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人”寧清塵小臉一凝,“哪個太后”
那侍女回答道:“李太后,皇上生母。”
“是她。”寧清塵露出和年紀不太相稱的冷笑,“這個金三娘呢她和太后很親近”
侍女道:“金三娘是太后的娘家親戚,陪太后來北京幾十年了。就是太后的三寸金蓮,也是金三娘纏的。幾個公主、王妃,還有京中很多高門貴女,都是她纏的金蓮。”
“因她手法很巧,纏的很好,往往能裹出上等好蓮,是京華豪門的座上客,平時進宮就像回家門,隨隨便便就能見到太后娘娘。非高門貴女,絕不出手。就是等閑富貴家的女兒,請她也不接。”
“金三娘的男人,聽說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高官,兒子是京營武將,她本身就是四品恭人的誥命夫人。二娘子,她今日來府上,應該是太后的意思”
“原來還是個貴婦人。”寧清塵眼睛微瞇,“太后最少有四十多歲了,她曾給太后纏足,那最少也有五六十歲了。這么大年紀,還是個尊貴的命婦,為何不在家里享清福,巴巴的主動來給我裹腳那肯定是太后的授意。”
她揮揮手,“請她進來,在錦瑟堂待茶,不要慢待。”
“是!”那侍女趕緊去請金三娘進來。
等到侍女離開,眼見周圍除了靳云娘沒有其他人,寧醫生頓時罵開了:
“真是唐僧肉,就有妖精惦記!這老婆子要來找死么太后的意思又如何惹惱了我,管她太后太前!”
靳云娘神色凝重,“二娘子,她定然是太后秘密派來的。她要給二娘子纏足,當然也是太后的意思,太后這是惦記二娘子了。俺忽然想起一件事,或許和此事有關。
寧清塵傲嬌的哼了一聲,小臉崩的緊緊的,“你說。”
靳云娘道:“之前聽綢緞莊的娘子說,太后要給最喜歡的侄子李銘誠找媳婦定親。太后自稱九蓮菩薩,最是信佛。西山有高僧告訴她,只要能為李銘誠找到一個相同屬相,又不同歲的有福女子成親,就能保娘家九世富貴。”
“李銘誠十八歲,武侯李文全嫡子,但并非侯爵府的長子,卻被太后指定為主,將來要繼承爵位的。雖然是太后侄兒,卻比潞王更受太后寵愛。京師中說只要太后在,李主就比皇子還要尊貴。就是鄭國舅,見到李銘誠 也要下馬行禮,不敢得罪太后。”
“坊間傳聞,李銘誠兩次娶妻,但都是成親一月暴斃。高僧說,李爵主福緣深厚,命格也硬,非大有福運的女子,根本配不上。可一旦找到有大福運的女子相配,就能相得益彰,不但夫妻美滿,家族也能長保富貴。”
“于是太后聽了高僧的建議,就為李銘誠尋找屬相相同,又不同歲的福運女子,作為李銘誠的繼室。”
寧清塵聞言,差點氣笑了。
“屬相一樣,還不同歲那就是年紀相差十二年。呵呵,那他應該找個三十歲的姐姐,而不該找個六歲的孩子。虧他們想得出,我看他是找死。”
“哼,今日端午毒日,毒蟲毒蛇沒有出來作祟,卻出來一個毒婆子。”
靳云娘也神色陰冷,“就是。二娘子才六歲,整整差了十二歲,他們居然敢打二娘子的主意。二娘子的確是大有福運的,可怎么也不能讓那李家紈绔惦記。要不俺去見那金三娘,就說家主不在,二娘子太小,只有俺這個管家 出面接待。二娘子,如今不可得罪太后,咱們得罪不起。”
寧清塵冷笑道:“好,你去把金婆子糊弄走。咱們的確還不能得罪太后,可咱家畢竟是連中三元的清貴家族,太后又能如何給她臉才是太后。她要是非要和我過不去,那就顧不了那么多了。”
“哼,趁我姐夫姐姐不在家,就來欺負我一個孩子,我記下了。”
等到靳云娘離開,寧清塵的眸子已經一片鉛灰。
小女孩自言自語般的呢喃在花叢中響起:“我能救人,就能殺人。不要逼我殺人,皇帝太后也不行。你們等著吧,等小老虎...”
一條美麗的蛇從她袖子里爬出,纏在花枝上,吐著信子。
寧清塵摸著美女蛇的腦袋,語氣清幽的說:“還是你最乖。”
小女孩忽然笑了,笑的很冷。
錦瑟堂內,茶霧氤氳,檀香繚繞。
年近六旬的誥命夫人金三娘,正老神在在的坐在茶幾邊,審視著錦瑟堂中的一切。
她可是見多識廣的人,皇宮都經常出入,什么富貴氣象沒見過一家人是不是富貴,有多富貴,是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外強中干,還是藏著掖著,她一打眼就能摸的清清楚楚。
只看這個錦瑟堂,就知道朱家是真富貴。不僅是真富,而且底子很厚。
就連桌上的桌屏,都是最上等的緙絲里子。岸上的茶具,是景德鎮頂級的新品。等閑富貴家難得一見的宋元名家字畫,這堂中就有好幾幅真跡。
喝的茶呢是五月份最好喝的蒙頂石花。
泡茶的水入口十分清冽,肯定是西山運來的山泉了,還是最好的那幾眼泉水。
處處看著都不張揚,可是處處都是富貴氣象。
可見朱家絕非一般的富貴人家,就是世代公侯的勛貴之家,也就這樣了。
都說朱寅已經定親的娘子寧大腳,是家世豪富的歸鄉大海商,繼承了父兄的偌大家財,又善于經商置業,將朱家搞得紅紅火火,竟是朱寅的財神一般。
雖然一雙大腳丟人現眼,實在上不得臺面,萬萬配不上天下聞名的雅虎先生,可她如此生財有道,倒也勉強能當狀元娘子了。
寧大腳的妹妹,傳聞極其聰明,也是個女中神童,說是大有福運的人。
而且寧二姐正好六歲,剛好小了誠哥一輪,兩人都是屬鼠,按照高僧的話很合適。嫁到李家一定能讓李家長保富貴。
總不能讓誠哥找個大他一輪的女子吧三十歲的女子,都已經嫁人生育,老大不小,哪里配的了誠哥 當然只能找六歲的女子。
一般家庭不行,門不當戶不對。
沒有福運更不行。
而寧二姐聰明過人,更是朱寅的小姨子,姐姐又是豪富,真是再好不過了。可惜聽說沒有纏足。
六歲還沒纏足,雖然晚了些,可若是自己出手狠狠調理,還是能養出一雙上好的三寸金蓮,就是孩子要多吃點苦頭。
雖說誠哥任性了些,有些好男風的毛病,可對男女之事也同樣上心,生兒育女之事也不會耽誤。寧二娘雖然年幼,可眼下先定了親,等到五六年之后,勉強也能過門了。
到時,誠哥也多了一位財神,還能和狀元公連襟。
金蓮圣手喝完一杯茶,忍不住咳嗽一聲,神色有點不悅了。
這都一盞茶的工夫了,為何那孩子還不出來見客小孩子不懂,管家也不懂么老身可是奉了太后的秘旨而來,朱家莫非不懂事 金三娘正沉吟間,靳云娘終于出現了。
“妾身云娘,見過金老夫人。”靳云娘盈盈道個萬福,“因為家主不在,二娘子年幼,妾身忝為府上管家。只能接待貴客,無禮之處還請海涵。”
靳云娘跟了朱寅和寧采薇好幾年,早就不是之前的漁家女了。
原來是個下人。金三娘抬起閱人無數,看盡世事的老眼,淡淡了云娘一眼。
這個云娘,生的倒是不錯,衣服首飾也是好的,比起大家千金也不差。可是她渾身的氣度卻沒有那種拘謹,帶著一種漫不經心,似乎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更讓金三娘不悅的是,這云娘居然也是一雙大腳。
這朱家的家風,是不是太差了 金三娘的臉色,更加陰冷了一些。
“云娘子坐吧。”金三娘不冷不熱的說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主人。
靳云娘微微一笑,落落大方的坐下來,氣勢毫不在金三娘之下。
她也不著痕跡的打量了金三娘一眼,只見對方五旬有余,白白胖胖,氣色保養的很好,頭面首飾都是宮樣,一看就是養尊處優。只是一雙略顯三角形的眼睛,看上去有點凌厲,破壞了慈祥和善的模樣。
金三娘直接問道:“二娘子呢就算年幼,也該出來見見。老身...”
她說到這里語氣稍微停頓一下,讓氣氛稍微凝重幾分,神色帶上了幾分神秘,“老身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是太后的意思。你懂了”
靳云娘趕緊站起來,神色恭敬的說道:“云娘只是個下人,又年輕識淺,老夫人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云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是要接旨嗎懿旨怎么接”
金三娘感到這個靳云娘有點滑不留手,心中不禁更加膩味了。
“倒是不必接旨。”金三娘端著架子,“雖說是好事,可到底八字沒一撇,九字沒一鉤,太后不愿意張揚。雖然的確是太后的吩咐,但并沒有正式下達懿旨。”
靳云娘摸摸胸脯,“原來不用接旨,那妾身就斗膽了。敢問老夫人此來,有何貴干”
金三娘仔細觀察靳云娘的臉色,發現她并沒有因為自己是太后派來,就敬畏自己。
這個云娘,很不簡單。
金三娘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神色矜貴的說道:“是為了給二娘子纏腳。如今女子,凡是有些家世教養的,三四歲就要開始纏足,哦,老身不是說你,你不要多想。
靳云娘毫不在意的嫣然一笑,“妾身哪敢見怪再說,妾身是漁民出身,自小無父無母,的確也是沒有家教。”
金三娘拉下老臉,“可聽說二娘子十分聰明,也是個女中神童,就是因為從小無父無母,這才六歲都沒有纏足,眼看就不能有雙金蓮了,實在可惜可嘆!”
“太后關心稚虎先生,也就關心朱府。稚虎先生出征之后,朱家沒了家主,太后就格外留心。老身這次來,就是給二娘子纏足的。老身這雙手,已經很久沒有為誰纏足了,最近一個還是瑞安公主的女兒。”
“可是為了府上二娘子,老身愿意出手一次。六歲是大了點,要裹出上好的金蓮,已經很難。可老身親自出手,還是能成的,就是二娘子要多遭點罪。”
靳云娘垂下眼簾,一臉敬意的說道:“太后娘娘恩典,實在是太關心朱家了,妾身雖然只是個下人,也不知道如何感激才好。”
金三娘大喇喇的說道:“畢竟是雅虎先生的小姨子,就算沒有太后吩咐,老身也很樂意出手,為二娘子裹出一雙三寸金蓮。”
說到這里,這位名滿京華的金蓮圣手,忍不住露出一絲自得的笑容。
靳云娘給貴客斟了一杯茶,斟酌著說道:“妾身代家主,代二娘子,謝過太后恩典,謝過老夫人了。”
金三娘理所當然的點點頭,“那就帶二娘子出來相見吧。老身要先看看二娘子的腳,今日就可動手。”
靳云娘頓時露出為難之色,“好教老夫人知曉,寧家女是不能纏足的,這是寧家的祖訓。大娘子和二娘子其實都想裹腳,奈何孝字為大,不可違背。”
什么寧家女不能裹腳金三娘一愣。
忽然想起義之妻寧氏,也是一雙大腳。難道寧氏女真不能裹腳 若真有祖訓,孝道為大,當然不能輕易裹腳。
金三娘只好說道:“就算有孝道,可如果有太后懿旨,那就是一個忠字了。忠在孝之上吧實話告訴你,你家二娘子的福運到了,太后想為侄兒李爵主娶妻,眼下正在挑選,最合適的就是二娘子了......”
靳云娘聽完金三娘的話,心道果然如此。
靳云娘暗罵一聲,可是她只是管家,當然既無權答應,也無權拒絕。
“原來二娘子還有如此福氣。”靳云娘擠出笑容說道,“可是家主不在,大娘子也不在,二娘子年幼不能做主。此事...”
“此事當然只等太后懿旨。”金三娘不容置疑的說道,“等雅虎先生和大娘子回來,懿旨就會到了。不過眼下,倒是可以直接先給二娘子裹腳,去把二娘子請出來吧。
靳云娘垂下眼簾,“還是等家主和大娘子回來吧,此事奴婢不能做主。”
金三娘道:“你自然不能做主。你只將二娘子叫出來即可,老身自和她說。聽說二娘子極其聰慧,必然同意的。再說,這是太后的意思。
“是。”靳云娘起身,道個萬福離開。
她在外面逛了一會兒,這才再次進入錦瑟堂,一臉遺憾的說道:
“老夫人,二娘子說,寧家有祖訓,她不敢違背,家主又不在,也就不忍出來相見了,只讓奴婢好生款待。”
金三娘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她放下茶盅,冷冷看著靳云娘,聲音干巴巴的:
“她都不出來見一見老身是受太后差遣,她顧忌孝字,就不顧忌忠字么她的腳一天比一天大,一天也不能耽擱,要盡快纏裹!”
靳云娘賠笑道:“可是,可是二娘子只是個小女孩家,她既不是男子,更不是官員,不是太后的臣子啊。既非臣子,也非男子,當然是孝字大于天。”
金三娘一聽,頓時愣住了,居然無言以對!
是啊。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子,并非臣子,和她談什么忠她當然只認一個孝字。
“好吧。等雅虎先生和大娘子回來,老身再來一次。”金三娘只能放下茶盅,扔下一句話就走。
“老夫人慢走!”靳云娘趕緊送出去。
金三娘理都不理靳云娘,登上八人抬的大橋,前呼后擁的揚長而去。
靳云娘看著金三娘的轎子,目光充滿不屑。
太后派來的又如何這里是朱家!
等到金三娘拂袖而去,靳云娘這才回到百草園,向寧清塵稟報。
“哼,等小老虎回來,太后就下懿旨”寧清塵冷笑,“一個泥瓦匠的女兒,生了個貪財好色的昏君,就成了太后,不知道姓啥了。太后屁股很大么”
“我倒要看看,到時候有什么懿旨!”
靳云娘咬牙低聲道:“狗屁懿旨!真逼急了,咱們就跑到海外,太后又能如何”
寧清塵摸著美女蛇的腦袋,小臉清冷的說道:“先忍一忍,小不忍則亂大謀。海外那點人口,成不了大事。不到萬不得已,咱們也不能跑路。
靳云娘點頭道:“二娘子真是聰明。不過,此事還是要盡快派人通知主公和大娘子。”
寧清塵道:“嗯,云娘你這就親自去辦。我姐姐、姐夫都要通知到,讓康乾派人送信。”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