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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相公真神人也”

  拜眼見慶王被逼迫答應稱帝,這才露出一絲笑容。

  “老臣拜,拜見皇帝陛下!”

  拜立刻起身,對慶王行禮。承恩等蒙古將領也笑嘻嘻的對慶王行禮,口稱“皇上”。

  “這是陛下,你們嚴肅些!”拜呵斥道,“從今天起,大王就是大明正統!”

  慶王木偶般坐在那里,似乎心如死灰。可是偏偏那槁木般的心中,卻又燃燒著一種小火苗。

  拜當即召開軍議告訴諸將,慶王大明親藩,天潢貴胄,應該被擁立為帝,建國河西,到時大家都有封賞。

  叛軍將士們聽到這個消息,原本低落的士氣,頓時高漲起來。

  人就怕沒有盼頭,目標、方向。一旦有了,精氣神就不同了。

  拜等人之所以強迫慶王稱帝,既是窮途末路之際的豪賭,也是為了提振叛軍士氣,凝聚軍心。

  蒙古四分五裂,各自為政,沒有合適的旗幟了。反倒是大明親王能成為他的一桿旗幟!

  就算當年英宗被俘入蒙古,也會受到蒙古勇士的敬重,甚至有蒙古部落愿意臣服效力。

  果然,如今將士們聽到要擁護慶王稱帝,又再次充滿了斗志。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造反都干了,反正都是死罪,不如干脆擁立親王稱帝,或許還能死中求活!

  “萬歲!萬歲!“

  三千已被漢化的蒙古叛軍,齊聲高呼,很多人主動對著慶王下跪。

  “大明汗!”

  “萬歲!”

  精神恍惚,宛在夢中的慶王,聽到將士們的呼喊忍不住又是驚恐又是...驚喜!

  這種巨大恐懼交織巨大喜悅的情緒,簡直無法言喻。

  他滿臉潮紅,如飲美酒,渾身打擺子般的顫抖不已,一雙眼睛亮的怕人。

  “大王……”慶王妃花容慘變,兩腿發軟,一雙小腳再也站不穩的委頓在地,痛哭流涕,“這怎么得了,怎么得了啊。嗚嗚嗚...”

  一群王子、郡主們也是呆若木雞。

  年僅十五的世子,此刻一張俊美的臉蛋也漲得通紅。他站在父親身后,雙拳捏的緊緊的,忽然大聲喝道:

  “朱棣是篡位!他有什么資格稱帝!當今皇帝也不算數,父王就是正統!”

  “父王!就連蒙古勇士都擁護父王,遑論漢家百姓!當今皇帝幾年不上朝,大明沒有這樣的昏君!”

  王妃如遭雷擊,不敢相信的看著自己的長子,目中滿是驚駭之色。

  “帥鋅...你,你好大的膽子...你...”慶王哆哆嗦嗦的指著自己的兒子,忽然感覺自己的兒子是那么陌生。

  “父王!母妃!”身材挺拔的朱帥鋅此刻站的筆直,簡直是在嘶吼,“我們過的什么日子!是豬圈里的豬!羊圈里的羊!是朝廷的囚犯!這就是朱家子孫嗎!”

  “爹!娘!我們沒有自由!除了吃穿用度,我們不如普通百姓!是誰讓我們變成這樣是誰!是朱棣和他的子孫!”

  “憑什么!憑什么他朱棣能篡位,奪取長房的地位,享受天子尊榮,卻讓我們這些藩王承受苦果!太祖是讓藩王當塞王,為國家長城,不是豬羊!不是酒囊飯袋!更不是被軟禁在王府的囚犯!”

  “就連當地的小官兒,都敢欺負我們堂堂王府!我們請府外的郎中抓藥,都要低聲下氣的賄賂官員!這還是大明親王的禮遇嗎!”

  “我不服!我是世子,可我不愿當這樣的親王!朱棣能反,我們反不得!”

  “今日有拜老將軍擁護,比朱棣的朵顏三衛強多了!這是天意啊父王!”

  拜深深看了朱帥鋅一眼,目光不加掩飾的欣賞。想不到之前不吭不響的慶王世子,居然比他爹強多了。

  慶王就像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兒子,他忍不住厲聲喝道:

  “放肆!你放肆!你...你忘了寧王和安化王的下場了嗎”

  “父王,無非是成王敗寇而已!”朱帥鋅咬牙說道,一雙眼睛充滿著戾氣,“他們輸了,就是亂臣賊子!朱棣只不過是贏了!”

  “如今我們慶王府,哪里還有退路父王,將士們在看著父王,還請父王說句話,以慰將士之心!”

  “你...你...”慶王指著自己的嫡長子,再也說不出來話來。

  朱帥鋅眼見父親如此怯懦,干脆心一橫,直接站出來大聲喊道:

  “諸位將士!等我父王登基為帝,諸位皆有封賞!寧夏、甘涼,有很多軍民心向慶府!若在甘涼稱帝建國,民心必然歸附,事情大有可為!涼州易守難攻,實為王霸之基!”

  “退一萬步,就算我們打不下甘涼,也可去西域建國!聽說那里也有水草豐茂、物阜民豐的好地方!也曾是漢唐故地!有商人告訴我,那里互不統屬,相互征戰,肯定不是我們的敵手!我們橫豎有退路!”

  “總之,進可席卷關中,爭霸天下,退可割據西域,自成一國,人人皆有莊園、奴隸!”

  不少被漢化的叛軍將士,聽到這里忍不住下拜。

  “太子殿下!”

  “大明汗!萬歲!萬歲!”

  拜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好好!這才是太子殿下的豪邁之氣啊!不愧是明太祖的子孫!”

  “傳令,給陛下披上黃袍,今日就擁護陛下稱帝!”

  “等到陛下稱帝,或許就有人來投奔了。”

  很快,慶王就被趕鴨子上架般,被拜等于擁到星湖海邊上的高坡,簡單的祭告天地和太祖,然后三千多人一起行叩拜禮。

  當晚,星湖海畔一片歡騰,呼聲動天。

  慶王在叛軍的安排下,封拜為蒙古人最喜歡當的太師,封拜之子承恩為冠軍侯、驃騎大將軍。其他蒙古諸將,皆有封賞。

  然后封王妃為皇后,世子為太子。

  拜連夜派人去周圍傳檄,說慶王已經稱帝,愿意投靠的,盡快來投。

  萬歷二十年四月二十,慶王在賀蘭山下的星湖海稱帝。

  消息傳出,在附房千戶所軍屯的上千軍戶連夜來投。這些軍戶就是軍官的奴隸,早就忍無可忍。此時聽到慶王稱帝,毫不猶豫就來跟隨。

  整個天下,都將被慶王稱帝震動。很多對朝廷不滿的人,都會暗中前往西北,投奔慶王!

  “什么慶王稱帝!”

  得到消息的朱寅,終于聽到了最不想聽的事情。

  從拜帶走慶王的那一刻起,朱寅就隱隱擔心拜會立慶王為帝。

  那意味著,他作為明軍統帥,就必須要消滅慶王,給朝廷一個交代。

  滅了慶王,就是大功在手。若是滅不了慶王,他不但沒有功勞,還可能被治罪,貶官是最輕的。

  李如松等人也都是神色難看。慶王稱帝是天下大事,要是不能盡快消滅稱帝的慶王,他們都是罪無可綰!

  從監軍到將領,都會追責!

  “主公,”商陽低聲說道,手中折扇一合,“事不宜遲,請主公立刻上奏,就說拜早有立慶王為帝之心,此次王師前來,拜挾慶王倉皇逃走,仍然不忘立慶王為偽帝....”

  朱寅聽的連連點頭,不禁夸贊道:“晝明不愧是當年浙直總督的幕僚,深知朝堂情弊啊。有晝明在,吾無憂矣。’

  “還請晝明立刻為我起草奏疏。”

  “好。”商陽立刻為朱寅草擬題本。

  朱寅都有點自閉了。好好的寧夏之亂,搞出個慶王稱帝,全亂套了,全變了!

  情報也不是萬能的啊。

  果然,歷史不是自己能玩弄的!

  搞不好,自己會栽在西北,再也爬不起來。

  朱寅的奏疏寫完之后,還將奏疏的內容告訴李如松等人。

  李如松也趕緊上奏。

  隱藏的意思都是:拜立慶王為帝早有圖謀!絕非被逼之下的臨時起意。

  奏疏寫完之后,朱寅親自下令:“蓋我欽差關防!速速將軍情送到提塘處,讓塘官盡出塘馬六百里加急!京城、大同、涼州、延緩、甘肅,塘報都要送到!”

  按制,六百里加急只能用來傳送最緊急的軍情、大事。

  慶王稱帝這么大的事,當然要用最快的塘報。

  朱寅寫奏疏的同時,虎牙特務們也趕緊行動起來,去寧夏城制造拜早就想立慶王為帝的證據。

  朝廷拿到這些證據,就會堅定的認定:拜一開始就想立慶王為帝,造反的主要目的就是擁立慶王,希圖擁立大功。

  朱寅和商陽這么干也是無奈。因為他們很清楚萬歷和那些大臣的尿性:凡事喜歡找人背鍋,屁大的事都擔不起,雞蛋里挑骨頭,誰做誰錯。

  倘若不這么干,朝中就會有人認為,拜之所以能立慶王為帝,是因為自己殺不力,追擊失利,給了叛軍機會,逼的叛軍搞出擁立慶王的把戲。

  那么自己就要背黑鍋!有功變成有過!

  制造這些證據,證明拜立慶王是早有預謀,甚至是造反目的,自己就能搞清干系了,那些人也就沒了借口。

  既然拜擁立慶王是早有預謀,為此不惜謀反,那他何時擁立,什么情況下擁立都正常,也就和朱寅的作為扯不上關系。

  如此一來,朱寅平叛之后功勞就更大。就算不能平叛,最多也只是貶官。

  政治的微妙和兇險,可見一斑。

  朱寅安排好這些,才率軍繼續追擊叛軍。

  六千騎兵洪流一般前進,激起漫天塵土。不遠處的民戶和軍戶都不禁駐足而望。

  等到大軍走遠,不少百姓就趕緊沖到官道上拾馬糞。大軍所過一路馬糞,可不能浪費了。

  四月二十一,辰時初刻。

  朱寅率軍來到了賀蘭口,忽然想起賀蘭山巖畫就在附近啊。

  要說賀蘭山的神秘巖畫,并非后世考古發現,而是早在南北朝就為世人所知的存在。

  酈道元《水經注》就曾經有過記載。

  朱寅舉起望遠鏡,果然見到山口的北山壁上,那個后世著名的“太陽神巖畫”。

  這是一副太陽人臉。后世考古學家說,有五千年的歷史了。

  附近的石壁上,還有成千上萬的巖畫。都是賀蘭山先民的杰作,有祭祀、戰爭、鳥獸、圖騰、交媾等等主題,古樸大氣、造型優美,又充滿著古老幽遠的神秘氣息。

  朱寅有點恍惚。這是他第二次看到賀蘭山巖畫。第一次已經隔了四百多年的時光了。

  記得他還在巖畫前,和小黑留過影。就在那著名的太陽神巖畫之下。

  小黑看到這熟悉的一幕,忽然豎起耳朵,盯著那幅巖畫。

  它肯定見過,來過!

  可周圍的一切卻又不同了。究竟為何不同,它也不知道。

  直到走出好遠,朱寅和小黑還一起回頭,看向那個曾經拍照的地方。

  朱寅眸中滿是感慨。小黑眼中卻滿是迷惘。

  當天午時初刻,朱寅追到了鎮遠關所在的舊北長城。

  朱寅等人看兵部繪制的《九邊圖》,知道賀蘭山從南到北一共有三十六處“寇路”,也就是東西通向的山口。

  自古以來,西北游牧民族就是通過這三十六條天然山口峽谷,侵入寧夏。

  鎮遠關之北,有大武口、紅口子、王口、歸德口、韭菜口,汝萁口等十幾個山口。

  根據情報,叛軍是從大武口進山。

  明軍過了鎮遠關,又奔馳數十里終于到了石嘴山的星湖海。

  但見美麗的星湖海邊,滿是凌亂的腳印和戰馬的糞便。

  湖邊的青草光禿禿的,全部被叛軍的戰馬啃得精光。

  昨晚,叛軍就扎營在此。

  朱寅不禁勒馬,舉起望遠鏡看向湖畔的一座小山坡。但見小山坡之上,還有臨時搭建的石頭“寶座”。

  可見,昨夜慶王就是坐在那個小山坡的石頭”寶座”上,接受叛軍叩拜登基的。

  雖然作為親王,不是沒有當大明皇帝的資格,可這也太馬虎了吧。好歹打下一座城池稱帝啊。

  太急切了。

  “暫歇半個時辰,湖中飲馬!”朱寅當即下令道。

  明軍騎兵一人雙馬,可連續奔馳百余里,也該讓戰馬喝水吃料,歇息一會兒散散體熱。

  明軍歇息間,前方斥候來報,今日上午辰時四刻左右,叛軍已經從大武口入山。

  隨叛軍一起入山的,還有一些投靠慶王的軍戶、牧民、黃河漁民。

  朱寅聞言,毫不奇怪。

  那些邊民飽受貪官污吏和軍官欺壓,朝不保夕,苦不堪言。他們跟著慶王走,可能還會好過一些。

  明中期以來,屢次發生邊兵邊民叛亂、叛逃事件,這絕非個案,而是愈演愈烈。

  大武口入山雖然比其他山口好走,卻比官道慢多了,一人一馬的叛軍要穿越出山,怎么也要三天。

  也就是說,叛軍最少要在山中過兩個夜。

  完全追得上!

  兩三天的工夫,擅長山地戰的白桿兵怎么也能趕上騎兵,一起參戰。

  “走!”朱寅首先跨上戰馬,“未時初刻之前,必須趕到大武口!”

  明軍重新上馬,轟隆隆往北而去。

  又是三十余里,終于到了大武口。此時,叛軍已經進山兩個多時辰了。

  縱馬三十余里,朱寅已經一身是汗,可他還是第一時間整頓兵馬,組織進山追擊。

  六千騎兵在大武口外整隊,黑壓壓的一大片,鋪天蓋地一般。

  朱寅集合什長以上軍官,登高訓話道:

  “今日進山,我們要在賀蘭山中最少兩天兩夜!很多將士聽到傳說,以為山中有鬼怪陰兵,死人無數,都是心存畏懼!”

  “本官告訴你們,山中雖然的確地形險惡,卻沒有那么邪乎!豺狼虎豹、毒蛇猛獸自然是有,毒瘴迷霧也有,卻絕對沒有陰兵!”

  “就算有陰兵鬼怪,本官乃轉世星君,當年出生時紫氣滿室,香氣三日不散,自然也有幾分來歷,何懼鬼祟!有本官統兵,就算陰兵也要退避三舍!”

  “叛軍都敢入山,我等王師更是百無禁忌!”

  聽到朱寅的話,眾人都松了口氣。對啊,就算山中有陰兵,可有雅虎先生坐鎮,陰兵也不敢起勢啊。

  朱寅繼續道:“本官這番道理,你們回去后說與士卒們知曉,讓他們莫懼鬼神!今夜在山中扎營,聽到任何動靜都不要大驚小怪,謹防驚慌之下發生營嘯。哪支兵馬炸營,從管隊到什長,皆斬!”

  朱寅殺氣騰騰,臉上一片冷肅,“傳播鬼怪謠言者,以觸犯軍法論處!你們都是老軍務了,沒見過也該聽過,這夜中營嘯會是什么后果。萬一大軍在山中炸營,不但不能剿滅叛軍,我等還會死無葬身之地!”

  眾人一起領命道:“謹遵護軍相公軍令!”

  等到眾人回到軍中傳達朱寅的訓話后,便在各級將領的組織下,一起進入山中。

  此時已是未時二刻,天色忽然有點陰沉,陽光也不見了。

  山路很窄。大武口已經算是比較好的一條山谷了,可也只有一丈來寬,最多只能并行三騎。

  李如松的家丁在最前面開道,朱寅在最中間。等到六千騎兵全部進山,隊伍已經連綿十余里。

  兩邊要么是懸崖峭壁,要么是山巖陡坡,要么是密林荊棘。只有一條崎嶇的山道,蜿蜒延伸入大山深處。但見山勢險峻,峰巒如怒,云霧繚繞,好一處險惡所在。

  這是很危險的行軍隊形。不但要防范自然危險,還要防范敵軍的伏擊。

  可為了追擊叛軍,朱寅也無可奈何。提前入山的叛軍也算在前面開道,留下了一堆堆的馬糞。

  朱寅看看地圖,仔細計算路程。

  此處的賀蘭山,要說地理上的直線寬度,也就七八十里。

  奈何山谷不是直線,而是七彎八拐、高低起伏,最少也有一百五六十里路程。

  即便一人雙馬,也要在山里走三天。至于叛軍,最少要四天!

  這么長的時間,對缺乏深山行軍經驗的明軍來說,是個很大的考驗。

  算起來,秦良玉的白桿軍,明天大早肯定能進山。以白桿軍在山中的行軍速度,后天中午應該能趕得上自己。

那么,叛軍該如何阻止我軍追擊斷路扼守關隘放火燒山  朱寅正在思忖間,忽然前面傳來稟報道:

  “撫軍相公!前面通道燃起大火!叛軍將山路兩邊的密林用火油點燃,大火已經蔓延數里,熱浪逼人,李將軍無法再進軍了!”

  什么朱寅等人聞知,都是神色難看。

  “叛軍可惡!”毛文龍大罵道,“居然放火燒山!如此一來,我軍怕是要耽誤一天!”

  明軍將士都是頓足唾罵。

  朱寅心里很是憋悶,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本來就擔心叛軍用大火阻止自己,誰知叛軍就這么干了。

  可惡!

  朱寅望向天空,眸子變成一片鉛灰色,就像此時的天空。

  然后就在這時,忽然天上閃電隱隱,隨即“轟隆”一聲雷霆。

  眾人驚愕之中,山風蕭蕭而起,幾滴雨水滑落天際。

  轟隆隆!又是一聲驚雷傳來。

  雷聲之中,朱寅仰天大笑。

  “哈哈哈!天助我也!”

  眾人短暫的愕然之下,忽然一起跪下,參差不齊的大喊道:

  “相公真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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