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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文淵閣應對

  還有兩天,朱寅就要離京了。

  雖然皇帝懶得召見,可內閣輔臣們卻沒忘記傳見朱寅。

  大明最高軍事機關其實是文官內閣。科舉文官掌管兵權,這是土木堡之后的政治正確。

  任命將帥、調度兵馬、審計錢糧、籌備軍器...甚至行軍路線、戰略方針,全部是朝中相公們籌劃定策。

  而前線統帥的發揮空間卻是極其有限,也就剩下訓練兵馬、戰術指揮,率軍上陣,督戰等具體事務。

  朱寅作為監軍巡撫,代表文官出征,才是平叛的真正統帥。戚繼光說是掛帥大將,其實戰略上還要受朱寅節制。

  所以內閣才必須要召見朱寅,面授機宜。以便讓朱寅貫徹執行朝廷制定好的戰略方針。

  要問統兵大將戚繼光的意見,那還重要么武人聽話執行朝廷的軍略就行了。

  至于閣老公們是不是打過仗,知不知道前線的地形實情,知不知道怎么打敗敵人...那肯定是知道的罷。

  因為這些書上都有,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沒有相公們不知道的。能熟讀圣賢書,兵書戰策當然不在話下。

打敗了這么辦  那肯定不是戰略失誤,多半是將領無能膽怯、貪墨軍餉、違抗軍令、桀驁不馴。

  否則,沒有失敗的道理。

  這就是明朝武人的可悲之處。

  朱寅只是個做官才幾年的文臣,靠幾篇八股文騙來的功名官位,本官也就是正四品的僉都御史,也沒有帶兵打仗的經驗。

  戚繼光卻是正一品的左都督,戎馬數十年,大小百余戰,乃是當世名將。

  可是這個當世名將,卻要受到朱寅的節制。

這不悲哀么  當然,朱寅去內閣不僅僅是接受老們的戰略指點,還要取回檄文。

  按照制度,這種出征檄文也是內閣文書中的一種,必須內閣來審定、簽發。

  因為進入內閣比較隆重,朱寅穿的是公服。

  他的四品文官服,胸前繡著一寸五分的小雜花紋,頭戴展腳幞頭。腰間玉帶上掛著入宮牙牌,腳下描金繡彩粉底朝靴。

  相比戴烏紗、戴補子的紅色常服,公服卻是威風多了。

  朱寅從午門左門入宮,過了金水橋,從東墻進入會極門,來到文華殿之南的文淵閣。

  所謂的政府,就在這大名鼎鼎的文淵閣了。大明兩京十三省的運行中樞,就在此地。

  朱寅對這個地方已經很熟。文淵閣一分為三,西制房、內閣朝房、東誥敕房,全部隸屬于內閣。

  所謂的入閣,其實是“入直文淵閣”。沒有這個頭銜,就算你是三殿、二閣、二坊大學生,那也不是輔臣。

  在這里辦公的不僅有內閣輔臣,還有中書舍人,值班宦官。

  朱寅到了內閣朝房,在門口驗了牙牌和文書進入。值班宦官立刻通道:

  “諸位相公,欽差巡撫寧夏參贊軍務、僉都御史朱寅入見。”

  王錫爵低沉的聲音響起:“進來。”

  朱寅立刻趨步而入,站西向東,卻見廳堂之中冠帶輝煌,赫然端坐著四位氣度儼然的閣臣。

  首輔王錫爵,次輔趙志皋,群輔張位、沈一貫。

  沈師不必說。朱寅當了三年翰林,對其他三位當然也很熟悉了。

  作為閣臣,一般都會賜穿蟒服或者斗牛服,許用賜服辦公。所以,他們的官服就有點五花八門了。

  首輔王錫爵身穿蟒服,頭戴梁冠。

  次輔趙志皋則是穿著公服。頭戴展腳幞頭,胸前是二品文官的三寸小獨科花刺繡圖案。

  沈師穿的卻是常服,頭戴烏紗帽,胸前二品文官的錦雞補子。

  張位穿的是皇帝賞賜的斗牛服,屬于吉服,卻戴著公服所用的展腳幞頭。

  朱寅不疾不徐的跪下,聲音清朗的稟報道:“下官巡撫寧夏事朱寅,奉命參見四位相公。”

  按制,四品官本不用對閣臣下跪,只需要行鞠躬拜禮兩次。

  可是如今不是明初了。內閣尊崇,三品以下文官來內閣見閣臣,因為肯定是公事,那是一定要跪下稟白的。

  至于武將,哪怕一品也要跪。

  朱寅就當是跪老師沈一貫了。

  四位閣老都是據案而坐,眼見朱寅進來,表情各有不同。

  王錫爵目光漠然,神情冷峻,看著朱寅的眼神帶著深深的審視,也沒有立刻讓朱寅免禮起身,只是安坐受禮。

  沈一貫看著自己的學生,心中十分欣慰,神色卻很是淡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趙志皋和張位則是拱手禮,藹然笑道:“不用跪白,起來回話。”

  “謝閣老。”朱寅也懶得王錫爵怎么想,直接就站了起來。

  按照眼下的規矩,他應該跪著稟報,跪著回話,直到公事說明白了,才能站起來。

  朱寅站起來拱手道:“因寧夏叛軍為亂,旨意令下官出京,欽差寧夏巡撫參贊軍務,明日大早便要離京。內閣有何鈞旨,特奉命前來請示。”

  這看似是走形式,其實不是。是真的來領受指示的。

  若是應對失據,內閣認為他沒有巡撫寧夏的能力,就有權駁回皇帝對他的任命,拒絕賜予關防旗牌,奏請另行委派他人為巡撫。

  朱寅準備應對,立刻有內書堂的宦官上前,據案記載閣臣和朱寅的問話。

  王錫爵沒有作聲,卻是低頭看著案上的地圖,神色沉思。

  次輔趙志皋聞言問道:“可去兵部領了西北形勢輿圖和軍事密圖”

  朱寅認真回話道:“回趙閣老話,已經領過了。’

  趙志皋又問:“可仔細看過了有何獲益”

  朱寅肅然:“看過了。西北山川地理,兵馬分布,烽燧城堡,驛站道路,糧倉武庫,牧草場等事,下官都已記在心中,不敢怠慢軍國大事。”

  趙志皋點頭道:“甚好,甚好。”

  張位也象征性的開始發問,但他的問題深奧了一些。

  “朱寅,寧夏之北乃是河套,你可知道河套的位置”

  朱寅毫不猶豫的朗然說道:

  “回張閣老話,河套在賀蘭之東,陰山之南,呂梁之西,長城之北。如今被蒙古韃靼鄂爾多斯部占據。河套草原和寧夏草原,便合稱塞上江南了。”

  張位點頭道:“善。”

  這種問題其實很簡單,顯然張位沒有為難的意思。

  按慣例,朱寅說到這里,應該換個問題。

  可是王錫爵忽然抬起頭,額頭的皺眉越發深邃,幽幽問道:

  “朱寅,你既是看過輿圖,便知寧夏乃千古之重鎮。你可能說出,當年蒙古通過賀蘭山滅西夏,鐵木真的什么路線”

  沈一貫聞言,頓時眉頭一皺。

  刁難。

  絕對就是故意為難自己的弟子。

  這種問題太細,文官很少有知道的。雅虎能說出來么他畢竟才十五歲。兵部的輿圖上,也沒有標明當年鐵木真滅西夏的路線啊,

  沈一貫咳嗽一聲,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

  皮里陽秋的說道:

  “元輔卻是高看他了。此事朝中號稱知兵者,也多半不知。元輔但放寬心,如今的韃虜出不了鐵木真,打不進寧夏,我大明也不是西夏。幾萬叛軍也翻不了天。”

  輕飄飄的幾句話就帶偏了話題,不但為寶貝弟子朱寅解了圍,還綿里藏針的諷刺王錫爵小題大做,缺乏胸襟。

  沈一貫其實是反對朱寅去寧夏的。可朱寅想去,他也只能支持。

  誰知朱寅說道:“回元輔話,下官記得,鐵木真六征西夏,最先攻克烏剌海城,再攻賀蘭山中段的克夷門山谷,再攻靈州和黑水城,再攻打中興府。

  沈一貫等三位老不禁有些驚訝。這些問題,他們都不太清楚,朱寅卻對答如流。

  頓時,他們對朱寅此行就充滿了希望。

  王錫爵也很是意外,本是要刻意為難,誰知朱寅知道。

  他深深看了一眼朱寅,緩緩說道:“很好。你回答的沒錯。那么你可知道,寧夏鎮有多少兵馬”

  朱寅回答:“兵額七萬一千,馬兩萬兩千。如今已經多半被叛軍挾裹。”

  朱寅雖然這么回答,可他知道,萬歷時期的寧夏鎮,根本沒有這么多兵馬。

  王錫爵又問:“你去了寧夏,打算怎么平叛”

  “你可知道,朝廷本來要以陜西總督魏學曾為總督,去寧夏平叛若你沒有方略,那也不必去了。連中三元的確才高,卻未必能知兵。”

  朱寅胸有成竹的回答:“檄文,先問首惡,以固原兵出長城,斷叛軍南下之路。以延緩兵守衛黃河,叛軍東進。以甘肅兵調鎮藩衛,連同涼州衛,斷叛軍西逃之路。”

  “而我與戚少保率領主力,在大同修整之后,不過呂梁,也不渡黃河,而是走陰山之南,斷絕叛軍和蒙古諸部的聯系,同時阻止叛軍逃入蒙古。”

  “走陰山雖然冒險,可卻是速戰速決之策。這幾年,戚少保數次率軍出塞威懾蒙古諸部,已見成效。這次可以賭蒙古諸部按兵不動。如此一來,叛軍外援斷絕,四面被困,破之可也。”

  朱寅后世看耗時八個月,耗銀近三百萬兩的寧夏之役,覺得明軍犯了很多錯誤。

  真正的叛軍其實不到兩萬,雖然主力是拜父子的蒙古兵,彪悍善戰,可蒙古兵只有三千人。

  而明軍調集了八萬精兵參戰,五倍于敵的絕對優勢兵力,居然打了大半年,還差點讓叛軍逃到塞外。明軍雖然了,但代價很大。

  寧夏之役沒能速戰速決,也影響到了壬辰之役。使得壬辰之役因為西邊戰事的牽制準備不足,最后也是慘勝。

  要是打的好,最多四個月就能結束戰事,起碼能節省一百多萬兩銀子,還能為壬辰之戰爭取更多的準備時間。

  朱寅一邊說,王錫爵一邊看著地圖,神色很是復雜。

  良久,王錫爵點點頭,露出一絲贊許之色。

  “好。”

  “你已經有謀略了。”

  王錫爵站起來,“可光紙上談兵還不成,也要隨機應變,指揮若定。朱寅,老夫只有一個要求。半年之內打完,耗銀不可超過二百萬。陛下的意思你也是知道的,盡快平叛,盡量少花銀子。”

  “你能做到這一點,你的合理要求,老夫都能答應。”

  朱寅拱手道:“下官但竭盡所能耳。叛軍雖然必敗無疑,可下官若無捐軀之準備,也不敢去寧夏監軍。”

  王錫爵冷哼一聲,暗罵一聲滑頭。

  你有捐軀報國的準備老夫不信!

  可是朱寅回答的滴水不漏,滑不留手,他也無可奈何。

  “你回去準備離京吧。”王錫爵坐了下來,“關防、旗牌、檄文隨后就到。記住你的話,老夫等著你的好消息。你要是誤了軍國大事,就算沒有捐軀,怕也難逃國法,老夫這一關你就過不去。你好自為之吧。”

  朱寅神色不變的說道:“元輔鈞旨大教,下官銘記在心。”

  然后拱手道:“下官這便告退。”

  沈一貫話里有話的說道:“去吧,好好做。兵部和戶部那里,都會好好配合。”

  趙志皋道:“你舉薦兵部抽調的將領中,還有石柱土司之妻秦良玉,舉薦女子為將等同兒戲。不過既然是偏師,她又是土司,你又說那女子有巾幗之能,就準你所薦罷。”

  其實朱寅舉薦的人還有熊廷弼。但沒有引起趙志等人的注意。秦良玉是女子,想不被人注意都難。

  好在因為有土司瓦氏夫人抗倭的先例,朝廷對于土司女將,也能放心任用。

  張位也勉勵了幾句,說戶部會好好配合,讓朱寅不要擔憂錢糧。

  萬歷二十年,三月初一。

  欽差巡撫寧夏地方參贊軍務、都察院僉都御史朱寅,擎欽差關防、王命旗牌離開京師。

  宮中并無送行旨意。

  然而很多官員仍然自發的出城送朱寅西去。

  送行的人群之中,當然有寧家姐妹。

  直到朱寅的身影看不見了,寧家姐妹仍然站在原地望。

  朱寅非常低調,出北京城時只有上百個隨從。可是等到了西山,就有數百個隨從了。

  其中三百多朱家的家兵,都是苦訓數年的精銳,而且都是忠心耿耿。

  跟隨朱寅出征的,還有小黑和飛虎。

  小黑穿著一身精心打造的狗甲,護住了狗頭和要害,坐在朱寅的馬車中。

  這套狗甲的花費,比高級將領的盔甲還貴,是朱寅讓岱山島的工匠專門為愛犬量身定制的。

  朱寅累了就坐車,休息一陣又騎馬。數百人的隊伍一人雙馬,第一天就走了一百五十里。

  他不會去薊鎮和戚繼光匯合,因為戚繼光已經提前數日率軍西去了。

  兩人會在大同匯合。

  戚繼光為了行軍速度,只帶了新訓練的兩千家丁,沒有帶走薊鎮大軍。

  薊州拱衛京畿,雖然很是重要,卻是九邊之中唯一沒有實土衛所的軍鎮。

  薊鎮的兵馬不是當地衛軍,而是募兵和抽調各地的秋操班軍,多是客軍。因為距離北京太近,又沒有實土衛所,所以薊鎮總兵官不掛將軍印。

  但是這一次戚繼光出征平叛,朝命佩鎮西將軍印,抽調寧夏、延緩、甘肅、固原、大同四鎮兵馬會,還節制來自其他地方的參戰客軍。

  按照慣例,寧夏總兵佩征西將軍印。如今寧夏總兵官張惟忠被叛軍斬殺,征西將軍印落入叛軍之手,朝廷干脆讓戚繼光掛征西將軍印。

  轉眼間已是三月底,距離朱寅離京快一個月了。

  每次平定反叛,雖然朝廷就近調遣駐防兵馬為主力,可仍然要在全國范圍內抽調一些將領和兵馬參加會剿。

  就在戚繼光西去不久,李成梁之子李如松、李如柏兄弟,就率領五千騎兵,一人雙馬,在朝廷調令之下滾滾西去。

  這次參加會的,竟然還有一支來自南直隸的兵馬,領軍的是已經升為守備的熊廷弼!

  而在四川,正有一個年僅十九歲的女將,率領三千石柱土司兵,星夜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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