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部落的臺吉,火落赤當然不傻。要是再不知道中了朱寅的計,他就是傻狍子了。
一腳踢在鐵板上,一口咬在石頭上!
剛交手就狠狠栽了個跟頭,火落赤臺吉眼睛都綠了。他縱橫西海這么多,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大的虧。
他并沒有小瞧這幾百明軍,誰知還是低估了。
“撤下來!”指揮進攻的兀哲和多格阿臺大吼著傳令,命令后撤的銅鉦聲也急促的敲響。
已經攻入丹霞的兩千多韃靼甲兵,損失慘重之下本就士氣大挫,此時聽到清脆尖銳的鉦聲,立刻潮水般退下。
“殺!”早就等著韃靼人后撤的蘭察、毛文龍、曹文詔等人,各自率領一群甲士趁機沖殺,猶如猛虎下山,直撲狼群。
“噗嗤噗嗤一“
“啊”
撤退中的韃靼兵本就不敢戀戰,此時被明軍居高臨下的兇狠沖擊,喪膽之下更是潰不成軍。
蘭察自不必說,他揮舞沉重的狼牙棒,猶入無人之地般,殺的韃靼人魂飛魄散。韃靼人的頭盔擋不住狼牙棒的擊打。在蘭察面前,他們和無甲區別不大。
毛文龍也身披兩層鐵甲,手持一柄苗刀,虎入羊群的手起刀落,沒有一合之敵。他只砍敵人沒有面甲防護的臉,兩步殺一人,殺得血葫蘆一般。
曹文詔揮舞一桿長戟,殺神般擊戟不已,挑死一個個韃靼兵,又快又狠又準。他是明軍中很少用戟的武士,戟乃破甲兇器,韃靼人的盔甲擋不住他的戟擊。但見這玉面小將率先沖擊,猶如溫侯重生,擋者披靡。
守衛在朱寅身邊的“紅娘子”丁紅纓,神色既欣喜又擔憂的看著曹文詔,目中異彩連連。
這個曹文詔,果然不同凡響。虎叔真是會識別人才啊。
只是,他可不要有所閃失。
善于察言觀色的朱寅,哪里沒有留意到丁紅纓的異樣眼見大侄女欣賞曹文詔,朱寅不禁心中暗喜。
好侄女!你真有眼光!靠譜!
大侄女若是有青睞的男子,自己這個叔父大人也能少一塊心病了。
這幾年,為了大侄女的婚事,朱寅沒有少操心。奈何紅纓眼眶太高,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朱寅和寧采薇都不好意思面對她爹丁離陽了,甚至心中有愧,覺得沒有盡到責任。
這一次,多半有戲了。
朱寅忍不住笑道:“曹德諭真英雄也!將來必為天下名將!紅纓啊,你覺得德諭如何實話告訴你,他還沒有定親。若你心屬之,虎叔就當個冰人!”
丁紅纓被朱寅看破心事,颯然笑道:“德諭是很不錯,可是俺大他三歲,這...”
朱寅大笑道:“女大三抱金磚!這有何難就怕你又不愿意,愿意就好!”
向來俠女般颯爽的紅娘子也有點臉紅了,“虎叔啊,若是德諭不愿呢”
“不愿”朱寅神色微凝,“我家紅纓如此人才,他還不愿他若不愿,那就有點不識抬舉了...“
朱寅說到這里,沒有再說下去。
如果曹文詔拒絕自己這個恩相的撮合,不愿意娶丁紅纓為妻,那就不會成為真正的心腹。也就不能再當成自己人培養。
倒不會難為他,但肯定不會再重用了。
丁紅纓跟了朱寅好幾年,當然知道這位虎叔的脾氣。她微笑道:
“俺又不是嫁不出去,虎叔也不要強人所難。曹德諭就算不愿,也是一個人才。這事還是以后再說吧。”
朱寅說道:“我最在意自己人,其次才是人才。”
此時此刻,數百家兵也是奮勇爭先,人人銳不可當。長期的苦訓讓他們成為大明最職業化的戰士,化身為一個個熱血而冰冷的殺戮兇人。
韃靼甲兵彪悍善戰,向來在明軍邊兵面前頗為自信,往往數百騎兵就敢叩關侵擾,面對數倍明軍也傲然不懼,甚至主動邀擊。明軍邊兵也很少主動攻擊他們,多是憑借關城防守。
可是今日,之前驕狂的韃靼兵才知強中更有強中手。他們打白刃戰的武力,比起朱家的家兵差了一大截!
這種強烈的前后反差,讓韃靼將士的自信都碎了一地。
等到韃靼甲兵完全撤出丹霞,又被明軍以少勝多的斬殺兩百多人。
從火落赤下令攻擊到韃靼兵撤出丹霞,前后不到兩刻鐘的工夫。
可是短暫而慘烈的激戰,讓韃靼甲兵死傷千余人,在丹霞中留下了五百多具尸體!還有兩三百無法撤退的重傷員。
不算輕傷撤走的,光是戰死加重傷也超過八百人!
蘭察、毛文龍、曹文詔等人將韃靼兵全部趕出丹霞,這才從容不迫的退回丹霞深處。
硝煙味和血腥氣融合在一起,嗆鼻子辣眼睛。兩三百韃靼重傷員,在丹霞中痛苦的哀嚎,聲音絕望而凄慘。
明軍沒有補刀,任由這些韃靼重傷員在地上掙扎著慘叫。
上到火落等韃靼貴族,下到沒有盔甲的韃靼士卒,此時全部失聲。
一時間,戰場好像凝固了一般。
四月底的沙漠已經很熱,可是火落赤卻覺得身上發冷。他好像不是置身沙漠,而是置身在雪山。
這才哪到哪他居然折損了八百多精銳甲兵!
他雖帶了一萬人,可真正的甲兵只有三千出頭啊。這三千甲兵不但是多羅土蠻部的精銳,也是他火落赤的嫡系人馬,是他在西海、大小松山蒙古諸部中的底氣!
看到回來的甲兵連帶受傷的才兩千出頭,火落赤心疼的難以呼吸。
韃靼大軍的士氣,就像一條被當頭一棒的兇犬,前一刻還在狺狺狂吠,后一刻就嗚嗚悲鳴。
很多韃靼人看著不遠處最高丹霞上的尊貴少年,目中閃爍著敬畏之色。
“尊貴的臺吉!”兀哲和多格阿臺來到火落赤面前,神色慘然的說道:“斷角老公羊一樣無能的奴才,不但沒能攻滅明軍,還損失了這么多勇士。奴才只能惶恐的跪在臺吉面前,遞上恥辱的馬鞭...”
一邊說一邊摘下帽子,露出頭辮發的腦袋,雙手遞上馬鞭,高高舉起。
火落赤臉色鐵青的接過馬鞭,“啪”的一聲劈頭蓋臉的抽在兀哲頭上,立刻抽出一條血痕。
接著扔掉兀哲的馬鞭,又接過多格阿臺的馬鞭,同樣賞了多格阿臺一鞭子。
火落在大軍陣前象征性的抽打了兩人,這才厲聲喝道:
“馬奶酒泡酥了你們的骨頭,美色腐蝕了你們的勇氣!恐懼銹蝕了你們的彎刀!就連你們的戰馬,都因為有你們這樣的主人,而羞愧的低下頭顱!”
“罰你們回去之后,交納五十匹母馬!二十口鐵鍋!一百塊茶磚!”
這倒不是遷怒部下,而是為了維護統帥的威信,必須要有人背鍋。火落赤當然很清楚責任在自己,不在部下。
兀哲和多格臺被他又打又罵,臉色反而一緩,如釋重負的說道:
“臺吉的鞭子,讓奴才心中好受多了。尊貴的臺吉,請您不要憂慮,朱寅就是一只無路可走的困獸,他是逃不了的。”
火落赤目光陰沉如水,緊握刀柄,殺意如鐵。
損失這么多甲兵,要是就此撤軍離開,那不但喪失了擒獲朱寅的機會,自己的威信也會受到極大損害,整個西海蒙古,都會嘲笑自己無能和懦弱。
那么接下來,還怎么實施扶持慶王、割據西北的大業 可如果繼續打下去,雖然肯定能擒獲朱寅,卻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可能還要折損一兩千兵馬!
這種損失,遠超之前的預期。
火落赤牙疼般的吸了口涼氣,一時之間左右為難,進退維谷。
“臺吉那顏。”那漢人文士小心翼翼的上前,神色陰冷的說道:
“雖然我軍損失了不少勇士,可朱寅也有損失。臺吉,他只有幾百人啊。要不是這個易守難攻的丹霞地,勇士們早就擒獲了他。”
“就算他的護衛都能以一當十,又能堅持多久他們能拉多少次弓,能帶多少彈藥就是用人堆,也把他堆死了。”
他指指天上的太陽,“距離天黑還有一兩個時辰,朱寅這幾百人,能堅持到天黑么”
“臺吉,萬不可半途而廢啊。只要能擒獲朱寅,就算再付出兩千傷亡的代價也值了。”
這漢人謀士一說,本來難以抉擇的火落赤終于下定了決心。
打!繼續打!不信自己一萬大軍,還能讓朱寅逃出生天!
不能讓之前的損失,白白浪費!
不過,卻是不能再投入自己的嫡系甲兵了,接下來該讓那些自以為勇猛的土達兵下場了。他們雖然也被編入自己的部落,可并不是真正的蒙古人。
“兀哲!多格阿臺!”火落赤喝道,“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如果還不能擒獲或者斬殺漢人的吉祥,那你們就不要再厚著臉皮活在蒼天下!”
“你們挑選三千土達勇士,天黑之前拿下這個丹霞!今天夜里,本臺吉要剝了朱寅的皮,祭祀我的哈拉蘇魯錠!”
“喳!”兀哲和多格阿臺一起領命,立刻去挑選軍中的土達兵。
火落赤騎在馬上,彈奏起自己的馬頭琴,凝重而關情的唱道:
“我年輕的勇士啊,在青色的湖邊告別他的姑娘,跟隨臺吉的哈拉蘇魯錠,來到這個地方...”
他的聲音有點沙啞,粗獷的就像是戈壁灘上風沙聲,帶著一種動人心弦的滄桑。
原來這多羅土蠻部的臺吉,還是一個優秀的歌者。
隨著火落赤邊彈邊唱,其他蒙古貴族也紛紛彈奏起馬頭琴和胡笳,唱起歌曲。
甚至還有人在馬背上翩翩起舞。
韃靼大軍之中,頓時充滿了一股難以言說的力量,氣勢再度高昂起來。
嗚嗚嗚蒼涼的號角聲吹響,一群群沒有盔甲的土達戰士,被挑選出來列隊。
這些土達戰士并非真正的蒙古人,可人人精通騎射。可惜他們沒有盔甲,穿的衣服也五花八門,乍看像是烏合之眾,可那種剽悍狂野的氣勢,卻怎么也難以掩蓋。
這些西海土著,戰力一點也不比蒙古兵差,白刃戰比蒙古兵甚至更強一點。
此時他們雖然被抽調出來進行第二次進攻,可火落赤并沒有將嫡系甲兵的盔甲暫借給他們,而是讓他們無甲上陣。
火落不想再折損嫡系甲兵,只能用這些土達兵來消耗明軍的體力和火藥。等到明軍沒有力氣射箭,火藥也用光了,再讓嫡系甲兵最后出擊。
此時,主動出擊的明軍也全部撤回了丹霞,人人一身大汗。
朱寅一清點,共有五十二人死傷,折損了一成的兵力。大多是曹文詔統帥的明軍邊兵。朱寅的家兵和護衛,只戰死了三人,傷了十來個。
而韃靼傷亡過千,算起來是二十比一,戰損比驚人。
可是賬其實不是這么算的。
因為哪怕是蘭察這樣的百人敵,體力也是有限的,不能一直戰斗下去。
等到體力消耗殆盡,那就沒有意義了。再強的神射手,你又能拉多少次 雖然剛才大勝一場,可在這種懸殊的兵力下,明軍的處境仍然很兇險。
就說眼下,明軍雖然還有四百多人能戰斗,可都有點疲憊了。
于是他們剛結束戰斗,就紛紛取出奶糖,幾顆幾顆的往嘴里扔,補充體力。
“曹德諭,你怎么樣”一身紅甲的丁紅纓走到曹文詔身邊,毫不掩飾自己的關切。
曹文詔剛才在戰場上異常兇狠,猶如溫侯重生,可此時看到笑語嫣然的紅娘子,居然有點臉紅了。
“好的很,能再沖殺幾個來回。”曹文詔很高興丁紅纓的關心。
丁紅纓點點頭,溫言道:“嗯,那你自己小心點。”
曹文詔眼睛亮晶晶的,“知道了紅娘子,你也小心。”
朱寅此時卻沒有注意丁紅纓和曹文詔,而是舉著望遠鏡,看著正在組織進攻隊伍的敵軍,神色凝重。
“主公莫要憂慮。”商陽撫須說道,“我軍雖然只有數百人,可絕對能堅持到天黑。只要天黑,韃靼人就無法再進攻了。”
朱寅微微一嘆,“堅持到天黑不難,我只是擔心,魏忠賢的信沒能及時送到,或者郝運來和鄭國望公報私仇,或者膽怯之下,拒絕服從軍令。”
“拒絕服從軍令”商陽皺眉,“他們應該不敢吧朝廷豈能不問罪”
朱寅神色微冷,“如果我們都死在這里,沒有人回到朝廷,什么話還不是由他們說誰能說他們一定有罪”
就在朱寅在丹霞抵抗韃靼大軍進攻之際,魏忠賢已經奔馳了一百三十多里。
他的兩匹馬,在這種狂奔之下,都不行了。
可是魏忠賢不敢愛惜馬力,他必須盡快見到后軍大隊,越快越好。
看著已經吐白沫的戰馬,魏忠賢的心不禁懸了起來。
他可沒有蒙古斥候的本事,能找到野馬棲息地,套一匹野馬當坐騎。
魏忠賢登上一個沙丘,駐馬四望,忽然看見兩個牧民騎馬而來,一男一女,看上去是附近綠洲的。
魏忠賢忽然身子一晃,載下馬背,倒在沙丘上不動了。
不遠處兩個牧民見狀,立刻策馬過來。
“是死人他死了嗎”男牧民說道,他取出水壺,“也許是渴的吧,沙漠里見到快渴死的人,能救就要救一救,不然神靈會生氣的。”
女牧民則是查看魏忠賢快要累死的馬匹,搖頭道:“這人太不知道心疼馬兒了。”
男牧民拿著水壺,剛剛翻過魏忠賢的身體,魏忠賢的手腕一翻,匕首就刺入他的胸口!
“啊!”女牧民驚呼一聲,轉身就要逃走。
魏忠賢搶步上前,匕首在她脖子上一劃!
然后在對方的兩匹馬沒有逃走之前,趕緊拉住韁繩。
“對不起了,抱歉的很!”魏忠賢說了一句,就趕緊跨上馬背,毫不心疼馬力的揮鞭馳騁!
PS:給大家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