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溪沒說實話。
四海商會與本地人之間的爭斗，是從上到下無數個層面的爭斗。
從最高的一層來說，四海商會的回歸是大勢所趨，國內需要海外資源的支持，四海商會也需要在國內找一塊落腳地。
桌子上蛋糕就這么大，多一個人吃肯定吃不飽，吃不飽就會叫喚，這都是預期中的問題。
你要是不把他留在眼皮子底下看著，把他放到南方去，那可就不只是吃蛋糕的問題了。
本地人當然會不高興，以前跟著大總統吃香喝辣，現在四海商會來了只能吃糠咽菜，這擱誰誰都忍不了。
而四海商會這邊，有不少人都是看準了大總統妥協退讓的心態，覺得自己有了依仗，吃相格外難看。
這就好比方說一家人生了倆兒子，大兒子讀書好，所以家里把所有的錢都拿去給他讀書升學。小兒子讀書不好，所以輟學回家種地。
等到大兒子學業有成，找了好工作，娶妻生子，小兒子就天天賴在他家不走，白吃白喝。一問就是我當年輟學供我大哥念書，這是他欠我的。
意思不是一個意思，但道理是一樣的道理。
這種矛盾是推出一個替罪羊，背鍋俠就能解決的嗎？
李沐沐哪有那么大的臉面。
退一步說她本人都不在天門，你們就算要甩鍋，也得講究個基本法吧？
事肯定是有這個事，但背后的種種算計，王云霄認為并不在李沐沐身上。
而是在沈清溪這里。
她才是真正的矛盾焦點。
作為現如今天門街面上唯一的江湖大佬，本地人希望把她推出來主持公道。而在另一邊，作為出頭的椽子，很難不被四海商會視作為眼中釘肉中刺。
背負著三大魔女稱號的李沐沐，和沈清溪是一體的，針對李沐沐，也就是針對她。
這才是她找自己過來的真正理由。
“殺誰？”
雖然在腦子里面利用書生法門的能力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飛快地分析了一遍，但王云霄并沒有打算跟沈清溪扯皮。
站在他們這個位置上，很多事其實都已經用不著殺人滅口這種手段來解決了。
沒有技術含量。
沈清溪不是傻子，也不會拿他當傻子。
既然叫他來殺人，肯定是有必須讓他來動手的理由。
“龍嘯天。”
嗯……
他爸給他起名的時候在想啥呢？
“這是個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為什么要我動手殺他？”
“他是四海商會毒龍堂的堂主。”
所以這位龍爺的必殺技是冰火毒龍鉆么？
王云霄沉默了兩秒鐘，皺眉道：“四海商會哪有這個堂口？”
之前他抓捕楊翦的時候，查閱過四海商會的資料，對于這方面的信息有一定了解。四海商會內四外八，共計十二個堂口，根本沒有毒龍堂這么一個東西。
倒是有個老龍堂，那是專門負責祭祀的堂口。
“以前沒有，這是在天門新開設的堂口。風雷火毒，四大外堂，聽名字就知道，專門做那些燒殺搶掠，欺行霸市的工作。”
沈清溪解釋道：“這位毒龍堂的堂主龍嘯天，據說是四海商會的核心首腦人物夏侯羨的弟子，一手毒功出神入化，殺人于無形。”
“然后呢？”
王云霄心說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我們現在為什么要聊這個檔次的問題？
他毒功再怎么出神入化，能往擎天柱的發動機里面塞白糖嗎？
“他就是被四海商會推出來背鍋的倒霉鬼。”
王云霄有些疑惑。
“簡單來說，四海商會在天門搶生意，主要依靠的是現代金融的力量。他們背靠著太平洋銀行，可以無限量地借貸，這種手段天門本地人根本扛不住。”
沈清溪攤手道：“本地人不高興，但又不擅長這種經濟手段，根本無法與他們抗衡。這股火一直憋下去，超過某個界限之后，就會轉化為單純的暴力。”
說白了就是被逼到沒辦法的時候，無路可走只能狗急跳墻，采用打砸搶燒之類的暴力手段，而這顯然是四海商會不希望看到的。
雖然我賺了你的錢，但也是在規則之內賺到的。賠光底褲你不乖乖上吊，去廚房拿菜刀算怎么回事？
“所以為了緩解這種矛盾，他們成立了新的堂口。這四大堂口各自的司職不同，但無一例外都是本地人能認知的那種壞人，在明面上做了很多壞事。”
喔……
說到這里，王云霄就聽懂了。
主要矛盾的事我們先放在一邊不談，你看那邊有個人不能呼吸了，那邊又有個人找不到適合自己的廁所了！
楊基老男孩的傳統藝能。
四海商會把這套花活也帶回來了啊。
“風龍堂專門走私違禁品，雷龍堂主要做非法移民的生意，火龍堂都是訟棍，走上層路線。至于毒龍堂，他們在私下里搞傳銷。”
“我聽出來了，這四位堂主都身懷絕技啊。”
而且毒龍堂的業務……怪不得撞到沈清溪的槍口上，她就是本地最大的傳銷頭子。
手下三家教會，還賣藥。
這是生意上的競爭對手。
“那要是就這么殺了他，豈不是正中人家下懷嗎？”
“沒錯，所以專門找你來辦這件事啊。”
沈清溪笑道：“你王大疤瘌的名號在江湖上可止小兒夜啼，手段狠辣也是人所共知。別人殺人不過頭點地，讓你來殺，才能殺出最精彩的效果。”
別瞎說啊！你可不要憑空污人清白！
王云霄本想反駁，可是轉念一想她姓沈，這話就有些說不出口了。
當年……
好吧，當年查沈家的時候，確實出手狠了一些。
“而且就算你不動手，等李沐沐回來，他也是要動手的。到時候一潑大糞澆在你老婆頭上……”
豈不美哉？
呸呸呸！我在想什么。
王云霄心里清楚，沈清溪真正想說的是，你不動手，等李沐沐回來她早晚也要動手。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我考慮一下。”
“行吧，你慢慢考慮。”
沈清溪既沒提殺人的報酬，也沒提殺人的具體時限。
剛從象牙塔里鉆出來的好學生嘛，重新回歸社會肯定不太適應。
這事說出來，讓他記在心上就行了。
反正是個期貨死人，什么時候死，誰弄死都不重要。
沈大教主如今家大業大，并不計較這一城一府的得失。
“我記得你說有三件事。”
“沒錯，第三件事，介不介意跟我結個婚？”
“介意。”
王云霄一秒鐘都沒有思考，果斷回答。
沈清溪臉上頓時露出一副潸然欲泣的可憐表情。
“你哪怕多考慮兩秒也好嘛，就算是照顧我的自尊。”
王云霄覺得她這個要求并不算過分，于是在心里猶豫了三秒鐘，艱難地搖頭道：“介意。”
“太假了！”
沈清溪感嘆道：“沒有感情，全都是你對李大小姐的畏懼之心。”
畏懼之心？
呵呵。
王云霄不想跟她爭論這種事。
“為什么突然想到要結婚了？”
“沒辦法啊，我在晉升巫蠱童子的時候，回憶起了一些跟未來有關的記憶碎片。”
“等會兒，你什么時候晉升的？”
正道晉升這么容易的嗎？
王云霄大吃一驚，不過回過神來想想，也不是不能接受。
畢竟自己跟她足有小半年沒見面了。
而眼前的少女，是完全不亞于李沐沐的天才。
甚至在某些方面可能還更優秀一些。
“你跟李沐沐走的路子是對的。”
沈清溪聳肩道：“先談個戀愛，然后結個婚，感情處到位之后，你們就可以成為彼此的錨點。這樣就算是在大潮汐中迷失方向，也有很大幾率找到回家的路。”
“你都回憶起什么了？”
王云霄心說回憶就回憶，千萬不要再搞出湮滅那種級別的幺蛾子了。
“這樣那樣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這個信號旗計劃，我想起來是怎么回事了。”
沈清溪看著王云霄緊張的表情，嘴角突然挑起一抹微笑：“談不談？談的話就告訴你。”
“談什么？”
“戀愛啊！”
王云霄有些無語。
“天底下男人那么多，干嗎只盯著我一個？”
“當然不是只盯著你一個。”
沈清溪笑道：“古往今來不都是一夫一妻制嗎？”
王云霄：“……”
王云霄：“？？？”
你說的一夫一妻，是我理解的一夫一妻，還是……
“我這是盯著你們倆呢。”
果然！
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
你特么就是惦記我老婆的身子！
“你考慮清楚喔！”
看王云霄準備開口拒絕，沈清溪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這可不是你喜不喜歡我的問題，而是你到底有多愛你老婆的問題。”
“王先生，你也不想讓你親愛的夫人迷失在大潮汐中，從此與你天人永隔吧？”
好想揍她。
王云霄深吸一口氣，按耐住自己的暴力傾向。
“那你到底想怎么樣？”
“趁著李沐沐還沒回來，我們去約會吧！”
“她過兩天就回來了。”
“過兩天我再約她咯。”
忍……
忍無可忍！
王云霄走到沈清溪面前，一把按住她的腦袋，五指微微用力。
沈清溪頓時發出痛苦的悲鳴。
“信不信我把你腦袋擰下來？”
“信信信你快放手！我跟你老婆型號不一樣，你老婆的腦袋是批發的，我不是啊！”
“知道錯了嗎？”
“知道了知道了！快松手！我腦殼要擠憋啦！”
王云霄一松開手，沈清溪就像松鼠一樣竄了出去，跑到旁邊沙發上抱著腦袋瑟瑟發抖。
“所以說不要總相信什么閨蜜質檢，我平時就是這么打老婆的。”
王云霄語重心長。
他其實有點不好意思說，揍李沐沐的時候手更重。
沒辦法，李大小姐有點抖那什么的傾向。
“信號旗怎么回事，給我老實交代！”
“那不行！”
沈清溪抱著腦袋嗚咽道：“要說我也是跟李沐沐說，跟你說得著嗎？”
死不悔改啊。
王云霄無奈道：“那你到底要怎么樣？”
“結婚！”
“不可能，我跟李沐沐都訂婚了。”
“至少在公開場合露一下面，讓別人知道我有老公！”
喔——
王云霄恍然大悟。
你早這么說不就完事了么。
這年月……不，其實什么時候都一樣。
美麗的女人身邊永遠少不了舔狗。
你以為你的同桌校花跟你有什么宿世姻緣，但又出于臉面的考慮不敢表達出來，只敢偷偷暗戀，寄希望于她哪天能發現你這份真摯而又卑微的感情。
實際上她下樓買包煙的功夫就能遇到八個主動遞打火機的暖男，根本不記得你是路邊哪條。
沈清溪一個單身少女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上，周圍不知道有多少蒼蠅圍著她亂轉。
剛才王云霄走進她辦公室的時候，就注意到門口那幾位小哥的眼神很不對勁。
只是他當時并沒有多想。
“我跟李沐沐訂婚的事，很多人都知道。”
“那咋啦？”
沈清溪蠻不在乎地站起身來：“你們倆的事，還用得著在乎那些三姑六婆的閑言碎語么？吃虧的又不是你，別裝的跟蕭楚南似的好不好？”
你說誰是蕭楚南？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云霄冷哼道：“那就談唄，你說怎么談？”
沈清溪拍拍胸口：“約我！”
“怎么約？”
“你怎么約李沐沐就怎么約我啊！”
“出去吃飯？”
“好啊，我要吃西餐！”
“看電影？”
“好啊好啊，正好有新電影呢！”
“然后旅館開房？”
“好……”
沈清溪突然卡住，干笑道：“那是不是太快了點？”
“快嗎？這不是如你所愿了？”
王云霄冷笑道：“大家都那么熟了，別裝得跟肖楚女似的。”
“你特么才肖楚女……”
沈清溪捏了捏拳頭，讓自己冷靜下來：“總而言之，在李大小姐還沒回來的這兩天里，你就算是包租給我了，我讓你怎么演，你就怎么演，知道了嗎？”
王云霄挑眉道：“就兩天？”
沈清溪用力點頭：“沒錯，就兩天，兩天之后我就把信號旗計劃背后的秘密全都告訴你，連帶著你怎么把你老婆留下來，我這里也有了一個初步的方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