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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觀音下凡?

  沈一貫資格很老,早在四年前就是吏部侍郎。

  但侍郎沒干多久,可能就在政治斗爭中失敗,只能請辭歸鄉,一直沒有起復。

  離開朝堂之后,他沉浸于研究莊子,風骨近道,非常低調。

  寧采薇之前聽朱寅說,沈一貫是好幾年之后才入北京,直接入閣輔政。

  可是因為穿越者的蝴蝶效應,海瑞不但沒死還入京擔任左都御史,提議起復沈一貫,沈一貫得以提前好幾年入京。

  寧采薇得到消息,立刻準備了一份厚禮,包括儀程、月餅、貂絨、奶粉、奶糖等物,親自去送沈一貫。

  寧采薇趕到寧波會館時,原本冷清的沈公館內外,已經人滿為患。

  光是轎子,就停了幾十臺。大官進去了,其他官員只能在外面候著。

  誰都知道,沈一貫這次起復為吏部侍郎,應該要大用了。就是將來入閣也不是不可能。

  不少官員都有點懊惱,之前以為沈一貫得罪了政府(內閣),起復無望,沒來親近,失去了燒冷灶的機會。

  今日也只能臨時抱佛腳,來混個臉熟了。

  寧采薇見來拜見的官員很多,也只能在外面等候,卻早被門子發現報了進去。

  沈公館的門子、奴仆,書童,都是拿過寧采薇銀子的。哪怕是潛在有用的人,寧采薇也會不吝小恩小惠。

  “老爺。”門子直入花廳,對正在接待眾高官的沈一貫道:“采薇小娘子來了,在外面等呢。”

  沈一貫笑道:“讓她進來吧,就到這里。”

  “是!”門子神色微喜,趕緊出去帶寧采薇進來。

  和外面等待的官員不同,花廳中的官員,都是南京六部的堂官、撫按,一個個都是大人物。

  可是他們沒想到,沈一貫直接讓一個小娘子來花廳。

  不一時,但聽環佩叮當,香風浮動,一個清稚少女身穿一襲月華裙,頭上挽著兩個角髻,落落大方的進入花廳。

  這女孩兒天生麗質,風姿絕,當真是個世間罕見的美人胚子。她這一照面,似乎整個花廳都亮了幾分。

  可惜卻是一雙天足。這一下子就落了下乘,黯然失色,立刻不足為道了。

  “孩兒拜見先生,拜見各位老爺,萬福。”

  寧采薇盈盈下拜,先對沈一貫磕頭,再對眾人磕頭。

  沒辦法。她不但是晚輩,還是女子,還是平民。

  這種場合,那是一定要跪的。

  眾人看到寧采薇只是金釵之年(十二),可言行舉止落落大方,在自己等人面前也能氣度從容,神色自若,不禁暗暗納罕。

  就是她一雙“大腳”帶來的不好印象,也煙消云散了。

  此女,大不凡!

  難怪會得沈一貫喜歡。

  “起來吧。”沈一貫撫須微笑,“諸位,此女名叫寧采薇,鐘靈毓秀,神情散朗,大有魏晉之風,乃是我弟子朱寅未婚之妻。”

  此言一出,眾人才知道,原來南雍神童朱寅還是沈一貫的弟子。

  所謂師徒如父子。那么這女孩子,也就是沈一貫的徒媳,當然要來送行。

  果然,神童之妻也如此不俗,還真是神情散朗,大有魏晉之風。

  沈一貫又對寧采薇道:“采薇,這位老爺是大宗伯,這位是大司寇...這位是行部...”

  他每介紹一位,寧采薇就再次盈盈行禮,口稱老爺萬福。

  沈一貫可不是海瑞,他笑指寧采薇,對眾人說道:“在下北上之后,還請諸位看顧這女兒家。’

  “雖然她自有貴人看顧,可畢竟年幼,頗多不易。”

  沈一貫的意思有兩層。一是寧采薇背后還有大靠山,不要欺負她。二是希望在座的大佬之中,有人也愿意庇護朱寅和寧采薇。

  同時也是一種表態:朱寅和寧采薇是我沈一貫的晚輩。

  巡按御史喬壁星是見過寧采薇的,第一個說道:

  “我聽說,你在青橋里建廠招工,低息放貸,減免佃戶負擔,不少人都夸你善良仁慈。好好做,這也是福報。”

  “謝行部老爺。”寧采薇斂衽一禮,“這是我家雅虎的意思,他說君子仁人愛物,士人憐憫百姓疾苦。就算他年紀還小,沒有出仕,也不敢忘仁義二字,不敢忘師教誨。”

  此言一出,在座的大佬們都是點頭贊賞。

  朱寅如此年幼就在踐行“仁義”二字,實屬難得。南雍神童之名,也算當得起了。

  這個寧采薇能說出這番話,果然也不是個簡單的小女子。

  沈一貫聞言更是滿意,笑道:“雅虎如今正在貢院參加秋闈。他年僅十一,當是兩京十三省年紀最小的考生。只是這一科,取中機會不大。”

  他這是客氣話。

  “那也未必。”禮部尚書王弘誨說道,“當年楊公十二歲中舉,難說朱寅不能十一中舉啊。”

  他這話當然也是客氣話。

  在他心里,朱寅哪能和楊廷和相比不可同日而語。

  實際上在座的大人物,除了沈一貫和喬壁星之外,都不認為朱寅能考中,更別說能打破楊廷和的神話了。

  那可是鄉試!

  他們認為,朱寅就算是神童,起碼也要幾年之后才有希望中舉。

  吏部尚書丘也說起客氣話,多少有點皮里陽秋:“大宗伯說的不錯,朱寅可是肩吾兄的高徒,就算這次不中,下科也必中的。”

  工部尚書陰武卿言不由衷的笑道:“是這個道理。若是這科中了,那就是十一歲的孝廉,也算開國以來的奇觀了,可謂祥瑞也。”

  哪怕心中不認為朱寅能中舉,當著沈一貫的面還是要說幾句場面話。

  沈一貫裝糊涂的笑道:“那就借諸位吉言了。雅虎如真能中舉,鄉試鹿鳴宴時,就讓他為諸位把盞斟酒。”

  眾人聞言,都是呵呵一笑,其樂融融。他們倒是借著朱寅這個話題,活躍了氣氛。

  寧采薇十分乖巧,干脆客串起了侍女,為眾人烹茶、斟茶,延長和這些人相處的時間,增加他們對自己的印象。

  接著,又趁機獻上早就準備好的奶糖,每人一盒,請老爺們品嘗。

眾老爺雖然見多識廣,享盡人間富貴,可哪里見過奶糖這種東西  只見這奶糖的外盒上是一副精美的刻畫,一個戴著綠色寶石項鏈的女子,抱著一只白兔,上面是四個篆體字:月兔奶糖。

  畫上的嫦娥,不但脖子上的項鏈是綠色,就是頭簪、手鐲、戒指也是綠色,倒也新奇。

  這糖叫月兔奶糖么名字也是新奇啊。

  下面又是一行稍小的行書:“月兔奶糖,最甜最香。”

  寧采薇欺負大明沒有法,直接用了兩個最字。

  而這行字之下,又是一行蠅頭小字:

  “寧寅糖業,讓人生更甜些。”

  精美的紙盒后面,先是一段尺牘:

  “大唐貞觀十九年,寧氏敬獻奶糖,軟玉餞。宮妃、諸王、公主、勛貴、使臣無不喜。太宗悅,賜名奶糖,封寧氏主為中散大夫,賜緋魚袋。”

  這段尺牘之下又是幾行字:

  “等級:限量上等品。”

  “生產日期:萬歷十六年八月初八。”

  “保質期:三年。”

  有趣,有趣啊。還沒嘗到味道,這光看外盒上的字畫尺牘,就足以引人注目了。

可眾人都是學富五車、熟讀經史,卻想不起來歷史上有“寧氏獻糖”的記載,難道是自己讀書不廣,孤陋寡聞  打開外盒,卻是一顆顆油皮紙包裹的東西,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寸長的乳白色糖塊,羊脂玉一般,帶著淡淡的奶香。

  先不說口味如何,單看這奶糖的賣相,就已經不俗了。

  喬壁星是個認真的人,不然怎么是山西老西兒呢他剝開一顆奶糖,沒有立刻品嘗,而是問道:

  “采薇,這寧氏獻之事,我還真是聞所未聞,難道是我孤陋寡聞么”

  丘捻動須,“老夫也沒有見過記載。對唐史,老夫自問還算博知,卻不知有寧氏獻糖之事啊。”

  王弘誨也道:“即便真有此事,這個奶糖,就能賜予緋魚袋,封五品中散大夫,卻是過了。太宗不是因口腹之欲,就濫行封賞之君。”

  寧采薇被戳穿,心中暗罵這些人較真,神色不變的笑道:

  “這是寧氏的家族秘史,當年還有封賞的敕書呢。或許史書中沒有記載,但寧氏后裔卻是知道的。”

  喬壁星等人“哦”了一聲,微笑不語。

  沈一貫咳嗽一聲,趕緊笑道:

  “史書有正史官史,也有稗官野史啊。唐時故事,我等焉能盡知就算正史不載,也未必沒有發生,權當莫須有也。”

  莫須有眾人神色怪異,卻也只能點頭,不敢斷定沒有。

  眾人心中只能腹誹沈一貫滑頭。

  沈一貫早就品嘗過奶糖,寧采薇還專門寄了幾十斤奶糖到寧波,給他的家人品嘗,所以他對此物很有信心,說道:

  “諸位可以一嘗為快,品評一番這曾經風靡唐宮的奶糖,究是何風味。”

  風靡唐宮這種莫須有之言,他說的煞有其事,毫無壓力。

  他這一說,眾人也不端著了,紛紛將奶糖放入口中。

  入口就是一股奶香,比他們喝過的人乳羊乳更香甜,而且很有彈性,嚼頭十足,口感的確是非美妙。

  眾人品嘗過一顆之后,雖然神色平靜如常,可心中無不暗暗驚訝。

  是真好吃。雖然不能說“最甜最香”,但香甜恰到好處,香醇渾厚,風味絕佳。

  居然是從未吃到過的美味點心。

  說是什么“風靡唐宮”的失傳甜品,絕對有人相信。

  寧采薇笑吟吟的說道:“不過是甜品而已,老爺們愿意品嘗,也就是疼我了。”

  “諸位老爺若是覺得月兔奶糖還不難吃,孩兒就多備一些,送到各家府上,給公子娘子們嘗嘗鮮。”

  眾人都是有點心動,只是不好明著同意。

  喬壁星道:“這月兔奶糖一斤值銀幾何”

  寧采薇伸出一根春蔥般的手指,“也不貴。每斤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  眾人都是點頭。嗯,不貴,良心了。一兩銀子能買到一斤這種奶糖,算是物超所值。

  實際上貴不貴真的貴。寧采薇可是幾倍的暴利!

  如今一石白米,也不值一兩白銀。這一斤奶糖,比一石米還貴啊。

  可其實又不貴。因為月兔奶糖就是獨家產品,產量有限。

  寧采薇眼見眾人都不吱聲,當然知道他們是默許了。

  這本就是她今日的目標之一,通過月兔奶糖為媒介,在沈一貫的幫助下,結交這些南京大佬,為寧寅商社構建人脈資源。

  萬歷十六年八月十三,被起復為吏部侍郎的沈一貫,在按制拜謁孝陵之后,北上入京。

  通濟門外,沈一貫叮囑送行的寧采薇道:

  “雅虎若不能中舉,讓他千萬莫要氣餒,還是要按照老夫教授之法,勤學苦讀。三年后再戰,六年,九年后都不遲。”

  “男兒在世頂天立地,無以經霜雪,不能成大器也。遇到挫折并非壞事,只要斗志彌堅,只會越挫越勇。”

  “若是僥幸取中,也要戒驕戒躁,努力備考明年春闈。萬不可驕傲自大,輕視天下英雄。”

  寧采薇道:“是。先生放心,孩兒會時時提醒雅虎。”

  沈一貫又道:“還有一件事,老夫也要叮囑于你。若是雅虎中了,必要在正月初七之前動身北上,才不會誤了春闈考期。”

  寧采薇道:“是,孩兒記住了。”

  說完,令人將一大箱禮物搬上一貫的官船,又私下給了沈一貫的隨從們每人五兩銀子,叮囑他們路上照顧好沈師。

  沈一貫心中有數,不禁暗贊寧采薇孝順賢惠。

  告別送行的眾人,沈一貫登上官船,忍不住吟誦道:

  “何來稱若土,泛泛起清風。詩卷留西派,禪心近北宗。花明丹似女,松老禿如翁。前日天臺去,辛勤折數。”

  送別沈一貫之后,寧采薇又去了一趟守備衙門。看望田義和寧氏。

  田義一見到寧采薇就說道:“之前雅虎提醒的好!蘇州真有大了!如今已經開始蔓延!若非早有準備,眼下還不知怎生狼狽。

  “采薇,你之前說的藥物,都準備好了么”

  寧采薇心頭一跳,“已經準備了一部分,但可能還不夠,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原來,早在六月寧清塵就已經研究出幾種有用的后世新中藥,于是寧采薇就來找田義,愿意承包官府的藥物采購。

這還不是田義一句的事  田義也相信朱寅和寧采薇。

  田義答應,要是疫病流行,就以戶部名義,采購寧寅商社的藥物。若是藥物有效,會大量采購,指定寧寅商社為官藥商。

  寧采薇得到田義的,立刻將八個藥園的上百藥工,全部招到了廠院中的制藥作坊,按照寧清塵的方子,日夜趕工的炮制藥物。

  兩個月下來,已經造出八千多斤藥物,價值萬余兩。

  這還是寧清塵定的便宜價格。

  田義道:“這次大來勢兇猛,沒有小半年怕是難以平息。你把造好的藥全部送到南京藥庫,老夫寫道手令,讓戶部立刻兌現銀子。”

  “你有了現銀,就多招人手,多買藥材,多造藥物。這藥物上的事情,老夫就交給你了。

  寧采薇才回到青橋里,立刻將藥物運到南京。

  藥物肯定是有效果的,她相信妹妹的專業水平。

  抗疫的事情她也不用管,她又不是官府。她的責任,就是及時提供足夠的、有效的,便宜的藥物。

  這就是最大的貢獻。

  為了制造抗疫的藥,她連本來的“春陽丹”計劃都暫停了。

  回到青橋里的第二件事,寧采薇就以錄事寮寮史的名義,派遣四個年紀最大的學生范憶安、李鉉成、羅言、樂正遠,攜帶經費一千兩,在幾個護衛的護送下,去北京組建“北寮”。

  這是之前朱寅就定下的方案,就連組建“北寮”的章程辦法都制定了。只是朱寅這幾個月一直在忙于備考,沒有來得及實施。

  寧采薇也不想等了,干脆盡快組建北寮。

  第三天,范憶安等人過了中秋節,在寧采薇面授機宜之后,就帶著一千兩的經費離開青橋里,北上京師。

  從今以后,錄事寮就有了南寮和北寮兩大分支。但總部暫時還是在江寧。

  忙來忙去,寧采薇這才發現,來到明朝后的兩個中秋,都沒有過好,都很馬虎。

  去年中秋,出現夫子廟大案。

  今年中秋,又是鄉試又是大疫。

  唉,什么時候,一家三口一犬,能好好過個中秋節啊。

明年可以么  寧采薇剛忙完一大堆事,又有一件事找到了她。

  卻是趙嬋兒到了。

  趙嬋兒如今是廠院的教師,專門教識字少的新雇員識字,只上半個時辰的課。

  作為寧清塵的奶娘,她算是半個家庭成員,和朱家很親近。

  “采薇,”趙嬋兒也不見外,坐下來就自己剝了一顆奶糖,“今年的秋社,你打算怎么辦”

  “秋社”寧采薇這才想起,去年的秋社此時已經在籌備了。

  趙嬋兒解釋道:“以前每年秋社大祭,都是張家等幾家豪門大戶張羅著,主祭人也都是他們幾家輪流來。”

  “可是如今,王家沒了,劉家敗落,張家也不伸張,這秋社大祭,居然沒人主持了。”

  “如今鄉親們,都眼巴巴的看著朱家呢。都說今年,就靠北里朱了。”

  趙嬋兒笑嘻嘻的,“其他人家小門小戶,想辦也沒那個財力。即便有那個財力,也沒那個威望不是”

寧采薇眼睛一亮,哪里會拒絕這個難得的機會  雖然眼下有大爆發,可還在蘇州,離南京還遠得很。倒不是不能辦。

就算你防止聚集不辦,可周邊鄉村也會辦,光你青橋里不辦有個屁用  朱家要是主辦這次的秋社大祭,就能借此宣告朱家在整個青橋里的地位,豎立朱家的影響力。

  誰掌握了鄉中祭祀大權,誰就是鄉中的統治者啊。

  同時,還能借此機會,推出奶糖,將奶糖和喜慶之事捆綁在一起。

  雖然誰辦誰花錢,但這個錢肯定花得值。

  “嫂子提醒的好。”寧采薇笑道,“今年的秋社大祭,朱家來辦,大概要花多少銀子”

  “不老少。”趙嬋兒說道,“青橋里共有五個都的大村落,一千多戶人家呢,每年秋社大祭,怎么也要花三四百兩銀子吧。’

  三四百兩銀子,的確是大手筆,也只有大戶才辦的起。

  可是花幾百銀子,就拿到鄉中祭祀大權,寧采薇覺得賺了。

  她點頭道:“雖然銀子不少,但朱家愿意辦。總不能讓咱們堂堂青橋里,六千多鄉親,去其他地方看社戲吧”

  趙嬋兒笑道:“你真是又面又慈悲又痛快的!不然怎么說你是個小菩薩呢。我這就去和她們說,今年的秋社朱家來!”

  “你知道她們怎么說么說寧大腳為何是大腳啊那是因為她是觀音大士下凡!觀音娘娘當然是天足,何曾裹過腳大腳才對。”

  觀音下凡寧采薇張張嘴,居然無言以對。

  原來,不僅僅是大儒會辯經啊。

  PS:今天就到這里了,蟹蟹,晚安。抗疫之事只是一筆帶過,因為歷史上萬歷十六年,的確江南大,繞不過去。但又不想寫這個,就只能一筆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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