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息,立正!”
學院操場上,一個個新生班級組成的豆腐塊整齊排列。
從頭到尾是十八個班級,人數在五百五十人左右。
其中指揮系的人數最少,總共只有兩個班級不到五十人,但這五十人都是精銳中的精銳,至少熟練掌握一到兩門外語,能夠無障礙聽說讀寫。個人身體素質也要達到一定標準,簡單說就是至少要達到三五個人近不得身,跑五公里面不改色的程度。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不能暈船。
學院的圍墻上用油漆涂刷著海軍的格言——“海上沒有長城,吾輩以血肉筑墻!”
這句話據說是大總統在當初創立北方海軍的時候講的。
校長在臺上慷慨激昂,學生們在臺下熱血沸騰,只有王云霄低頭暗自神傷。
剛剃了個光頭。
也不是完全的光滑,還有一層貼著頭皮類似鍋蓋一樣的頭發,但實際上看起來效果也差不太多。
軍中本就有剃發的規矩,而海軍對此要求尤其嚴格。畢竟在海上淡水資源緊缺,能節省的就要盡量節省,沒有那么多水給你護養毛發。
就算你是預備軍官,也要和大頭兵一視同仁。
剃頭這種事,其實算不了什么,全班同學一起剃頭,而且也沒有女同學圍觀,沒那么尷尬。
問題在于學校里的剃頭師傅不是人揍的,王云霄很懷疑他以前是剃羊毛的出身,那剃出來的效果著實驚人。全班二十多顆光頭,愣是沒有一個重樣的。
那叫一個丑得五花八門,慘絕人寰。
一想到李沐沐看到自己這樣子,說不定會笑到吐出來,王云霄的心情就很不美麗。
軍中一向講究效率,昨天剛做完基礎文化課的考試,今天就拉出來直接投入集訓。
大家都很開心,終于回到自己熟悉的領域里了。
現場這五百來號人沒有一個是新兵,那些對付新兵的傳統招數對他們已經沒有什么意義了。現在集訓的目的,主要就是整頓紀律。
某位將軍說過,大兵團作戰,軍紀要嚴。
從古至今,治軍的規矩一向如此。
要是換做古代,這個時候怎么也得拉出兩個刺兒頭來祭旗,以正軍法。
現在時代變了,不流行這法子了,但殺雞儆猴的套路依舊沒有變化。
王云霄作為班長,第一天集訓的時候,就因為對同班同學要求不夠嚴格,被巡查憲兵抓住一頓痛批。
“你們班的人風紀扣都沒扣好,你為什么不管?”
“啊?”
王云霄一臉懵逼,這也要管的嗎?
他是半路出家,沒走過新兵訓練那套流程,對于這些細節問題難免會出現疏忽。
“你自己都沒扣好!”
“那我現在扣上。”
“現在扣也晚了,我這里給你記上,回頭自己找班主任去做檢討!”
憲兵鐵面無私,完全沒把王云霄當外人。
等憲兵一走,大家都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
幸虧班長脾氣好。
換做另外幾個班的……隔著這么遠,都能聽到他們的班長在那邊大聲咆哮。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第一天當兵,誰愿意像新兵菜鳥一樣挨訓啊。
真有大毛病也就算了,還都是雞蛋里面挑骨頭的小事,說白了就是打殺威棒。
還是自家班長好啊,我要是個娘們兒都想嫁給他了。
就連宋明遠都忍不住替王云霄叫屈:“特么的狗仗人勢,拿著雞毛當令箭。班長你不用害怕他們,回頭咱套麻袋弄他!”
“我不害怕。”
王云霄趕緊抬手安撫:“你們自己解決好自己的問題就行了,我沒有什么集訓的經驗,哪里做的不到位,你們得及時提醒我,省得讓外人笑話。”
“沒問題,班長,你放心吧!”
第一天集訓結束,教官把整理起來的情況匯報給校長。
“把王云霄擼了?”
校長抬頭看了看一班的班主任,又看了看教官。
“什么理由?”
“他性子太軟,帶不動這個班的人。”
“性子太軟?他?”
校長都氣樂了。
“我知道他是戰斗英雄,但在戰場上取得功勛,只能證明他的個人實力,不能證明他的指揮能力。在我看來,這小子就不適合做班長。”
教官振振有詞。
“你要是帶不了這一屆的新生,可以換別人,不要找借口。”
“我……唉?”
教官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嗎?”
“我聽說過,是特務系統出身的吧。”
“的吧?”
校長狠狠瞪了教官一眼:“多從自己身上找問題!他不會帶兵,你還不會帶他嗎?一上來就換人,你是大太子啊,我把文武百官都給你配齊了好不好?上了戰場你也跟我挑肥揀瘦嗎?這船不好,那船不好,戰列艦都給你唄?給你湊個第二艦隊!”
教官都被噴傻了。
啥跟啥啊,我就說了一句,您至于么?
“我問你能不能帶好!”
“報告校長,能!”
“那就行了。”
校長點點頭,語重心長道:“那孩子是從外面調進來的,沒有正規訓練的經驗,如果他哪里做的不到位,你不要罵他,要心平氣和地跟他講清楚。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看他年輕,就拿對付新兵那一套去對付他。聽懂我的意思了嗎?”
“聽懂了。”
教官差點被懟到懷疑人生。
會議解散之后,教官找到班主任,小聲問道:“您班上那位到底是什么來頭啊?怎么校長看他都跟寶貝兒似的,不會是元帥的私生子吧?”
“當然不是。”
班主任斷然否認:“元帥的私生子也不能有這待遇。”
“嗯……嗯?”
這年月又沒有手機網絡,也不是誰都消息靈通的。教官只知道王云霄這個人很牛逼,但對于他具體有多牛逼完全沒有概念。
軍中之人一向不信邪,越是刺兒頭也要勘磨。
有一說一王云霄入學之后的所作所為,真跟刺兒頭沾不上一點關系,但就是因為校方對他莫名的熱切態度,讓很多不了解情況的人對他產生出了微妙的誤解——確定不是誰家太子爺來鍍金嗎?
“有些事涉及機密不好講,我就這么跟你說吧。”
班主任看看左右無人,對教官小聲說道:“當初要不是咱們下死力氣把他搶回來,這小子在麒麟軍那邊起步就是連長,現在可以輕松做到主力營的營長。”
“你說他不會帶兵,跟質疑廚子不會炒菜有什么區別?”
教官沉默了。
陸軍那邊連營都是大編制,一個營三千人起步,而且還是麒麟軍……海軍學院所有在讀學生加起來都沒有三千人。
所以也就難怪校長態度會那么奇怪。
你什么段位,人家什么段位?
王云霄這個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做了沒幾天的班長,就因為風紀扣沒扣好,差點被教官給撤下去。
當然就算撤下去,對于他來說也是無所謂的。
他不需要這點雞毛蒜皮的榮譽,為自己的履歷增光添彩。
這個時候他正戴著眼鏡,在宿舍里批閱試卷。
就是之前他給班主任設計的那套專門用于篩選伶官的低配版試卷。
之前基礎文化課考試的時候,班主任把這套試卷也拿出來,讓全班同學都做了一遍。
全宿舍的同學都趴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在那里批改,大氣都不敢喘。
門外也擠滿了人。
良久之后,王云霄終于抬起頭來,揉了揉有些疲勞的手腕,秦志剛趕緊遞過來茶水,拿扇子在旁邊輕輕扇風。
王云霄笑道:“不用拍我馬屁,你成績不錯,還有許星辰,劉洋,趙黑虎都很有希望。”
臥槽我有希望?
秦志剛聞言頓時陷入狂喜,不過馬上就反應過來,不對啊,怎么還有趙黑虎呢?
他扭頭望向坐在角落里的黑大個。
趙黑虎,人如其名,又黑又虎。家里是漁民出身,從小就在碼頭上長大,一身皮肉曬得跟非洲留學生似的,而且腦子也不怎么靈光,人看起來憨憨的,別人說啥他都信。
用東北人話說,這就是有點虎逼。
你說他有做伶官的天賦?
怎么地,昆侖奴血脈覺醒了?能跳胡旋舞嗎?
“班長,你這是啥標準啊,到底靠不靠譜?”
“不靠譜。”
王云霄搖頭道:“個人經驗,一家之言,沒有什么科學依據。”
“班長你以前是見過伶官長啥樣是么?”
“見過,正道的,外道的都見過。”
“咋還有正道外道的呢?”
“修煉方式不一樣,有很大區別。”
“那邪門歪道是不是修煉起來簡單一點?”
“對。”
“你們都閉嘴!”
宋明遠一直在旁邊看著,等到王云霄批完了所有的試卷,趕緊湊上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卷子,結果發現只得了32分,當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人跟人的差距就這么大嗎?秦志剛都能考64分,我憑啥只有他一半啊?
“班長,這題我為啥一分都沒得啊?”
“哪道題?”
秦志剛拿過他的卷子看了一眼:“這個啊……民婦秦香蓮狀告當朝駙馬陳世美拋妻棄子……你這答的什么啊,什么叫把陳世美鍘了?”
宋明遠不解道:“戲文里面不就是這個結局嗎?”
“合著你就記得鍘陳世美那段了是吧?”
“那要不然呢?最后結局不就是陳世美被鍘了嗎?你怎么寫的?”
“唉!不要對題啊!”
王云霄趕緊開口阻止,伸手把卷子搶過來收好:“好了,我給班主任送過去,你們知道成績就行了,不要互相瞎打聽。”
“不是班長,你先別走!”
宋明遠一把拉住王云霄:“別的題我都不管,就這道題你跟我說說,為什么我一分都沒有?合著包公鍘陳世美還鍘錯了是嗎?”
王云霄無奈道:“這道題又不是考你對錯,而是看你有沒有做伶官的天賦。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么,做伶官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精細。”
“你仔細回想一下,我出的題目是什么?”
宋明遠不解道:“就是包公最后怎么判嘛,我記得真真的!”
秦志剛笑道:“你是不是傻,人家題目是你做包公,要如何斷案。”
“那你說的跟我說的有什么區別?”
秦志剛都無語了:“班長你別跟這傻子一般見識,你趕緊去找班主任吧,我給他解釋。”
“就是沒區別嘛!”
宋明遠還在死鴨子嘴硬。
也許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了,但年輕人都喜歡爭強好勝,這個時候自己有些下不來臺,只能死撐。
“班長出的這個題,問的是過程,你回答的是最終結果,懂了嗎?”
秦志剛轉頭問趙黑虎:“你這題怎么寫的?”
趙黑虎摸著剃光的黑腦殼笑道:“老宋估計就只記得‘駙馬爺近前看端詳’那段了,實際上鍘美案那出戲很長的,我小時候聽過好幾個版本的全套劇情,有秦腔的,也有西皮的,大鼓的……等唱到近前看端詳的時候,那都已經到了整場戲的最后階段。”
“那些有錢人就只聽這段,那些名角兒,也只唱這一段。所以傳出去就好像包公問都不問,一上來就把陳世美給鍘了似的。”
“實際上前面還有一個查案的過程,因為秦香蓮手里沒有任何實際證據能夠證明自己跟陳世美的關系,包公也不能就聽她的一面之詞,所以當時做了三件事。”
“一是去他們老家找證人,證明兩人的夫妻關系。二是拿到刺客的武器,經過核實確定上面有公主府上的印記。三是包公上朝的時候,主動提起這個話題試探陳世美,結果發現他神色慌張,顧左右而言他。做完這三件事之后,開封府才正式立案,傳訊駙馬。”
“你記得可真清楚,我都忘了還有刀鞘的事兒呢。”
秦志剛看向宋明遠:“聽到了吧?這才是滿分答案!你題都沒審明白,還好意思找班長要說法呢。老趙剛才有一句話說的沒錯,只有真正的角兒,才有資格只唱駙馬爺那段。哪個伶人拜師入門,不得把所有劇本所有臺詞都背下來啊?”
宋明遠面紅耳赤,不能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