而,內閣和司禮監的大佬們,雖然厲聲呵斥,卻沒有下令錦衣校尉們上前拉開,真就是光打雷下雨,君子動口不動手。

  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義,也沒有下令校尉和宦官動手。

  高菜是御前管事太監,出自權勢僅次于司禮監的御馬監,并非司禮監的人。

大佬們不下令拉架,那些校尉和小宦官,又如何敢上前制止清貴無比的文臣老爺  朝鮮、安南、暹羅等外藩使臣,以及蒙古、女真等內藩使臣,此時也開了眼界,第一次知道原來溫文爾雅的大明文官,朝斗起來居然這么生猛。

  王錫爵急了,也怕高真被打死。他正要下令錦衣校尉動手,忽然一個清稚的聲音高聲道:

  “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住手!”

  “諸位都是皇明忠臣,父皇多有倚重,還請諸公高抬貴手!”

  朱寅看到乖徒兒按照自己的授意再次出頭,不禁微微一笑,大聲道:

  “諸位!殿下鈞旨!快快罷手!”

  圍攻高的大臣們,這才會心的一笑,暗中都為這對師徒點個贊,一起停手。

  袁可立更是趁機說道:“殿下宅心仁厚,臣謹奉鈞旨!”

  參與動手的文臣們一起拱手,十分配合的說道:

  “殿下宅心仁厚,真是國家之福。既然殿下有了鈞旨,我等安敢違背臣等謹遵殿下鈞旨!”

  此時,高實已經被打的半死,尿都打出來了,帽子,靴子都被打掉。然而他還有意識,知道是皇長子下令救了自己。

  朱常洛則很是緊張,可是想到先生的話,他頓時自信了很多,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氣勢了。

  他當下繼續按照先生的授意,深吸一口氣,不疾不徐的叉手行禮,對著群臣環環作揖,聲音稚嫩的說道:

  “常洛年少無知,寡才薄德,承蒙諸位相公殷切關懷,感念至深,不知所言。諸位都是父皇的忠臣,國家的棟梁,常洛敬仰如尊長。只是今日乃慶功吉日,還請諸位長者暫且放下公事,高高興興只管喝酒。”

  群臣一起還禮道:“不敢當殿下禮!”

  “惟愿殿下責體安康!福壽安寧!”

  朱常洛展開雙臂,彎腰垂首道:“諸位長者免禮!常洛銘記在心!”

  很多人見到朱常洛的風范,不禁對朱常洛好感大升。八成以上的朝臣都支持立皇長子為太子,此時看到朱常洛不卑不亢,有禮節,都是十分欣慰,支持皇長子的信念更加堅定了。

  太子...哦不,是皇長子,真有賢君之姿啊。將來若能繼位大統,一定是皇明之福。

  當然,他們也知道這是朱寅教導的好。對朱寅的評價也更上一層樓。

  朱雅虎年僅十五,已有名臣之風、能臣之才。千古清官循吏,莫能先也。

  朱寅眼見學生按照自己的吩咐,趁此良機大大收了一大波好感,這才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自己為學生漲聲勢的計劃,超過預期的完成了。常洛這幾年進步很大,今日配合的很完美啊。

  首先,常洛成功的在群臣面前亮相,不但讓群臣都認識了他,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還彰顯出皇長子的氣度和風范。

  如此一來,大多數本就支持常洛的大臣,就會更加堅定,更加有力的支持他。

  更重要的是,經此一事,常洛會成為朝野高度關注的存在,他在宮中的處境會被群臣盯著,皇帝和鄭貴妃就算對他下手也難了。

  除非皇帝有魄力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和百官決裂,清洗整個朝堂。否則的話,皇帝已經沒有辦法對長子下手了。

  朱寅這一招,類似呂后和張良支持孝惠的計策,請出德高望重的商山四皓來為孝惠站臺,阻止高帝廢太子。

  果然,高帝見到商山四皓支持太子,只能遺憾的對戚夫人哀嘆道:“鴻鵠高飛,一舉千里...橫絕四海,可當奈何...”

  雖然洛兒還不是太子,王恭妃更非呂后,可萬歷的魄力和手腕也遠不如高帝。大明群臣代表的民意,也遠超商山四皓。

  這就是朱寅的“挾百官以制天子”!

  今日之事,等于為自己的學生穿了一件盔甲,處境將大為好轉。

  然而朱常洛的想法卻又是一番景象。

  雖然他知道先生為他好,可是被先生教導了幾年,他懂得了很多道理,知道了外面的廣闊天地,也更厭惡當皇帝的冷漠父皇。

  所以,雖然他今日得了群臣的好感,可是他...不想當太子!

  真的。

  他不想當什么太子,更不想成為父皇那樣的人,當大明的皇帝!

  他只想像一個普通的富家子弟那樣,在外面廣闊的世界,無拘無束的活著,自由自在的活著。

  那是他越來越大的執念!

  他討厭這囚籠般的皇宮!討厭這一堵堵擋住視線的高大宮墻。

  可是,他又不能告訴先生。先生教導他這么多,對他這么好,先生想把他培養成為一代明君。

  他怎么能讓先生失望如果自己對先生說,自己不想當太子,先生一定會傷心的啊。

  或許是心中沒有爭奪儲位的欲望,朱常洛的神色更加淡定了,看在群臣眼中,對他的評價更好了。

  皇長子殿下如此年少,居然如此從容啊。

  善哉!

  朱常洵此時也忘記了哭泣,更沒有再為高實說話,只是畏懼的低著小腦袋,小臉發白。

  “罷了。”朱常洛溫和的說道,“三弟知錯就好,為兄是為了你好,并無惡意。”

  朱常洵身子一顫,可憐巴巴的“嗯”了一聲。

  他沒有想到,這個長兄原來這么厲害,這么多大臣都禮敬他。

  田義這才拿出內相的身份,肅然說道:

  “高案,你還不謝過皇長子殿下的恩典真想被治罪,或者去南京守陵么”

  高身子顫抖的如同寒冬臘月的鵪鶉,掙扎著爬起來,狼狽萬分的跪在朱常洛面前,哭喪著臉道:

  “奴婢高案,謝殿下恩典...”

  他當然不會真的感謝朱常洛,可是心中再也沒有對朱常洛的輕慢之心。

  朱常洛小大人般的說道:“你受了傷,自己回去請太醫瞧瞧,再自己去給父皇請罪吧。”

  “是!是!謝殿下!”高磕了個頭,如蒙大赦的離開武英殿。

  那身影,很像是一條狗。但不是黑狗。

  王錫爵臉色舒緩了很多,說道:“百官這就準備入殿吧。兩位殿下先請!”

  朱常洛還是按照朱寅的話說道:

  “常洛并非代表父皇而來,代表父皇主持大宴的,是內閣和司禮監,還是諸位閣老和內相先請吧。”

  朱常洵不知道說什么,忍不住站在朱常洛的身后,似乎這樣會安全一點。

  王錫爵笑道:“如此,老臣就僭越了。”

  說完對田義道:“田公乃是內相之首,田公先請。”

  田義禮讓道:“閣老乃元輔,當然閣老先請。”

  兩人禮讓一番,這才聯袂而入。眾人按照官品,依次入殿。三品以上在大殿,三品以下只能在殿外廊下,甚至廣場上。

  大殿深處,九龍戲珠平金屏風前設著紫檀須彌座。雖然皇帝照例不到,可參加慶功宴的群臣還是要行禮。

  慶功宴,可不僅僅是宮宴那么簡單,而是要行封賞之禮的。

  但見司禮監掌印太監田義、秉筆太監陳矩,各自手捧封賞的敕命、誥命立于丹墀東側。

  教坊司樂工在殿角架起十六面建鼓,青銅編鐘懸垂的流蘇,被穿堂風拂得微微晃動。

  慶功宴的第一件事,當然是代表皇帝,集體宣讀立功將領的名單,以及封賞。

  等到眾人各自昭穆有序的就位,田義和陳矩這才將已經批紅、用印的誥命和敕命,交給禮部尚書羅萬化。

  按理說,封賞武將,應該是兵部宣讀。

  可慶功宴又是大禮,不是一般的封賞場合,所以一般是禮部來宣讀。

  羅萬化展開封賞五品以上武將的誥命,展開宣讀道: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念完了冗長的場面話,終于念到了武將們關心的內容:

  “...李如柏授山東備倭副總兵!”

  “...熊廷弼授予......”

  PS:今天就到這里了,欲知熊蠻子、毛文龍、曹文詔等人獲封什么官職,請看下回分解。不要打我啊,蟹蟹,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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