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氣氤氳的浴池之內,朱寅正躺在石床之上,愜意的閉目養神。九月的天已經涼了,可浴池之內卻溫暖如春。
可他聽到寧采薇的話,立刻從水池中站了起來,春光燦爛。
“什么下錦衣衛詔獄”少年的聲音帶著驚怒,他沒想到寧采薇突然進來,也忘記了自己現在身為赤子。
寧采薇只看到一條白花花的健美人影,但她并無多少羞澀,也來不及多看,說道:
“宮中剛送出的消息,姑父已經被逮到錦衣衛,姑母暈過去了。皇帝可能是想要田家的銀子!”
說話間就大大方方的上前,給朱寅擦著身上的水珠,眸光不著痕跡的掃過一眼,又趕緊收回。
小老虎是自己的男人,這都成親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現在要緊的是姑父的事!
朱寅此時雖然是赤子之身,但在寧采薇面前也沒有什么羞恥感,竟似十分自然一般。
但朱寅畢竟血氣方剛,也怕當場出糗。他趕緊披上衣服,就和寧采薇匆匆回到房間。
康熙已經等在那里了。見到朱寅回來,趕緊詳細匯報起來:
“...是鄭貴妃的注意。鄭貴妃一直懷疑,宮中有人在暗中幫助皇長子和他的母妃,她一直在派人秘查。她倒是沒有懷疑主公,畢竟主公只是外臣,她不認為主公能在宮中布局。她懷疑的是田公和陳矩。畢竟這兩人都是傾向于 支持皇長子的。”
“田公的確暗自指派宮人維護皇長子和王妃,一查就查出來了,鄭貴妃就給皇上吹了枕頭風。皇上認為公暗自干涉宮闈之事,十分震怒,就令高淮收集田公的罪證。”
“高淮無中生有,捕風捉影,立刻秘奏田公勾結朝臣謀立皇長子為太子,貪污受賄中飽私囊,說田府金銀百萬,本來都應該是內帑的銀子,說田公是劉瑾、馮保那樣的奸宦...”
“鄭貴妃還指使高淮、高秘奏,說田公的罪證和貪墨的內帑金銀,可能會被田公銷毀、轉移,夜長夢多,請皇帝立刻下旨抄家抓人。皇帝一聽,沒有任何猶豫就下旨了。”
“從鄭貴妃發難到皇帝下旨,也就半天的工夫,十分倉促。田公連夜被下錦衣衛詔獄,而掌管錦衣衛詔獄的,恰恰就是鄭貴妃的弟弟,鄭國泰!”
“加上有皇帝圣旨,估計要對田公刑訊逼供,屈打成招啊。”
“可惡!”朱寅神色陰沉,“皇帝是看中了田家的銀子!想要三字成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要說暗自周全照顧王恭妃母子,他也有份。但是他密令虎牙特務指揮宮中之人,做的很隱秘,也很難被抓住把柄,查出端倪。
就算宮人有人被查出,最終也查不到他身上。
田義就不同了。田義照顧王恭妃母子雖然也是暗地,可他的手段哪里比得上虎牙這種專業特務機關 只要鄭貴妃特意調查,不難查出義的手尾。
鄭貴妃得知他暗中幫助王妃母子,當然會恨他。
田義是不是清官當然不是。田義身為內相,怎么可能沒有錢財田家的確有不少金銀。
可問題是,除了極少數人,哪個又是清官絕大多數人都是貪官的情況下,以貪的罪名抄家,顯然難以服眾。
于是,就搞了個勾結外臣,謀立太子的罪名!
這個罪名只要坐實,田義必死無疑。
田義雖非清官,卻是皇帝的忠臣,奉旨為皇帝在南方抄家,撈了很多銀子入內帑,可謂勞苦功高。可皇帝說下手就下手,沒有絲毫情分!真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更重要的事,田義對自己幫助很大,暗中出了不少力。不然的話,自己肯定沒有如今這番局面。
田義倒霉,自己在皇宮的最大奧援和靠山,也就倒了。
寧采薇恨恨說道:“姑父對皇帝忠心耿耿,替皇帝做了那么多事,一心為了朝臣,是少有的賢宦,結果落到這個下場!真是讓人寒心。”
“夫君,如何能救姑父”
此時有屬下在,她當然要改口稱夫君。
“當然要救。”朱寅動著念頭,“你讓我想一想。康熙,云娘,你們先下去吧,等我安排。”
“是!”康熙和云娘等人一起退下。
寧清塵終于忍不住說道:“朱由檢這個狗東西掉在錢眼里了,為了銀子,隨便找個借口就抄姑父的家,真是昏君!”
朱寅實在聽不下去了,指著寧清塵對寧采薇道:
“聽聽!這就是你們寧家的醫學高材生我看是義務教育的漏網之魚!這都什么水平當今皇帝叫朱翊鈞,不叫朱由檢!”
寧采薇趕緊說道:“皇帝名字很少有人敢叫,天下多少人不知道皇帝名字我之前就不知道,也是義務教育漏網之魚你回后世抓十個博士問問,都知道萬歷叫朱翊鈞”
“清塵歷史再差,也是你親小姨子,你嫌棄她也就是這樣了!”
寧清塵捏著拳頭,“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救人!小老虎,我有毒藥,能不能毒死拜金帝,然后扶大皇子登基”
朱寅想都不想的搖頭,“虧你想得出來,還下毒!你不知道皇帝吃東西需要宮人先驗毒的幾個環節把關,我們就算能下毒,毒死的也是太監宮女。”
“再說,我們雖然在宮里的密探越來越多,可都是打探情報,竊取內宮職權,頂多加上照顧王恭妃母子。這些事情不涉及到弒君,他們在利益和把柄之下還會去干。可要是讓他們下毒弒君,他們還敢干”
“別說弒君,就是給鄭貴妃下毒,他們也不敢。哪怕我們專業間諜,也很少采用暗殺的法子,除非迫不得已。”
“為何因為暗殺任務的執行者都是棄子。棄子沒有后路,就可能反噬棋手。別人憑什么為你拼上自己和全族性命古今中外暗殺大人物,成功率不足一。”
“退一萬步說,就算有人置生死于度外,大義凜然的去干,成功把握有多大一旦失敗了,不但整個宮中的情報網都會被挖出來,朝廷和宮廷也會被清洗,很多人會無辜慘死。”
朱寅站起來,一張冷峻的臉在燈光下半明半暗,看上去有點陰森森的。他咬著牙齒繼續說道:
“宮中對我們最忠心的是宗欽。很多事情,只要我開口他就一定會去做。可要說到下毒弒君...就連他也會猶豫,更何況別的宮人”
“當年宮女謀殺嘉靖,事敗之后如何宮里株連處死了幾百無辜宮女,外朝很多官員倒霉,參與弒君的十幾個宮女,本人凌遲處死,還連累父母親族被斬盡殺絕。”
“你以為虎牙是萬能的,他們控制的宮人,敢下毒弒君有人敢干,我們敢賭嗎”
“我們怎么保證,下毒者不會出賣虎牙效忠皇帝護駕可是大功一件!有可能封爵的!”
“即便真的毒死了皇帝,你又怎么敢保證,登基的一定是皇長子鄭氏一伙在宮內勢力最大,皇帝要是一死,他們難道不能立刻擁立皇三子繼位三皇子繼位,我們都要被清算!”
“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擔在我身上,大明的命運也擔在我身上,我能冒這個險”
寧采薇搖頭道:“清塵你不要瞎說,毒死皇帝是風險很大,難以把控的項目,不具備可行性。還是要從政治下手。”
“小老虎,姑父是司禮監掌印,內相之首。皇帝說抓就抓,說抄就抄,都不顧忌朝臣議論么朝廷體制和三法司不就是形同虛設”
朱寅搖搖頭,“你們吶,歷史不行也是真要命。姑父可是內臣,是皇帝的家奴!不是科舉考試進入朝堂的文臣啊。他就算貴為內相,權勢再大,生死榮辱也是皇帝一句話的事。”
“太監下獄,皇帝不用顧忌外朝的態度,宮中自有家法,完全可以繞過三法司,都不需要廷推議罪。”
“再說,太監犯了事,朝臣們也不想求情,免得落下勾結內臣,阿附權閹的把柄,惹皇帝嫌惡,名聲也不好聽。”
“解鈴還需系鈴人。此事還需要以毒攻毒,借力打力,只能著眼在宮里和鄭氏,卻是不能靠朝臣。”
寧采薇蛾眉緊蹙,“只怕來不及了,姑父在錦衣衛詔獄,都未必推的過兩天。”
朱寅坐下來,瞇著一雙眼睛,“救人先不急,也急不得,眼下最應該做的,是不要讓姑父在詔獄遭罪,錦衣衛詔獄那就是閻羅殿,出來后就算不死,也要脫陳皮。可是掌管詔獄的,就是鄭國泰...”
“只有確保姑父不被嚴刑拷打,能保住人身安全,我們就有時間救他出來。”
朱寅說到這里,忽然道:“采薇,你幫我磨墨,我要寫信!”
“好!”寧采薇立刻磨墨鋪紙。
朱寅又道:“你找出李太后弟弟武侯的禮單,我要臨摹他的筆跡。”
寧采薇很快就找出李太后弟弟李文全的禮單。李文全可是萬歷的親舅舅啊。李氏也是唯一能抗衡鄭氏的外戚勢力,十分跋扈。
鄭貴妃沒有受寵前,宮中也是李太后勢力最大。
而且這位老菩薩般的太后娘娘,也是傾向皇長子的。萬歷雖然不喜歡自己的娘,可是在大山般的孝道之下,他也不敢輕易忤逆太后。
朱寅可是模仿筆跡的高手,當年在青橋里陷害王家和陳家,他就模仿了對方的筆跡。
朱寅模仿武侯李文全的筆跡,卻沒有用李文全的名義,而是故意藏頭露尾。
這份信是寫給鄭國望的。信的開頭就是:“自古以女子之身,登科舉而位列朝臣者,唯鄭娘子一人耳....”
信中對鄭國望說,知道她曾是陰陽人,少時還有男童特徵,成年后卻變為女子。
要想保住秘密,就立刻去錦衣衛詔獄,勸止其兄鄭國泰對田義用刑。不但不能用刑,還要好生相待,將田義救出詔獄。
倘若三天之內,田義沒有被救出來,那么她的秘密將會被公布于眾。那么,她的官固然做不成,鄭氏三兄弟還有欺君之罪!
因為女子是不能科舉入仕的,這是違背祖制、玷污禮教。
寧采薇看到朱寅寫的信,不禁夸贊道:“小老虎好主意!這么干,鄭氏三兄弟一定會找人辨認出是武清侯李文全的筆跡,以為是太后出手了。”
“然后就會認定,姑父是太后的人。那么姑父暗中照顧皇長子,也會被他們認為是太后的授意。有了太后和李氏外戚,鄭氏就不敢對姑父痛下殺手,皇帝也會猶豫。”
朱寅點頭道:“不錯,這就是以毒攻毒,借力打力。兩大外戚本就有矛盾,只是斗而不破。這一次,就讓他們狠狠斗一次。這是拯救姑父的最好法子。”
“可惜,鄭國望的秘密,我本來準備關鍵時刻利用的。這次卻用掉了。”
寧采薇道:“這還不是關鍵時刻我們不能不要姑父啊。他和姑母之前幫襯了我們很多。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再說,姑父倒了我們也少了一個強援。
朱寅颯然一笑,“說得對,我們不能不要姑父。你放心吧,姑父畢竟是內相之首,不會立刻遭受酷刑,鄭國泰怎么也要耐著性子問幾句。這個時間,夠了。”
朱寅寫完了信,傳喚來康熙,命令虎牙特務連夜將信射入鄭氏的國舅府。
朱寅又道:“我再派特務指使一人冒充田家門客,帶著厚禮去見武侯李文全,再許諾事后重利,請李文全遞牌子進宮見太后,為田公說句話。”
“這就是虛虛實實,乃是暗線串珠之局。李文全乃貪財重利之小人,對上野心勃勃的鄭氏,剛好以毒攻毒!”
夜已二更,更鼓控控。
澄清坊的鄭氏豪宅燈火輝煌。鄭家內庭西跨院內,鄭國望仍然沒有休息。
燈下,她解開衣襟,取出纏繞胸口的束帶,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隨著布帶解開,白兔躍然而出。
鄭國望的臉,卻在燈光下格外陰郁。哪怕是窗外皎潔的月光,都不能讓她的眼眸溫柔起來。
她恨不得拿刀自己割了!
真是討厭!
可她也只能想想,她又不想死。
做官的感覺真是美妙。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啊。
可是自己卻只能偷偷摸摸的遮掩自己的身體秘密,不能暴露給外人!
自己為何會長出女人的東西為什么!
這個混賬的世道,女人為何不能做官科舉要是能,自己還需要這么辛苦么 狗屁大明!我去你媽的!
要是外甥常洵能將來能登基,就讓他下圣旨,解禁女子不得科舉為官的規矩。哪怕只開一個小口子,自己就不用這么擔驚受怕了。
即便是怒罵,她也只能在心里罵。
鄭國望照例罵了幾句,就準備熄燈就寢了。至于那些想侍寢的妻妾,去她們的吧,都給本公子滾的遠遠的!
明天大早,她還要去見二兄,商量關于田義的事情。
哼,田義暗自指使黨羽照顧王妃母子,那就是鄭家的敵人!
鄭國望剛要熄燈,忽然外面傳來一個聲音道:
“四爺,外面射進來一支羽箭,上面有紙條和蠟丸,字條說,讓四爺親啟蠟丸...”
什么鄭國望目光一凜,趕緊站起來,再次用布帶裹緊胸口。
然后他戴上靜忠冠,神情儒雅的打開房門。
“四爺!”部下雙手奉上羽箭和蠟丸。
鄭國望進入屋中,關上房門,神色凝重的打開蠟丸。
里面果然有一頁書信。
僅僅看了兩句,鄭國望就氣的花枝亂顫。
“鼠輩膽敢欺我耶!”
PS:我知道很多人討厭鄭國望,但這個是貫穿始終的人物。今天感冒了,吃了布洛芬,一直發燒,掙扎著更新了一章,真不能寫了...蟹蟹,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