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采薇是個很敏感的人,她聽到莊縣丞的話,再察覺到莊氏女有點詭譎的眼神,哪里還看不出其中微妙莊縣丞在打小老虎的主意,想當小老虎的岳父那不是挖自己的墻角,搶奪自己的核心項目么可是他憑什么就憑這個三寸金蓮的女兒 難怪對小老虎這么喜歡,原來轉著這個心思!
沒錯,這個莊四娘的確長相極佳,漂亮的像個小仙女,就算和自己比,也只差一點而已。
可惜,她裹腳了。
就這雙畸形的小蹄子,她就輸定了。
哪怕自己什么都不做,她也必輸無疑。若是她沒有裹腳,那才真的是個勁敵。
可寧采薇是個很重視項目風險的人。
她忽然想到,如果小老虎被時代同化呢 會不會有一天,他和明朝男子一樣,也以三寸金蓮為美,嫌棄自己一雙“大腳”
還是不能掉以輕心!戰術上不能藐視敵人!
小心駛得萬年船。要是小老虎真成了別人的女婿...
想到這里,寧采薇就暗自咬牙。
寧采薇在打量莊氏女的同時,莊姝也在不著痕跡的觀察寧采薇。
爹爹說,朱寅是個天生早慧的神童,將來或許大有出息。又和自己年紀相仿,長相氣質也是出類拔萃,謝家寶樹一般。
今日見了他,果不其然,看著很順眼,確乎大有眼緣。
似乎,配得上她莊四娘子。
只是這隨他一起來的女郎,又是誰家女兒難道就是爹爹說的,朱寅的童養媳么 呵呵,長相的確極為出色,像個玉人一般,比起自己也不差多少。
可惜她居然沒有纏足,竟是一雙大腳!
白瞎了一張臉蛋。
這南京內外,莫說那些家世清貴的少年,就是粗鄙不堪的販夫走卒,商賈軍漢,也少有不嫌棄大腳女子的。
就這一雙六寸天足,怕是給大戶人家當小妾,都會遭人嫌棄。
童養媳她根本配不上朱寅。
莊姝想到這里,目光玩味的掃了一眼寧采薇的“大腳”,欺霜賽雪的小臉上,流露出淡淡的自信矜貴。
莊廷諫見到女兒的神色,就知道這個冰雪聰明、自視甚高的愛女,對朱寅很有好感。
如今風氣相對開放,拋頭露臉的女子很多。加上女兒才十歲,朱寅也才九歲,于男女大防也沒打緊。
否則,他大可讓女兒避入后堂。
“雅虎啊,這就是我家四女,小字莊姝,今年十歲。”莊廷諫撫須笑道,對朱寅越看越滿意。
這不,連閨名芳齡都主動交代了。
“四娘,還不見過客人”
莊姝站在右邊,小大人般的肅容斂衽,然后對朱寅盈盈一個萬福,清稚軟糯的說道:
“奴家見過朱世兄,世兄萬福。”
古代十歲女子,一般很懂事了。
等到莊姝行禮畢,朱寅叉手行禮道:“小可見過四娘子,此廂有禮了。”
莊姝等朱寅答完禮,又行拱手禮道:“世兄請。”
整個過程,女先行禮,男再答禮,女再還禮。而且男左女右。
也就是說,女子前后行兩次禮,男子中間只行一次禮。
這便是拜。
寧采薇看到這等禮節,腹誹不已。
古代女子的地位,是真的卑微啊。
之后,寧采薇也和莊姝同時見禮,互通姓名。
如此,三個孩子也算認識了。
朱寅也不拐彎抹角,他取出那個定瓷筆洗,輕輕放在案上,笑道:
“知道叔父風雅清逸,想來此物也能聊表心意。侄兒思量中秋快到了,這只筆洗色澤月白,猶如圓月,寓意團圓,也是個好兆頭。”
這就是送禮詞的高明之處。
將筆洗和明月、團圓綁在一起。對方就“難以”拒絕了,也就能“勉為其難”收下。
否則,不就是不吉利 “你啊。”莊廷諫呵呵笑道,“癡兒小小年紀,何須如此。
他拿過定瓷筆洗,不由點頭道:“宣和年間的北定,煞是可愛。雅虎啊,有心了。”
這個筆洗他很喜歡,當即欣然收下。
他為官并不貪婪,但也絕非海瑞那種清廉自守之人。
他信奉的是中庸之道,水至清則無魚。凡事有度,便是為官之道。
能為朝廷,百姓做些事,再能為家族謀取一些好處,不偏不倚,公私兩全,便能問心無愧了。
莊廷諫受了朱寅的筆洗,當即解下腰間一塊玉佩,遞給朱寅道:“這塊玉佩,我戴了五年,便送與你吧。”
朱寅趕緊伸手接過,“長者賜,不敢辭。孩兒就收下了。”
此時此刻,他也有點犯難了。
因為他察覺到,這便宜叔父,居然隱隱有點拉郎配的意思。
可是想讓自己當他女婿 早知道他有年紀相仿的女兒,就不該表現的那么神童啊。
唉,為了找靠山,將自己也陷入尷尬之地了。
莊廷諫讓朱寅坐下,肅然說道:
“你明年十歲,可有打算吶雖然你還小,可是這科場大業,關系男兒前程,家族興旺,宜早不宜晚,切不可等閑視之。”
朱寅欠欠身子道:“叔父所言極是。孩兒明年,就參加縣式,爭取十二歲之前,求取秀才功名。”
莊廷諫撫須頷首,“你三歲開蒙。以你的天分,十二歲之前中秀才,雖非難事,但也不能板上釘釘。”
“國朝定鼎以來,在秀才這一關,卡到十六七歲的俊才屢見不鮮。甚至二十歲仍未考中秀才的聰明人,也不乏其人。”
“秀才要過縣試、府試、院試三關,每一關都是競爭激烈,豈能自信三關連捷”
“一旦錯過三年一次的鄉試,又等三年,那就先機盡失了。”
“這并非最好的法子。”
朱寅心中然,忽然想到周進和孔乙己,皓首窮經都沒有考中秀才,到老還是童生。
他趕緊說道:“還請叔父指點。”
莊廷諫道:“國朝科舉大典,無非秀才,舉人,進士三出身。”
“秀才功名最大的用處,就是有參加鄉試的資格。”
“可若是你花錢捐納例監,進入南雍(南京國子監)讀書,雖然沒有秀才功名,卻有了參加鄉試的資格。”
“如此一來,你就能盡早參加鄉試。你如能今年就捐入國子監,明年秋闈,就有機會謀取鄉試資格啊。”
“例監雖然沒有秀才體面,也不算真正的功名,但只要花錢,就能得到浮票,參加鄉試。”
“等于是,你能提前三年參加鄉試。雖然你太年幼,考中舉人的可能很小,但你熟悉了鄉試,三年后再考就多半能中!”
朱寅頓時心中一動。
按照莊廷諫的法子,他豈不是有可能成為十歲的舉人,十一歲的進士 大明最年輕的舉人,之前是楊廷和。
老楊是十歲中秀才,十二歲中舉人。
自己明年若是考中舉人,那就是十歲的舉人,打破了楊廷和的記錄。
立刻就會...名滿天下!
朱寅頓時有點激動了。
“叔父,花錢捐個監生,就能參加鄉試,這么容易”朱寅問道。
“容易”莊廷諫搖頭,“當然沒有那么容易。否則,秀才功名為何還那么重要”
“首先,捐監可不容易啊。那可不是一點銀子。要想納捐進入南雍,如今的行情年年看漲,紋銀八百兩打底!”
“因為名額有限,每年只有一百多個納捐名額,有時還要私下變價撲買(拍賣),價高者得。”
“你想想看,有多少人家,能出得起八百兩紋銀納捐就是捐上的例監,也不是都有資格能參加鄉試。”
朱寅眉頭一皺。
花這么多銀子納捐不說,而且納捐入學之后,也不是都有資格考試 卻聽莊廷諫繼續說道:“國子監的歲貢、拔貢、副貢、恩貢,本來就是秀才功名,他們直接可以參加鄉試。”
“可是例監不同,例監雖然也是國子監的學生,可畢竟不是秀才。即便花了錢,卻也要成績優秀的例監,才能參加鄉試。”
“前年,南雍的例監生,只有三成拿到了參加鄉試的資格。”
“你只要認真讀書,拿到鄉試資格不難。畢竟例監生中,大多都是商人子弟,課業稀松平常,甚至不學無術。”
莊廷諫說到這里,喝了一口茶,清清嗓子。
“例監入學截止,就在九月。錯過了下月,就是你想花錢捐納例監,那也要等到明年了,就錯過了一年,也就錯過了明年的秋闈,真就是一步慢,步步慢!”
“稚虎啊,最少八百兩白銀,可不是小錢。你既然聰明早慧,就自己拿主意,捐還是不捐。”
“若是銀錢不夠使...”他微微一笑,“老夫替你墊上即可。”
八百兩紋銀,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大錢。可是對莊廷諫而言,那就是小意思了。
寧采薇立刻有點緊張。
小老虎,你可不要答應,他的錢可不是好拿的啊!
朱寅卻是說道:“謝叔父錯愛。只是八百兩雖多,卻也難不倒孩兒,豈敢讓叔父墊錢”
“叔父,孩兒想捐納這個例監,明年的鄉試雖然沒指望考中,但能先熟悉一次,就是買不來的經驗。”
他本來是想先考秀才,可是聽莊廷諫這么一說,那當然是納捐最合適。
他忽然想起,很多名人就是納捐后考的舉人,再考進士。
比如,左宗棠。
“孺子可教也。”莊廷諫點頭道,“那下月,你準備最少八百兩紋銀。老夫給你擔保納捐入學。”
沒錯,納捐入學可不僅僅是花錢納粟,還需要擔保。
沒有可靠的擔保人,你就算花錢,誰敢讓你入學讀書 幾人正商量到這里,忽然一個書吏稟報道:
“贊府老爺,縣尊老爺公堂議事,請贊府老爺移步。”
莊廷諫眉頭一皺。
縣衙之中,只有大事要事急事,才會堂議。
出了什么事 “出了何事”莊廷諫一邊戴上官帽,一邊問道。
書吏回答:“回府老爺話,說是都察院海大都憲,傳下了牌文,將一件大案交給本縣。”
“可也是走個過場,再讓本縣上呈祥文,將案子往上移交。”
莊廷諫頓時明白了。
和昨夜抓郝正的案子有關。海瑞是要補全流程。
因為按律,此案應該是江寧縣直接管轄。就是都察院要主辦,也需要江寧縣移交給應天府,應天府再移交給三法司。
“叔父既然有公務在身,侄兒就告辭了。”
莊廷諫點點頭,就匆匆趕往公堂。
朱寅也和寧采薇離開。
莊妹卻是主動送了出來。
“雅虎!”這小姑娘居然直呼朱寅的表字。
“啊”朱寅回頭,看著笑容甜美的莊姝,“阿姐何事”
一聲阿姐,懂得都懂。
莊姝笑道:“十五晚上,夫子廟有中秋廟會,說是燈會極好,到時可以一起去猜燈謎。”
朱寅愣了一下,笑道:“好!有空一定去!阿姐留步。”
說完拱拱手,就和寧采薇一起離去。
莊姝盯著兩人的背影,搖搖頭轉身入內。
朱寅和寧采薇剛出了縣衙,寧采薇就語氣清幽的說道:
“小老虎啊,你真要十五逛廟會”
朱寅揉揉額頭,“采薇啊,我才九歲。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你說,我是去呢,還是不去”
寧采薇冷笑:“姐怕她一個裹小腳的古代小姑娘而已。咱們還是要去,暫時要和莊縣丞搞好關系。”
“要是得罪了她,就是得罪了莊贊府。”
“大不了,我們一起去。姐是個大大的燈泡,呵呵。”
“還有,捐納的銀子,我來出!你不能讓莊縣丞給你墊資,天下沒有掉餡餅的事。”
“這對父女,眼睛都毒的很。莊姝年紀雖小,卻是個人小鬼大的丫頭。”
朱寅不想再提莊家父女,轉移話題道:
“采薇,要是我納捐進入國子監,明年秋天真的考中舉人,你說會什么樣”
寧采薇的注意力立刻轉移了,說道:“那就是十歲的舉人!是不是有點嚇人了”
“我對歷史不是很懂,你自己評估一下,要真是走狗屎運考上舉人,是弊大于利,還是利大于弊”
朱寅好不猶豫的點頭:“總體而言,肯定是利大于弊。畢竟之前楊廷和十二歲中舉,也就差兩歲。”
“有機會,還是要認真準備,參加一年后的鄉試。”
寧采薇點頭道:“那就拼一次!我的天吶,一年準備考中舉人,這不是異想天開么”
朱寅忽然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
這不是給自己找事么一年準備,考舉人 “算了,先不說這個了,我覺得壓力山大!”朱寅臉都綠了,“咱們先回去吧。”
兩人即將出城的時候,發現城門戒備森嚴,大批軍士被調入內城。
整個南京城,忽然就陷入倭亂以來最緊張的氣氛之中。
就是最底層的販夫走卒,甚至街邊討飯的乞丐,都知道發生了大事。
有人說,今天大早,海青天去了鎮守太監田義的守備衙門。
中午的時候,大隊兵馬就進城戒嚴了。
主管南京城內戒嚴的東城兵馬司的人,反而被晾在一邊。
甚至,就連孝陵衛的部分兵馬,也進入了內城。
與此同時,一道道命令也飛出南京城。
到了下午未時,一隊隊兵馬四出,連南京錦衣衛和東廠也出動了。
很多皇宮、司局、采辦太監,文武官員,都被同一時間羈押。
就連江寧縣知縣老爺,也被都察院的人帶走。
南京,出大事了!
PS:第二次盟主加更。說下九拜。九拜是周禮,唐后廢棄不用。明朝肯定是不用九拜的。九拜中跪禮很多,原因是唐以前是跪坐,人本來就是跪在席上,所以不存在下跪卑微的概念,跪禮也就很多,平輩、同級、男女相互 跪拜。唐后,沒有跪坐了,跪下就顯得卑微,平輩、同級,男女之間也就不互相跪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