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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劫后余生

  任韶揚醒過來是在七日后。

  他在窒息般的噩夢中霍然驚醒,打了個冷戰,雙眼遽然睜開,滿是血色,爆皮的嘴唇也張開了,喉嚨里,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呻吟。

  “呃~!”

  正要長長地喘口氣,卻覺得就好像被扼住喉,一股鐵銹般的味道涌了上來。

  一股熱血涌了上來,“哇”的吐出一口淤血,整個人舒服了好多。

  只是眼前又有金星亂閃,幾乎快看不清事物。

  突然身后一聲驚呼,一道小小的身影撲了過來:“瘸子......!”

  任韶揚此刻全身無處不疼,臉色慘白,身子抖個不停,眼光閃爍不定,狀如中魔。

  可他看到小叫花的小圓臉,心中一震,頭腦頓時清醒過來。

  “啊,我活了。”

  任韶揚轉頭四望,卻發現竟然又回到了那片山谷。

  對,他們的家里。

  就在這時,只聽紅袖叫道:“瘸子,你,你沒死啊?”

  任韶揚聞言氣急,轉過頭不去看她,只悶聲道:“沒死…”

  紅袖左右亂瞧:“你,你這幾天都吐了好多的血!”

  任韶揚暗自深吸一口氣,突然一股濁氣上升,胸口煩悶,于是對著紅袖道:“扶我起來。”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紅袖見他憋得臉都紅了,連忙扶他起來。

  任韶揚掙扎著坐起,跪倒在地,瘋狂的咳嗽了起來。

  像是被沙子嗆了,咳得撕心裂肺,咳得肝腸寸斷,涕泗橫流,最后更是酸水都吐了出來。

  過了好一會,一口口帶著砂礫的淤血塊被他吐了出來。

  他又躺倒了回去,長出一口氣,道:“好了…好了,剛才難受死我了。”邊說邊大笑兩聲。

  此刻,遠處天光熹微,嵌著幾顆小小的星星,穿堂風過,陰冷的霧慢慢從地上升起。

  任韶揚覺得有些冷,打了個寒戰:“小叫花,你又救了我一命啊......”眼前一黑,又暈了過去。

  紅袖道:“喂,瘸子,你別睡啊~!”

  三天后。

  任韶揚和紅袖蹲在泥地里,呆呆地望著十幾步開外正在烤雞的定安,使勁吞了吞口水。

  “呲溜~”

  這幾日下起了小雪,任韶揚剛剛醒轉,雖然精神很好,可身體太虛弱。

  那一戰委實太慘烈了。

  就算任韶揚有大金剛神力護體,也被曹少欽那口寶劍留下十余創,胸膛被貫穿,腹部被挑開口子,更為恐怖的是掌傷,打的他骨折多處。5

  可以說,他身上沒有一處是完好的。

  但是,他到底是活下來了。

  曹少欽可真是個厲害的對手,“目明式”觀瞧氣機,太岳劍法眼到手到,簡直是生平未遇之敵!

  若非紅袖尋得一絲出刀的機會,只怕他也難逃一死!

  任韶揚看著被熏得灰頭土臉的定安,忽然笑的很開心。

  好吧,你死我活。

  是我贏了!

  此刻藍灰色的天上,仍然只是那幾顆星星,還有自己吐出的氣,在空氣中凝成白霧,像紗一樣。

  入冬了。

  小叫花哆哆嗦嗦地說道:“斷......斷手,還沒好嘛,要餓死咯!”

  定安被紗布裹得跟粽子似的,聞言沒好氣道:“快了快了!”

  等他把雞烤好時,天色已經亮了。

  三人分食兩只雞,紅袖心疼任韶揚,給了他自己最愛吃的大雞腿。

  定安本來就被熏得黑黑的臉嚕嚕了下來。

  紅袖見狀,笑嘻嘻的把自己也愛吃的雞屁股給他。

  三人滿嘴塞滿,跟包子一樣,互相對視一眼,大笑出聲。

  滿滿的劫后余生之感。

  只是定安見紅袖眼中淚水盈盈,大是奇怪,道:“小叫花,你干嘛......哭了?”

  紅袖臉上一紅,大眼睛瞪了他一眼。

  “呸!我那是辛苦,累的!你們可倒好,昏睡整整五天,我一人照顧你們,辛辛苦苦搬回家里,就不能哭嗎?呼,好在老天爺總算是有眼,讓你們醒了!”

  任韶揚看了看外面的驢車:“五天,都是你在趕車?”

  紅袖吃的滿手都是油,本想在任韶揚身上抹一抹,但看到他身上的黑襖子,登時改了主意,轉手抹在了定安身上。

  定安撇撇嘴,卻不敢多嗶嗶。

  小叫花捋了捋衣袖,大拇指一豎,嬌憨道:“不是本女俠是誰?你倆重的跟兩頭豬似的,我拖著走了兩天,才在一處鎮子買了輛驢車,把你們帶回來。哎呦,我的錢吶!”

  借著早上的陽光,任韶揚見紅袖臉色蒼白,頭發又亂糟糟的,手上滿是劃痕,顯然是拖拽他和定安勒出來的,當下歉然道:“受苦了,紅袖。”

  紅袖鼻子一酸,一低頭忍住了,撇了撇嘴,昂著頭,好似不在意地擺了擺手。

  “欸~!本女俠也是這塞北有名號的刀客,小事,小事兒!”

  定安也在旁邊說道:“那是!這些天東廠潰散的消息傳遍了大漠,咱們仨可是得了個‘漠北三兇’的稱號呢!”1

  “蛤?漠北三兇?”任韶揚一臉懵。

  紅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屠夫’任韶揚,‘殘刀’黎定安。”然后一指自己,滿臉桀驁。

  “一刀仙,任紅袖!”

  “等等等等~!”任韶揚一把掐住她的臉,“你說你叫什么?”

  “一刀仙啊。”紅袖手短,打不到他,只能張牙舞爪,“很兇殘的!”

  “哈哈~”定安憨笑一聲,“她原來得個諢號‘刮骨刀’,小叫花嫌難聽,就改了。”

  刮骨刀?

  這名號除了夏禾我誰都不認!3

  任韶揚嫌棄地看了眼前后板正的小丫頭:“雖說‘一刀仙’夠夸張,卻也比‘刮骨刀’更合適。”

  紅袖大喜,對定安扮了個鬼臉,道:“就你多嘴!”

  定安無奈道:“你就寵她吧。”

  三人笑鬧一陣,雞也吃的干凈,任韶揚突然問道:“他們,怎么樣了。”

  紅袖和定安沉默了一陣。

  定安道:“我早醒來一天,看到了穆人清。他給咱們留了傷藥,就回華山了,說是要去復命。”

  任韶揚點點頭,看向小叫花。

  紅袖笑道:“金鑲玉斷了只手,卻無大礙。”

  任韶揚沒想到金鑲玉活了下來,不由得感慨:“還真是蟑螂一樣的求生欲啊。”

  紅袖道:“你還真說對了,她走的時候連罵幾句‘虧了,虧了。’我看啊,比起沒了只手,錢財都沒了才是她最難過的呢。”

  “她要錢不要命嘛。”任韶揚嘿然一笑,繼續問道:“邱莫言呢?”

  紅袖道:“邱姐姐受傷不輕,不過并無大礙。對了,那兩個孩子被藏在了龍門客棧的地窖中,不但躲過了那輪箭雨,更躲過了黑風暴。邱姐姐醒來后,便將他們帶出關了。”

  “對了,金鑲玉厚著臉皮和她一起走,說是要在關外再開間客棧哩!”

  任韶揚三人對視一眼,終于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紅袖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著,突然道:“瘸子,我們真的安全了嗎?”

  “安全?”任韶揚笑容一斂,“世間哪有絕對的事情啊?只是相對以前,咱們起碼沒那么容易死了。”

  “啊?”紅袖失望道,“這樣啊。”

  青年撐著桌子,費力地起身,看著窗外光禿禿的群山,高懸于天的太陽,頭也不回地說道。

  “俗世洪流,想活著已是極難。想活的好,更難!比起苦境里翻滾的蕓蕓眾生,咱們算是爬出洞口,看到了青天。”7

  “等養好了傷,我傳你們幾手功夫防身。可不能讓人小覷了咱‘漠北三兇’的名頭!”

  “好!”

  小叫花拍案而起,蹦的老高。

  “瘸子是天下第一,本女俠就做天下第二。”說著,拍了拍定安,臉上浮起一陣賊忒兮兮的壞笑,“你就爭奪老三啦!”

  定安看著信心滿滿的紅袖,搖搖頭,暗自嘆了口氣:“還是年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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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升日落,冬去春來。

  三個月后。

  大山深處,漠北三兇中的“一刀仙”小叫花在哇哇大哭。

  “殘刀”定安則是直嘬牙花子。

  他如今換了一身黑色的袍子,手里拿著一柄白亮亮的短刀,弧線優美,手臂上纏著銀白鐵鏈,看材質和短刀如出一轍。

  “屠夫”任韶揚同樣穿著一身黑袍,扛著鐵釬,一臉無奈:“你遲疑甚么?嗯,轉身踏中宮,你就左腳踩右腳,平地摔?”2

  小叫花用手捂著腦袋,哭的呼天搶地。

  方才她整個人栽倒時,額頭重重撞在樹上,鼓起一個大包,直痛得眼冒金星。

  任韶揚沒好氣道:“你就裝吧,黑水城也沒見你這么哭過!”

  不說這事還好,一說這個紅袖哭的更大聲了。

  “我為你們流過血,為你們受過傷!”1

  “我真傻,真的,面對那么多......”她把手一張,極盡夸張,撕心裂肺,“那么多的寶藏,我是一眼都沒看,一眼都沒敢看啊!”1

  “后面買了個驢車,錢袋子就空了一大半,你們每天吃吃吃,錢都吃沒了。”

  “現在傷好了,還每天打我,哇!”1

  任韶揚聽著她還在那有一搭沒一搭的哭著,老大不耐煩了,叫道:“好了!堂堂‘一刀仙’,塞北有頭有臉的人物,這么點痛鬼叫什么?”

  紅袖哭道:“是很痛嘛,這么大個包,又......又不是裝的......”

  定安上前道:“紅袖是真疼了,就讓她歇一下嘛,她不是偷奸耍滑的人。”如今的他語氣柔和,聲音不緊不慢,臉上神光熠熠,顯然武功大有進境。

  任韶揚撓了撓頭,嘆氣道:“是我太心急了,‘大梵幡’與你很合適。可‘雕龍爪’,‘一神拳’卻和小叫花并不契合。”

  “是啊!”紅袖趁機夾著刀繞到任韶揚身后,大聲道,“這什么拳啊爪的,我耍起來別扭死了,還不如多練幾回刀法呢!”

  “唔~”

  任韶揚瞇著眼睛想了想,并沒有反駁她。

  紅袖雖然頑皮,但在練武一道上極其用功,大概心中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替他分憂,讓他不再將自己當作孩子看待。

  只是任韶揚所傳的功夫與其相性不匹配,所以修煉起來事倍功半。

  “這倒是我的疏忽。”青年深思熟慮后,緩緩說道,“這樣,我傳你‘目明式’如何?你既然能一夜時間通悟‘舍心式’,這門功夫想必也不在話下。”

  “好好好!”紅袖一聽是和“舍心式”相同的功夫,當即高興地跳了起來,拍手道,“這功夫好,適合我!”

  足太陽貫睛明火,少陽膽照瞳子靈。玉衡星落洗塵翳,鏡花百裂辨虛真。破妄堪透三秋末,朔望鴆酒鎖天瞋。

  任韶揚說了一段文字,然后繼續說道:“這是‘目明式’的開篇行氣功訣,后面還有觀想,藥洗,練眼法,等會兒到家我就傳你。”

  “嗯嗯!”紅袖大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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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家,任韶揚將剩余功法傳授給她,一路念將下去,足足念了上千字。

  紅袖全神灌注,努力記憶,等任韶揚念完,便依言背誦。

  小叫花聰慧至極,竟然一字不錯。3

  任韶揚又擇句提問,小叫花對答如流,顯然已經全都記住了。

  等傳授完,紅袖只覺腦力消耗過大,饞蟲開始作祟。

  于是和定安一拍即合,要駕著驢車,去三十里外的豐陽川買面和醬菜,說是等回來搟面條吃。

  任韶揚也饞這口湯,要她買點雞蛋,弄碗煎蛋面。

  “哦哦。”

  紅袖和定安點點頭,轉身推門走了。

  任韶揚看著他們駕著驢車漂移消失在拐角,輕輕嘆了口氣。

  小叫花聰慧至極,可身體虧空,每次出刀,必須吃東西補充體力,否則根本撐不住。

  定安根骨優秀,刀法天賦驚人,可腦袋不靈光,至今沒有悟出“舍心式”。

  自己呢,若是沒有金手指,就是常人之姿,除了小帥一無是處!2

  “辣塊媽媽的,我算看出來了,我們個個都身懷絕技!2

  任韶揚搖搖頭,隨后進屋坐回自己的床,也就是原來的稻草堆。

  如今用木板搭了個新床,擦干凈鋪著新被,整個已是煥然一新。

  任韶揚盤腿坐在床上,一只手拈著鐵釬,死死地盯著它。

  突然,掌心吐勁,就聽“嗡”的一聲,鐵釬綻放澄藍微光,然后微微一動,尖頭竟伸長了一截兒!3

  任韶揚見狀驚道:“臥槽,這玩意兒真變長了!”

  他好奇心大起,大金剛神力持續輸入,可鐵釬好似已經到了極限般,不見半分延伸,反而慢慢縮回成了原來的模樣。1

  “嘿!”任韶揚看著眼氣,罵道,“完蛋玩意兒!”搖了搖頭,便不再強求,而是順勢演練起棒法來。

  先是從最基礎的刺、攪、撩、戳開始,到后面施展“棒打十方世界”。

  再后面又將這門棒法拆解成最基礎的動作,又使了一遍。

  就見任韶揚面色一肅,手腕一抖,一縷縷黑光閃爍,空氣中立刻發出“嗚嗚”的怪嘯,雄渾重拙之氣在屋里縱橫激蕩。

  卻見他變招抖腕之時,棍法又從拙重變成迅疾,大有驟密如雨,風云變幻之勢。

  這種感覺很奇妙,是他往日所體會不到的。

  任韶揚目光一凝:“這是什么感覺,模模糊糊的!”

  作為一個以戰養戰,從生死間跟隨本能出手的高手。

  任韶揚頭次有種“不確定”的感覺,讓他分外的不安。

  于是趕緊又使了遍“棒打十方世界”。

  “不對,這感覺不對。”

  任韶揚皺了皺眉毛,心中有些抓狂。

  “既然如此,曹少欽,我要你助我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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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定安和紅袖興高采烈地采購回來,時間已是大中午了。

  他們抱著米面雞蛋油走進屋里時,卻發現任韶揚一臉呆滯地坐在床上,頭發已經被揉成了雞窩狀,鐵釬扔在地上,看都不看。

  “瘸子,你咋啦?”紅袖問道。

  “不過幾個時辰,你咋就跟斗敗的大公雞似的?”定安接口道。

  任韶揚悲憤地斜了他們一眼,卻沒說話。

  方才回溯的期間,自己用那半生不熟的招式與曹督公放對。

  連著十三次被那“震劍起蒼黃”挑穿喉頭,十三次!

  任誰連死在一招之下十三次,都會心情崩潰。

  紅袖道:“安心啦,瘸子就是自己過不去自己的坎,先放下,先放下,我下面給你吃啊。”1

  說著,哼著歌去煮面了。

  等她捧著三大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面出來的時候,任韶揚已經收拾好心情,乖乖地等著了。

  “吃吧,面好啦!”

  三人各捧著一碗面,齊刷刷的蹲在門口,一口面一口蒜地嗦著。

  可能是太久沒吃這一口,三人胃口極好,哪怕沒啥油星,也是吃的眉飛色舞,呲溜作響。

  “慢點,別燙著!”

  任韶揚看著紅袖,提醒一句。

  “嗯嗯!”

  紅袖頭都不抬,悶頭猛嗦,更是以腦袋起包為名,不由分說搶了二人的荷包蛋,美滋滋的嚼起來。見他們不服,就叫他們一邊自己嚼指頭去。

  任韶揚和定安也不敢惹她,只能悶頭受氣。

  小叫花眼珠子轉了轉,嘿嘿笑了一聲,從懷里掏出兩塊餦鍠,遞給他倆。

  這是種用玉米、大麥等糧食發酵糖化做成的飴糖,幾文錢一塊,可以嗦半天,是這個時代難得的甜味來源。

  “哎呦,這回掏著了!”

  任韶揚笑著搓了搓小叫花的頭發,和定安各自拈了塊放在嘴里。

  嗯,甜!

  正瞇著眼品甜的時候,定安說了嘴豐陽川得到的消息。

  自曹少欽身死,黑衣箭隊因黑風暴全軍覆沒后。

  東廠如日中天之勢雖受到影響,卻不至于傷筋動骨,倒更像是一種韜光養晦。

  只因皇帝還是需要東廠這把快刀,需要他們來制衡文官,讓皇帝成為裁判,平衡朝局。

  “那現在呢,東廠有變化了?”

  “有啊,新上了個東廠督公。”

  “叫什么?”

  “叫什么來著......”

  定安記不住事兒的毛病又犯了,急的直敲腦殼。

  “哎呀,笨啦!”小叫花霎了霎眼,扮了個鬼臉,道,“叫魏進忠啊。”

  “哦,魏進忠......”14

我算是看透了,你把東廠當boss刷新點了是吧,每次更新還打加強補丁是吧  任韶揚猛地抬起頭。

  “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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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感謝上好了的打賞,跪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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