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紅纓忽然想起,好幾年前虎叔救治爹爹的時候,也說是最后一顆寶藥。
可是這個念頭只是一閃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驚喜。虎叔的祖傳寶藥何等珍貴卻愿意拿出來救治德諭。
之前救治自己的爹爹,這次又救治自己的郎君,虎叔啊虎叔,你真是太好了!
但見朱寅神色凝重的從懷中取出一個長卵形的精致丹藥,說道:
“這最后一顆寶藥,彌足珍貴,千萬不能浪費。紅纓,你親自喂德諭服下吧。”
丁紅纓小心翼翼的接過這最后一顆藥,如奉珍寶。
她覺得這顆小小的寶藥有千斤之重,承載著未來夫君的性命,以及自己的幸福。
這顆寶藥有點軟,一頭紅來一頭黃,上面還刻有極其精細的符文,一看就極不簡單。
丁紅纓感到自己的心跳的很快,生怕一不小心就弄壞了這顆非比尋常的寶藥。
她將曹文詔扶起來,讓他依靠在自己懷中,然后捏開他的嘴巴,將寶藥小心的放入他的口中,再用水沖下。直到寶藥被吞服下去,她才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她對虎叔極有信心。如果虎叔都保不住德諭的命,那天下就沒人能保住德諭的性命了。
朱寅當然更不擔心。古人沒有抗藥性,頭孢這種藥物真就是神藥,對癥的話就是藥到病除。
包好,包好。
那軍中醫官看到朱寅的家傳寶藥,眼睛目不轉睛,恨不得立刻奪過來研究。
朱家還有祖傳寶藥 是不是寶藥他不知道,可是這藥丸的賣相,就是見所未見的精致美觀,這小小一顆,似乎大有奧妙啊。
“稚虎先生。”醫官忍不住好奇的說道,“這...朱家藥丸....”
朱寅咳嗽一聲打斷他的話,“朱家好好的,不會完。”
醫官嘴角一抽,趕緊改口道:“先生祖傳秘藥,真的能救治這毒發之癥么”
朱寅微微一笑,模棱兩可的說道:“那就看是不是對癥了。對癥就是寶藥,不對癥就是盡人事罷。”
醫官這才發現,這天下聞名,在軍中也深受將士信服的雅虎先生,居然也有點滑頭。
丁紅纓給曹文詔喂完藥,又給他擦拭臉上和背上的汗水。慣于拿刀砍人的手此時溫柔如水。一個胭脂虎般的女子,照顧起人來居然也如此細致入微。
丁紅纓本就是個敢愛敢恨、不受拘泥的女子,跟了朱寅和寧采薇好幾年后,深受兩人影響,性情更是大方灑脫。她也不顧和曹文詔只是定親,就像個妻子那樣主動照顧曹文詔。
朱寅見狀甚感欣慰。大侄女沒白跟自己這些年啊,行事風格越來越像個現代女孩,算是完全培養出來了。
醫官知道兩人只是定親,不禁有點愕然。隨即只能說道:
“紅娘子近朱者赤,真是...有魏晉之風啊。咳咳。”
丁紅纓又不傻,聽到醫官皮里陽秋的話,頓時抬眸瞪了他一眼。
你啥意思譏諷本娘子沒有男女大防 醫官被她一瞪,頓時打個激靈。
他可不敢得罪丁紅纓。軍中誰不知道她是總督老爺的侄女客氣的稱呼她是紅娘子,不客氣的私下稱她為胭脂虎。
好在這胭脂虎一心照顧未婚夫君,也懶得和他計較。
朱寅道:“紅纓你就在這好好照顧德諭,等他醒了,你就來告訴我。
說完就帶著醫官出帳,只剩下丁紅纓和曹文詔。
醫官回頭看看,神色為難的說道:“稚虎先生,這...這孤男寡女相處一室,傳言出去怕是...怕是對小姐名聲不利...”
朱寅腳步一頓,轉頭看著這個多管閑事的醫官,神色淡然的說道:“干卿何事”
“”醫官一愣,無言以對之間,朱寅已飄然而去。
醫官看著朱寅的背影,只能苦笑著搖搖頭。
朱寅當然也不怪醫官。因為此時的禮教,就是古人心中的一座大山。不是醫官多管閑事,是很多人在自覺不自覺的堅守禮教。
此時已經是早上卯時五二刻,大營中到處都是裊裊炊煙,輪流做飯的士卒們已經在準備朝食了。
攜帶的白米淘都不溝,就直接放入鍋中煮。上面再架上行軍蒸籠,熱著咸菜、肉干。
騎兵們從輜重騾車上取下黑豆和風干的草束,喂養自己的戰馬。末了還打水喂馬,甚至還給馬洗澡刷毛。
夏天熱,戰馬每天一身臭汗,不洗刷洗刷的話,那味道還不是自己消受 朱寅回到高車后面的中軍大帳,護衛們也在煮飯了。
作為主帥,朱寅的伙食當然可以很精致。哪怕在河西大帳,他也能吃到時鮮瓜果、新鮮魚肉,甚至可以山水八珍、美味佳肴,美人帳下猶歌舞。
可是朱寅沒有這么做。
他一到軍中就要求伙食和將士們一樣。將士們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非要說有什么不同,就是朱寅能每天喝上奶粉和好茶。
除此之外就沒有什么特殊了。
戚繼光也是如此。
伙食最好的反而是黑虎和飛虎。
各級將領們得知總督相公和大帥的伙食與士卒們一樣,也不好搞特殊,干脆和士卒們同甘共苦。
如此一來,明軍士氣更是旺盛,將士更加團結,凝聚力比之前強了不少。
又過了兩刻鐘,到了卯時四刻。
“鐺鐺鐺一”朝食的鉦聲響起,士卒們一伙一伙的從營帳中出來,一個個從騾車上拿著出自己的碗筷。
很多人還從隨身攜帶的小腰包中,取出鹽巴。
按照明軍日常,行軍時士卒自己攜帶食鹽,一般而言是必須攜帶的軍需品。生活講究的士卒,還隨身攜帶胡椒等佐味調料。
每一個什,都配有一輛隨行的輜重騾車,拉載著每什士卒五日的軍糧,以及鍋碗瓢盆等炊具。特殊情況或急行軍時,只能攜帶三日軍糧。
明軍的野戰軍糧以炒米炒面、咸菜、干馕、干餅等冷食干糧為主,可也不能總不開火,有條件的情況下還是會開火做飯,讓士卒吃上熱飯熱菜,喝上熱水。
尤其是朱寅統軍之后,只要能找到木柴、牛糞等燃料,軍中就會盡量開火吃熱食。
加上他利用權勢,將后勤的一部分讓寧采薇在西北的商社承包,參戰明軍的伙食比之前好的太多。
就說眼下這明軍大營,士卒們的伙食就不僅有精米白面,還有各種腌肉、熏肉、咸彈、咸魚。這些肉食,他們之前都難以吃到。
飯菜的香氣摻雜著木柴的炊煙,使得明軍大營充滿了人間煙火氣。
每一什的行軍鍋里,都是熱氣騰騰的。每一口行軍鍋前,都排著一什士卒。輪流值班的士卒手持長長的馬勺,將飯菜盛到士卒的碗里。
隨即,每一代就在什長的帶領下,圍著本什的行軍鍋一起席地而坐,就這么開吃。
將士們吃的很香,頓時整個營地都是熱火朝天的干飯聲。
大家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聊天打屁,完全沒有食不語的覺悟。
“真香啊!還有肉可吃。俺當兵七八年了,竟是這次跟總督相公出來打仗,吃的最好!”
“可不是么總督相公吃的和我們都一樣,這樣的相公俺還是第一次見。”
“唉,可惜啊,等到這場仗打完,總督相公回朝敘職,我等各回各的軍鎮,以后就沒有這么好的伙食了。”
“是啊。若是總督相公天下最大,權柄最大,能管天下所有將士,讓普天下苦哈哈的軍士,都能吃飽肚子拿滿餉銀,那就好了。”
“噓這話也能亂說你就不怕...”
“有啥不好說難道說錯了么俺從軍多年,就是這幾個月能吃飽飯拿滿餉!”
“好了好了,犯忌諱的話不要說了。大伙心中有數即可,相公雖然是星君轉世,但肯定也有難處...”
不提將士們就此議論,朱寅此時和戚繼光也在用餐。
肉干,咸菜,蘿卜干,再就是白米飯。
就這,在邊軍中已經是很好的伙食了。
朱寅吃的很斯文,很文雅,文臣的架勢拿捏的很穩當。就是夾起一根蘿卜干,也能吃出幾分風度來。
外人說朱雅虎魏晉風度,說起來也不是虛言。
戚繼光的吃相就豪氣多了。這年過六旬的老將風卷殘云的干飯,蘿卜干在嘴里嚼的咯嘣響。
等他吃完飯,朱寅連一半都沒有吃完。
“雅虎,你吃飯太慢了。”戚繼光看的有點焦急,“賊軍隨時都會打來,今日肯定有一場硬仗,你吃飯不要這么慢條斯理。”
朱寅笑道:“孩兒就是個坐的文官,打仗還不是靠爹有爹在,孩兒樂的清閑。”
“那相公你就慢慢用吧。”戚繼光搖搖頭,就起準備去巡營了。
他幾十年的規矩,每天早上朝食后,必然要去巡營,檢查漏子。
朱寅也趕緊吃完,跟著戚繼光一起去巡營。
他看到將士們都吃的很香,聽到有些人的議論,不禁心生感慨。
明軍的后勤制度本來是不差的。戰時每人每日一升半的精糧,菜譜中也定期有肉干、禽蛋。無論是士卒還是戰馬,配給都有具體規定。
可是制度需要人來執行。開中法運行良好時,明軍士卒的軍糧是能夠保證的。但后來開中法崩壞,吏治腐敗,貪污橫行,明軍士卒不但不能滿餉,口糧也不能保證了。
文臣、將領、勛貴,太監們勾結參與后勤的大商人,因為喝兵血組成了一個鐵打的半公開的龐大利益集團。
開中法被玩壞了,商屯和軍屯也玩廢了,成為權貴中飽私囊、奴役軍士的工具。邊城出現一個個私人大莊園,守邊將士卻往往缺糧。
明廷空有高達兩千萬錢糧的軍費開支,真正用在士卒身上的連一半都沒有。
成化之后,邊地軍糧儲備日漸嚴峻,皇帝處罰官員和商人,往往罰其“輸糧若干石于九邊”,彌補軍糧不足。
眼下萬歷初期還能敷衍,到了萬歷后期,邊軍后勤就徹底崩壞。
到那時,別說滿餉,很多邊軍甚至被餓死凍死,要么當流民,要么兵變,要么投靠女真。
自己如今是五鎮總督,朝中有人撐腰,戶部在糧餉上也能很好配合,加上寧采薇的商社參與后勤,總算大大改善了麾下將士的待遇。
可這只是暫時的啊。
等到自己一走,平叛大軍一解散,這些在自己麾下嘗過“好日子”的將士,就又回到當初的狀態了。
朱寅不禁為這些守衛邊疆的將士感到悲涼。
萬歷這個拜金帝死要錢,臣子們也有樣學樣的只管撈錢,萬歷直到葬入定陵,還欠著明軍將士們的糧餉不給!
朱寅正在巡營時,曹文詔終于醒了過來。
“德諭!”一直陪在曹文詔身邊的丁紅纓看到他醒來,不禁喜出望外。
她知道,只要曹文詔醒過來,那就肯定度過了鬼門關。
“紅娘子...”曹文詔沒有想到,醒來后最先看到的人就是和自己定了親的丁紅纓。
竟然和佳人同處一室!
他畢竟才十六歲,面對這個比自己大了三歲的美麗姐姐,欣喜之下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身上有傷,不要亂動。”丁紅纓俯下螓首,盈盈眼波滿是喜悅的看著曹文詔,言笑晏晏。
“你......”曹文詔面對敵人千軍萬馬,也能擊戟縱橫,可是此時看到活色生香的丁紅纓,聞到她身上的幽香,居然面紅耳赤,期期艾艾。
“咯咯!”丁紅纓看到曹文詔俊美的臉蛋都紅了,不禁感到甚是有趣。
這小呂布一樣的人,也會臉紅嗎 “德諭。”丁紅纓露出既慶幸又后怕的神色,“你差點就沒命了,是虎叔救了你。虎叔把最后一顆祖傳寶藥給你吃了………………”
曹文詔聞言,對朱寅的感念更是無以復加,不禁熱淚盈眶。
總督相公不但破格提拔自己,委以重任,還為自己做媒,將紅纓嫁給自己,這次又救了自己的性命。
曹文詔,你何德何能,得遇貴人如此厚待。就算做牛做馬,粉身碎骨,此生也難以報答啊。
丁紅纓知道曹文詔心意,她在曹文詔耳邊吐氣如蘭的說道:
“德諭不要為此不安,你不是外人,是自己人,虎叔視為女,也就視你為婿。既然是一家人,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
曹文詔颯然一笑,說道:“你說的對,咱們是一家人,俺也就不說兩家話,俺也不謝虎叔了。”
一家人!曹文詔深知這三個字的分量。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丁紅纓撩撩秀發,嫣然笑道:“當然不用謝。虎叔說了,你醒了我就去告訴他。”
曹文詔忽然吸吸鼻子,“好香啊,真香。”
丁紅纓臉色微紅,身子稍微離遠一點,有點忸怩的問道:“你瞎說什么”
曹文詔卻是喉頭一動,“是朝食吧,真香!俺聞到就餓得很,紅纓你不餓嗎”
丁紅纓不禁翻了個白眼。
你是說飯菜香敢情是本娘子想多了是吧 她站起來就外外走。
“你先餓著吧,俺去告訴虎叔!”
PS:今天在外面忙,中午沒時間吃飯,就在街頭買了兩個烤雞翅當午餐。剛在路邊椅子上沒吃幾口,一個拾荒者模樣的老人就來到我面前,說他很餓,能不能把吃剩下的雞翅給他。我只能把沒有吃的雞翅給他。他很感謝的 離開了。從小到大真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不知道說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