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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拖出去杖斃

  朱常洵毫無畏懼之色,直接回答:“是皇祖母她老人家告訴兒臣的。皇祖母說,要兄友弟恭,家人和睦。她說我和大兄是親兄弟,應該多親近...”

  皇帝聽到是自己母親的意思,頓時露出一絲苦笑,絲毫沒有再追問的心思。

  誰知朱常洵繼續說道:“皇祖母還說,三孫兒啊,你要想和大兄見面,倒是有個現成的機會。聽說明天武英殿要舉辦慶功宴,你和大兄要是能一起參加麟德殿慶功宴,不就能見面了”

  鄭貴妃聽了這話,差點罵出來。可是這話是皇太后教孩子說的,她也不能出言不遜,只能狠狠瞪了兒子一眼。

  萬歷的神色也有點陰沉。

  小時候母親聯合張居正,對他嚴加管束的不堪往事,又噩夢般浮上心頭。

  太后每天親自叫他起床,哪怕數九寒天也要天不亮就上朝,學習功課,從來沒有睡過一個懶覺。

  在張居正呵斥他、馮保壓制他的時候,太后并沒有維護他的意思,反而一心依仗張居正、偏袒馮保。

  所以他差點把張居正開棺戮尸,把馮保作踐死,還將他們的黨羽一網打盡。

  太后還當眾對他這個皇帝大聲責罵、罰跪、罰站、推搡,甚至不止一次要威脅,廢黜他改立潞王。

  太后偏心,喜歡她的小兒子潞王,不喜歡自己。

  倘若太后真的有能力這么做,怕是早就廢了他,改立潞王了吧。

  他明明很討厭潞王,可是為了討太后的喜歡,卻偏偏要在天下人面前裝出兄友弟恭的樣子!

  潞王大婚、就藩,總共花了兩百多萬白銀、三萬多兩黃金、寶石九千顆、珍珠兩萬顆...

  國庫不夠,還挪用了九邊軍費九十萬兩。整個北京的珠寶都被買空了。運輸財物的船,用了五百艘!

  這還不算,還賜予田莊四百萬畝!

  至今想起來,他都心疼的徹夜難眠,無法呼吸。

  那是朕的錢!

  可是母后做了什么母后給了那么多!給了那么多給潞王啊!

  母后,你憑什么拿國庫那么多錢給潞王朕才是皇帝呀,國庫是朕的,不是潞王的!

  萬歷想到這里,忽然忍不住摸摸心口,感到有點不適。

  “皇上哪里不舒爽”鄭貴妃頓時有點擔心,她摩挲著皇帝的心口,“要不要叫御醫”

  皇帝搖搖頭,“朕沒事,朕好的很,娘子放心。就是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心氣有點不順暢。

  鄭貴妃頓時明白了,噗嗤一笑的說道:“你這老嬤嬤,嚇了奴家一跳。算了,以前的事想他作甚,封也封了,賜也賜了。除非他謀反,不然也拿不回來了。”

  萬歷雖然心中對自己的母親怨念滔天,可他又是個“大孝子”,至今都不敢輕易忤逆母親。

  大明以孝治天下,他不孝也不行啊。群臣都看著呢。

  說起長子朱常洛,他的確有大半年沒有見到了。常洛長什么樣,他都有點記不清了。

  這個卑賤的都人子,偏偏不夭折!

平時吃的、用的,都是皇子皇女中最差的,供應還不如宮人,為何還能野草般茍活著  此子要是夭折了,沒了這個皇長子,洵兒就能自動成為太子啊,娘子也就高興了。

  可此子偏偏不夭折,反而越活越歡實,越活越滋潤。

怎么辦  總不能故意殺了他吧。他畢竟是皇子,是自己親生的,又沒有犯錯,哪怕再討厭,虎毒也不食子啊。要不然,自己將來怎么見列祖列宗太祖皇帝不會饒了自己。

  更重要的是,群臣和太后都盯著,天下人都看著,一旦此子死的蹊蹺,自己和娘子也說不清。

  萬歷怎么也想不到,太后雖然有些同情王恭妃母子,可太后之所以教朱常洵說這番話,也是太后身邊有人諫言,并非太后本來的意思。

  至于是哪些人對太后說了什么,鄭貴妃身邊人又對皇三子說了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宮里有兩三萬人,人多口雜的,就算誰說了什么,有了什么輿論,那也正常的很。

  “好了洵兒。”皇帝摸摸愛子的頭,“皇祖母的話也沒說錯,但你大性子古怪,喜怒無常,你不要去找他玩耍,免得兄弟起了爭執,或者傷到了你,那就不美了。”

  “是,父皇。”朱常洵很乖巧的點頭道。

  萬歷強顏一笑,說道:“娘子,你再給朕點一桿,這福壽膏抽著吃,比吞服更過癮,你也可以試試。”

  萬歷服用福壽膏(鴉片)已經有八年之久。最先是因為牙疼,御醫用了這福壽膏止痛,結果發現每次服用之后,都有種難以言喻的愉舒爽,精神煥發。

于是他就愛上了一口,每日都要用幾次。雖然御醫勸諫是藥三分毒,多用傷身,可他哪里聽得進去  如今,天下有很多富貴人家,都在服食福壽膏,一時間成為雅事。可都是吞服。

  前段時日,宗欽說為了孝敬自己研究了一個妙法,福壽膏燒著吸食比直接吞服更加舒爽。結果一試果然如此。他一高興,還賞了宗欽一兩金子。

  宗欽這個奴才,果然是個懂事的!

  于是,他就成為大明朝第一個使用大煙槍的人,不愧是皇帝。

  鄭貴妃一邊用玉盒中取出福壽膏,按照宗教的法子,將福壽膏點燃,一邊笑道:

  “老嬤嬤,如今福壽膏一年的稅,就有三十多萬兩銀子,也虧得你能想到給福壽膏征稅。,還有哪些東西能征稅”

  幾年前,萬歷下詔正式開征烏香(鴉片,福壽膏)稅,每年能收入三十多萬兩,成為內帑一大財源。

  萬歷皇帝接過白玉煙槍,美滋滋的抽了一口,對著愛妃的臉吐了一口煙霧,沉吟著說道:

  “這個么...朕也一直在琢磨。朕之前聽了田義和海瑞的話,舟山重新建縣,說是能收稅來著。可是如今縣也建了,民也移了,可海商銀子也沒收上來。怕是還要等一等。”

  “這幾日,朕琢磨著,如何去各地開礦,然后征礦稅、榷稅,就怕大臣們反對。”

  鄭貴妃鳳眼一瞇,“又是大臣們反對。立洵兒當太子,是大臣們反對。你想開礦,又是大臣們反對。這大明的江山,是你的還是大臣們的是奴是主都分不清了”

  “老嬤嬤,以奴家說,你就是面慈心軟,由著他們蹬鼻子上臉。到底誰是皇帝天子言出法隨,出口成憲,你想立誰為太子,就立誰為太子。你想開礦征稅,那就開。

  “哼,奴家要是皇帝,早就殺一批,撤一批,關一批,再提拔一批,不怕他們不服軟。天下想做官的士子,多的是。缺了他們這些張屠夫,就吃帶毛豬了”

  萬歷坐起來,在紫檀鑲金的案上敲敲白玉煙槍,又輕輕敲敲女人的螓首,苦笑道:

  “娘子說的真是輕巧,終究是婦道人家。朕是天子不假,可正因為朕是天子,才要帶頭遵循祖制。朕不是怕了他們,是祖制難違啊。”

  “你以為把不聽話的朝臣殺了關了撤了,就還能有士子為朝廷效力嘿嘿,他們可是愛面子的很,完全能不出來做官,只會更抱團。到時候,這亂攤子怎么收拾”

  “你不懂。沒了張屠夫固然不會吃帶毛豬。可沒了他們,大明真就能立刻出亂子,出大亂子!”

  鄭貴妃冷哼一聲,完全沒有對皇帝的恭敬態度,氣沖沖的說道:

  “那你說怎么辦皇上,你可是之前對奴家發過誓,要立洵兒為儲君的。你顧忌百官的態度,就能罔顧誓言嗎我們堂堂天家,還要看他們的臉色!”

  說到這里,眼圈都紅了。

  “好了好了。”萬歷抓住鄭貴妃的手,“娘子休要氣惱,此事須從長計議,操切不得。此事上有太后,下有百官,朕也不能強行下詔立洵兒為太子啊,朕是皇帝,先要一個穩字。”

  “朕會慢慢布置,在朝中提拔支持兒的朝臣,逐漸罷黜那些頑固不化的人。這一番水磨工夫做下來,等到朝中此消彼長,事情也就好辦了。”

  鄭貴妃聽到這里,粉面含霜的說道:

  “也只能這樣了。說到這些,奴家就想到那個朱神童。他是常洛老師,名望也越來越大,越來越能為常洛起勢,總有一天會成為擁護常洛的黨羽首腦。”

  萬歷很是頭疼,“朱寅是常洛老師不假,可他還是忠孝懂事的。這幾年,他也孝敬了不少內帑。看在這點忠孝之心的份上,朕也不能隨便罷黜他。”

  “今日宗欽去朱家,說麥福藏金之事,他二話不說,就答應尋找出來上交內帑,并沒有說怪話。”

  “不過你也知道,朕已經在壓制他了。否則,他這次必然封爵。”

  鄭貴妃神色陰冷:“他是常洛死黨,就沒有辦法罷黜他么老嬤嬤,朱寅太年輕了,在民間聲望也很高,百姓都說他是文曲星君轉世,是大明祥瑞...”

  萬歷嘆息一聲,“朱寅是連中三元的千古神童,還是常洛老師,朝野矚目的少年大臣,又是有功之人。他若是不犯錯,朕也不好冒天下之大不韙,以莫須有之名,治他的罪吧”

  “若是三字成獄,必然百官反對,他們也會人人自危,朝廷就亂了。還是那句話,朕先要一個穩字。”

  “至于朱寅...等他出了岔子,再懲辦不遲。人哪有不犯錯的他又不是神仙。高淮!”

  “奴婢在!”高淮立刻跪下,“請爺爺旨意!”

  皇帝肅然道:“傳朕的口諭,給提督東廠陳矩、錦衣衛指揮使劉守有下令,讓他們派人監視朱寅。”

  “奴婢領旨!”高淮立刻陰笑著退下。

  然而這太監不知道的是,他身后不遠處的一個小宦官,則是目中波光一閃,準備把這個情報泄露給虎牙了。

  他更想不到,就在這個乾清宮里,便有不止一個虎牙特務的眼線!

  神秘的九重深宮,對那個雅虎先生已經沒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這看似戒備森嚴的禁宮大內,其實早就被滲透成篩子了,又豈止是虎牙的眼線  朝中重臣、勛貴、外地藩王、大土司、朝鮮...在宮中或多或少的都有眼線暗通消息。

  只不過,虎牙在宮中的眼線最多、最厲害罷了。

  紫禁城的宮墻能擋得住人,卻擋不住人心!

  “爺爺!”司禮監隨堂太監宗欽捧著一沓子奏疏進來,跪下稟報道:

  “田公公說,這些已經票擬的題本,他不敢用印,陳公公也不敢批紅,只能讓爺爺預覽。”

  “嗯”萬歷眉頭一皺,田義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陳矩是秉筆太監,兩人都不敢批紅蓋印,那說明這些題本很是敏感。

  他頓時不耐煩起來。

  朕最討厭政務!

  可此時奏疏送到這里,他身為皇帝也不能不看。

  打開一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奏請讓皇長子代朕參加慶功宴荒謬!”

  “他們真是多事!朕不去慶功宴,難道就要常洛代替不成常洛不是太子!”

  “內閣幾位先生也是混賬,今天剛到內閣的題本,當天就票擬了!遇到這種事情,他們那叫一個快!”

  萬歷怒氣沖沖的猛然一揮胳膊,將一沓奏疏扔到地上,“宗欽,回去告訴司禮監,留中不發!”

  “啪”的一聲,一個正在給他倒茶的宮女,一下子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揮臂動作,打翻了茶碗。

  茶碗中的熱水,頓時打濕了皇帝的衣袖,燙的皇帝一哆嗦。

  “狗奴才!”正在氣頭上的皇帝一個窩心腳,狠狠踹了出去,正中那宮女的小腹。

  “啊”宮女還來不及請罪,就慘叫一聲捂著自己的小肚子,疼的五官扭曲,身子彎的像一只蝦米。

  “鬼叫什么!”萬歷聽到這聲慘叫,暴戾的脾氣更是發作,“來人!拖出去杖斃!”

  幾個內侍立刻撲上去,揪住求饒的小宮女頭發,硬生生拖到宮外,只聽“砰砰”幾聲,那宮女的慘叫聲就戛然而止。

  立下!

  鄭貴妃和高等人都是面不改色,就是年紀幼小的朱常洵,也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皇帝喜怒無常,杖斃內待和宮女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當年張居正在時,又有太后嚴格約束,仍然杖斃宮人。張居正死后,被杖斃的宮人就更多了。

  “皇上息怒。”鄭貴妃等人一起跪下來。鄭貴妃這次也不叫“老嬤嬤”了。

  “父皇息怒。”朱常洵也趕緊跪下。

  皇帝雖然生氣,可他也知道,留中不發也不是好辦法。

  “起來吧。”皇帝揮揮手。

  鄭貴妃道:“這種奏本留中不發,很快太后就要知道。太后之前就對兒說,讓他和常洛一起去參加慶功宴。皇上要是留中不發,太后一定會怪到奴家的頭上,說家干涉朝政。”

  “要么,就讓洵兒也去洵兒也去,他們總不會反對,也沒有理由反對。”

  萬歷對宗欽揮揮手,“聽到娘娘的話了就這么辦吧。傳朕的口諭,著皇長子朱常洛、三皇子常洵,一起參加慶功宴。但不是代表朕,代表朕的是司禮監和內閣,明白了”

  “奴婢遵旨!”宗欽磕頭領命,在磕頭的一剎那,他嘴邊浮起一絲冷笑。

  很好,皇長子殿下,終于能參加慶功宴,和恩公見面了。

  他雖然如今受到皇帝重用,可心中對皇帝有怨無敬。

  當年他是怎么被罰去南京的就是因為寫字時,鈞字沒有避諱,就被皇帝趕出內書房,貶為南京凈軍。

  可真要認真起來,大明朝皇帝名字的避諱并不嚴格。他就算寫了鈞字,也不算罪過。可是皇帝喜怒無常,偏偏就要發作。

  就是今天,又打死了一個無辜的小宮女。自己,差點就和這個小宮女一樣!

皇帝如此怠政,又如此暴躁,還如此貪財,這是天下的福氣么  鄭貴妃忽然說道:“奏請常洛參加慶功宴的大臣中,有沒有朱寅”

  宗欽心中一顫,趕緊說道:“回娘娘的話,朱寅并未奏請皇長子參加慶功宴,要么是故意回避,要么是沒有想到這一茬。”

  “故意回避”鄭貴妃鳳目一瞇,“朱寅少年得意,向來高調的很吶,慶功宴這種機會,他為何不親自上奏”

  宗欽眼睛一轉,隨即說道:“娘娘這么一說,奴婢倒是想起一件事來。今日奴婢去朱府傳爺爺口諭,臨走時朱寅專門向娘娘問安,說要是將來從日本歸來,就給娘娘尋摸一些好東西孝敬。”

  “奴婢還尋思著,他這話只是順口一說呢,還是別有深意。奴婢剛才還在想,要不要替他代這個話。”

  鄭貴妃完全不懷疑宗欽的話,冷笑道:“哦他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有心改換門庭”

  皇帝沉吟著說道:“他是個滑頭,畢竟年少,豈敢拿前途冒險他這是存了騎墻之心,不敢完全押注常洛,想要留后路了。”

  “也罷,不怕他是墻頭草,就怕他是一根筋。先由他去吧。等他出使日本回來,朕就親自召見他一次,看看這個名滿天下,士民景仰的江左朱郎,究竟是何肺腑!”

  PS:拜金帝的心理應該是有問題的,喜怒無常,喝了酒更是變本加厲。他的性子,和嘉靖有些相似。但他又缺乏嘉靖的權術。我寫的萬歷,可能有人會認為不像個皇帝。可在我看來,真實的萬歷本就不像是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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