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浩靜悄悄的來，靜悄悄的參加復試，靜悄悄的走。
只是他這次名正言順的帶走了苗有方。
沒有意外。
畢竟真正的面試是柴老板看過的，只是一個學生而已，真正牛逼的學生沒人會參加考試，或是在高考、高考之前就搞定了一切，讀的八年本碩博連讀。
回到省城，天氣漸暖，羅浩定下來竹子回秦嶺的日子——四月中。
講真，羅浩不想竹子走，能拖一天算一天。
雖然現在沒機會每天都能擼貓，但只要想，就能擼，羅浩早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
一旦竹子去了秦嶺野生，再想見竹子一面就得飛過去。
一年頂多見上兩三次。
所以羅浩還是盡量把竹子留在省城，多一天也是好的。
一周后。
陳嬌來復查。
最近陳嬌一直在腫瘤內科做化療，病情已經得到一定控制。
胰頭背面的腫瘤也縮小，眼看著在一段時間之內就可以消失。
羅浩也不確定陳嬌會不會有一次腫瘤大爆發，但至少現在看治療效果還是不錯的。
“陳嬌，還行。”羅浩看完片子，把自己的看法告訴陳嬌。
“謝謝羅老師。”陳嬌沒有多高興，也沒有失落，只是客客氣氣的和羅浩道謝。
羅浩安慰了陳嬌幾句，能看得出來陳嬌已經接受了現實，她現在的目標和羅浩一樣——多活幾年，期待著治療方式有改變。
雖然只是姑息治療，但心態也極其重要，羅浩爹味兒十足的和陳嬌絮叨了十多分鐘。
一個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羅浩微微一怔，側頭看去，竟然是在印度遇到的那個交換生——沈卿塵。
說起這事兒，羅浩也很無語。
世界就是個草臺班子，大型的草臺班子。
這世界里不務正業的人數之多，根本無法用語言來描述。
比如說沈卿塵他們醫學院的校長，竟然腦洞大開，想著和印度做交換生換取一些東西。
“小沈，你來了。”羅浩起身，臉上滿是微笑。
看見沈卿塵，羅浩就想起那只豹貓以及在印度的時候馮子軒洗了個澡就差點沒拉死的事兒。
也算是故舊，羅浩態度溫和。
“羅老師，那我先走了。”陳嬌見羅浩這有事，就先離開。
羅浩也沒留她，而是把陳嬌送走，把沈卿塵接進來。
“羅教授，我才回來。”沈卿塵很恭敬的說道。
“在印度，習慣了么？”
“哈！”沈卿塵笑道，“怎么可能習慣，我回來1周，胖了12斤！”
羅浩微笑。
“羅教授，聽說您今年招研究生了？”沈卿塵早都探聽到了消息，見羅浩微微頷首，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失落。
“嗯，招了個研究生。你呢？什么時候畢業。”
“我回來參加考試，成績一般。”沈卿塵嘆了口氣。
“考試啊，怎么會成績一般呢。”
“你在印度沒學習？”
“學了，可我……可我……”沈卿塵支支吾吾的說道。
有些人就是不擅長考試，這一點和自己不一樣，羅浩知道。
不過看沈卿塵有些幽怨，似乎在腹誹自己沒招他當研究生。
羅浩哈哈一笑，“中午留下，我請你吃飯。你們考試題在哪？”
沈卿塵一怔，但還是遵照羅浩說的，在網上找到回國后的考試題交給羅浩。
羅浩卻沒看那些題，只是掃了一眼，見都是選擇題，他拿起手機打了倆電話。
沈卿塵怔怔的看著羅浩，不知道這位羅教授是什么意思。
在印度的時候，沈卿塵見羅浩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畢竟是印度那見鬼的地方，只要看見老鄉都會兩眼淚汪汪。
去年的他還年輕，不知道羅浩的技術水平到底有多牛逼。
這一年期間，沈卿塵也見過一些印度的專家手術，可不管是誰做起手術都要比羅教授差，而且差的還不是一星半點。
所以他念念不忘和羅教授說的研究生的事兒。
自己要是能先找到研究生導師，省了面試的一步好像也不錯。
沈卿塵就屁顛屁顛找上門。
他只想著和羅教授像在印度一樣聊聊天，套套近乎，卻沒想到羅教授爹味兒十足的關心起自己的成績。
這讓沈卿塵有點麻。
聽羅教授打電話，問科教處有沒有讀題機，沈卿塵完全搞不懂羅教授是什么意思。
“小沈，走。”羅浩起身。
“羅教授，咱去哪？”
“我給你看看是怎么答題的。”羅浩微笑。
沈卿塵怔住，一個高馬尾晃啊晃的出現在眼前。
莊嫣好信兒的跟著，想去看熱鬧。
“師兄，你這是耍賴，你現在可都是專家教授了，屬于出題的人，你答題不是欺負人么。”莊嫣調侃道。
“我？答題？沒事兒吧你。”羅浩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莊嫣。
莊嫣和沈卿塵都愣住，他倆以為羅浩要答題，告訴沈卿塵這些題有多簡單。
可看羅浩的表情，不像是要答題的樣子。
這是要干嘛？
莊嫣滿腹狐疑的跟在羅浩身后，她小聲問沈卿塵，“你考了多少分？”
“65分，將將及格，沒補考。”沈卿塵有些慶幸。
“哦，那還不錯啊。”
話是這么說，自己就抱怨了一下，羅教授怎么就要帶自己去科教科呢。
來到科教科，沈卿塵見羅浩開始答題。
果然還是答題！
您老人家都是教授了，有這么欺負學生的么！沈卿塵有些不屑。
但羅教授在印度的各種表現符合沈卿塵的三觀，他耐著性子沒有轉身就走。
等答完后，羅浩卻沒和沈卿塵顯擺，而是輸入電腦，又拿了一張答題紙。
“小莊，學生時代，或者整個人生，什么最重要？”羅浩問道。
“好好學習！高考是改變人生軌跡的最佳方式，也是成本最低的方式。”莊嫣馬上回答道。
“那是至少十年前的事兒了，現在很多人都不參加高考，階級已經開始固化，甚至有殖生隔離。”羅浩最后一句話縹緲有若青煙。
“給你們看看真正的實力。”羅浩把答題卡放到地上，抬腳踩了兩下。
莊嫣和沈卿塵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這就是傳說中踩兩腳都比你的分數要高么？！
原以為就是個比喻，沒想到這一幕竟然出現在眼前。
羅浩隨后把答題卡放到讀題機里。
很快屏幕上顯示分數——72分。
沈卿塵瞠目結舌，這么簡單么？他差點沒哭出來。
侮辱，這是毫不掩飾的侮辱！
但沈卿塵轉念之間淚流滿面，羅教授踩兩腳就比自己熬夜看書學習答的分數高，到哪說理去。
而莊嫣則哭笑不得，師兄用最玄幻的一種方式告訴這個年輕人——你不管是水平還是運氣，都要差一點。
“羅教授，您這……運氣也太好了吧。”沈卿塵還沒看出來各中滋味，有點不服氣。
“小沈，沒事。”羅浩哈哈一笑，“喏，這個送你，當個紀念。”
羅浩把踩了個鞋印的答題卡交給沈卿塵，和醫務處的干事道謝，隨后離開。
“師兄的意思是……哈哈哈。”莊嫣想給沈卿塵解釋，可話到嘴邊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只是笑了笑。
沈卿塵拿著答題卡，看著上面的腳印，心里有些憋屈。
可這就是真正的實力么？
“別這樣，師兄厲害的很，別說是你，我也總被師兄說基礎不夠扎實。”莊嫣笑道，“中午一起吃飯。”
“我……我……”
沈卿塵沒想到自己來找羅教授刷個臉，卻被羅教授兩腳給踩懵了，現在昏頭漲腦。
這都能打72分，那自己學的那些習算什么？
算個毛線。
“師姐。”沈卿塵小聲問道，“您是哪所大學畢業的？”
“北醫的碩士，我考研的時候總分392。”
沈卿塵感覺心里更堵了，392的考研分數都算是基礎不夠扎實的那一桌的？
自己呢？
“小沈。”羅浩笑呵呵的說道，“回去好好學，萬一你忽然開竅了，考試能拿到協和第一呢。”
沈卿塵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塞在嘴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是人說的話么！
“既然在印度見過面，也算是有緣分，我帶你去看看小苗。遠遠的看一眼，咱倆出去吃口飯。”羅浩道。
沈卿塵點了點頭，把答題卡裝起來。
雖然他很不喜歡這張答題卡，但也只能這樣。
看樣子自己想當羅教授的研究生，機會渺茫。
“羅教授，我聽說今年報考您研究生的那位師兄今年考了協和第一？”
“說的不嚴謹，但差不多是這樣。”羅浩微笑，“雖然說成績說明不了什么。喏，剛給你的答題卡就是這個意思。可是吧，成績也是唯一客觀衡量的標準。要不然都走44，怕是你更沒機會。”
“那苗師兄呢？”沈卿塵學著莊嫣的說法，已經開始套近乎，稱呼苗有方為師兄。
“我讓他去急診科看看。”羅浩道，“走，去急診科。”
帶著沈卿塵來到急診科，羅浩卻沒把苗有方叫出來，而是站在走廊里靜靜的看著。
沈卿塵也沒說話，他腦海里還都是那張答題卡。
急診搶救室里，幾個身穿白服的身影在晃動，有個患者在平車上側臥，哎呦哎呦的喊著。
“老師，我去打電話。”苗有方看了一眼片子后一溜小跑出來。
他看見羅浩，但只有眼神交流，卻沒說話，而是直接跑去護士站，拿起座機。
“喂，循環16病區么，我急診科。這面有個患者，心電圖顯示彌漫性ST段抬高，肌鈣蛋白I也升高，0.41ng/mL。”
“對對對，我們這面收入院，您讓住院老總接下電話。”
苗有方說的有點亂，莊嫣愣了下。
都說要收入院了，怎么還要住院老總接電話。
羅浩卻微微一笑，遠遠的看著苗有方。
“師兄，怎么回事？小苗還要說什么？”莊嫣愣住。
“不知道啊，我又沒問病史，你去問問。”
“好。”莊嫣心里覺得奇怪，跑去問急診科醫生。
患者是昨天晚上吃了海鮮，之后出現惡心、嘔吐、腹瀉等癥狀，今天熬不住了才來醫院就診。
但主訴是胸前區疼痛。
很典型的急性心梗，莊嫣問明白后回來，和羅浩說了下情況。
“師兄，比較典型的癥狀，應該收循環內科。”
“嗯。”羅浩點了點頭。
莊嫣總覺得有問題，她疑惑的問道，“師兄，這種急診患者要是換我的話，直接推去循環內科，先用上藥再說。”
“哦，然后呢？”羅浩笑吟吟的問道。
“完善相關檢查后看看需不需要急診手術治療。要是需要的話，還是要盡快。小苗……好像不這么認為。”
“嗯，咱們看著。”羅浩微笑，沒有多說什么。
很快，循環內科的住院老總出現在急診科的走廊里，她臉色有些不好看，顯然覺得被折騰下來特別不高興。
苗有方湊過去和循環內科的住院老總耳語幾句，她的神情有些變化，開始和苗有方交流。
莊嫣注意到這一幕，跟著一起進去。
“羅教授，這是？”沈卿塵沒看懂，他完全沒看懂是怎么回事。
“這么說吧，我高度懷疑苗有方發現有其他問題。”
“其他問題？”沈卿塵奇怪，“不是說肌鈣蛋白高，心電圖st段抬高么。”
“是啊，可也不只是只有急性心梗會導致這兩樣出問題。”
“！！！”沈卿塵愣住。
按他的想法，這種患者直接收去循環內科，簡單省心。循環科肯定會收，不用多事。
眼前這些都屬于無用功，甚至可以說是多事兒。
但羅教授卻隱隱對那位新學生很贊許，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卿塵也搞不懂，靜靜的看著，隨后他湊到搶救室門口聽里面的說話聲。
很快，他聽清楚患者的情況。
患者嚴重呼吸急促，呼吸頻率接近40次/分，氧飽和度在8085之間。心率為120次/分.，血壓為120/80mmHg，左側下肺和中肺的呼吸音減弱。
循環內科住院老總下醫囑，先掛著點滴，預防性的用了藥物，隨后帶著患者去做檢查。
“喏，我先回科里，你跟著看。”羅浩和沈卿塵說道。
“師兄，你回去吧，我帶他看。”莊嫣也好奇。
“莊師姐，怎么回事？”
等羅浩走了，沈卿塵這才客氣的問道。
“可能真有問題。”莊嫣皺眉跟著去ct室，“聽診左側呼吸音弱，很弱。”
“呃，那是什么？”
“胸腔積液，或者心肌炎之類的，現在看倒不像是急性心梗。”莊嫣微微皺眉，一邊說一邊思考著。
“可……”
“心電圖不正常、心肌酶升高，也可能是心臟受刺激導致的。”
“！！！”沈卿塵怔住。
患者去ct急診檢查，左側胸腔大量積液，縱膈向右側偏移，并食管壁增厚。
最后患者收入ccu，心胸外科會診，來下了一個胸腔閉式引流。
沈卿塵以為到此為止，但ccu的醫生讓患者口服美藍溶液，很快胸腔閉式引流引出藍色液體。
檢查，還是沒做完，引出藍色液體高度懷疑是食管破裂。
直到天色將黑，做了食管造影，發現是造影劑流到胸腔里，確診了食管破裂。
又請介入科、內鏡室會診，最后在內鏡下先行用鈦夾夾住，并予以禁食水等等，等待水腫緩解后下食管支架。
所幸是發現的比較早，一切還有回旋余地。
折騰了將近15個小時，沈卿塵徹底懵了，當患者從內鏡室出來，送回ccu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覺得麻木，無法思考。
一個“簡單”病例的處置竟然會這么復雜，沈卿塵兩眼空洞，怔怔的看著前方。
這是沈卿塵從沒想到過的。
之前對苗有方的種種腹誹變成了佩服，以及茫然。
“喂，吃口飯去吧。”莊嫣邀請到。
畢竟沈卿塵是師兄的“熟人”，折騰了一天，也不好讓人餓著肚子走。
莊嫣還是很有禮貌的。
“師姐，到底怎么回事？患者胸痛，心電圖不正常……”沈卿塵有些迷茫。
“胸痛是成人急診就診的第二大常見原因，醫生必須考慮這些患者的危及生命的情況，包括主動脈夾層、氣胸、急性冠狀動脈綜合征、食管破裂和肺栓塞，以防止診斷和治療延誤。
鑒于冠狀動脈疾病是導致死亡的主要原因，快速識別急性心肌梗死在急診醫學中至關重要。”
“但是呢，還需要鑒別診斷啊。”莊嫣甩著高馬尾，感覺自己又進步了，她有些高興。
莊嫣隨后說了一大堆專業的內容，把沈卿塵說的云里霧里。
他基礎極其一般，就是普通的本科生，還在印度耽擱了一年多的那種半吊子。
對疾病的診斷與鑒別診斷，他不在行，沈卿塵關注的是其他事兒——最開始羅教授的那個學生的種種離奇舉動。
不過沈卿塵還是耐心、禮貌的等莊嫣說完，沒有打斷這位師姐的興致。
“師姐，最開始的時候，那位師兄為什么要說心梗，住院，后來住院老總卻出現在急診科了呢？”沈卿塵等莊嫣說完，問道。
“因為最早的檢查符合，這是初步診斷，作為對自己的保護，肯定要把人先送走。燙手的山芋，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鑒別診斷只是鑒別診斷，大概率還是有問題。
至于折騰住院老總下來，那是不想出意外，我這么說你能動么。”
沈卿塵想了想，大概能想懂。
“可為什么要和住院老總說那么多？我看住院老總下來的時候挺不高興。”沈卿塵還是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小苗發現問題，但他就是個實習生。不對，連實習生都不算，現在還沒名分。沒名沒分的，老師說什么是什么，這是醫院的規矩。但是吧，凡事要將原則，也不能只講原則。”
沈卿塵聽懵了，這比剛剛莊嫣講鑒別診斷還要繞。
“這么說吧，你發現你帶教老師診斷錯誤，你會怎么辦？”
我？發現老師錯誤？
沈卿塵表示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但他有自己的優點，按照莊嫣的說法代入一下，沈卿塵立馬發現這件事情的荒謬與為難。
這里面的人情世故要比診斷、鑒別診斷復雜無數倍。
“那就攛掇循環內科的住院老總下來，然后說明自己的意見。有問題，那就查唄。如果判斷錯了，了不起挨頓罵，關鍵是小苗說的有道理。”
“有道理……”
“這病叫Boerhaave綜合征，又叫食管自發性破裂，因為比較少見么，所以臨床容易忽略、誤診。可一旦耽誤時間長了，沒有直接做相關檢查確定是Boerhaave綜合征，患者死亡率極高。”
“！！！”沈卿塵一臉迷茫。
“這么講吧，Boerhaave綜合征是一種潛在的致命性疾病，通常發生在嚴重嘔吐的患者身上；通常表現為嚴重胸痛，臨床酷似心肌梗死。”
“由于食管內容物泄漏引起急性心包心肌炎，心電圖ST段抬高，肌鈣蛋白水平升高，使診斷和治療具有挑戰性。”
“挑戰性？”沈卿塵一怔，這話說得不像是普通話。
“哦哦哦，是一個外國專家講座的時候提起的，我就按照他說的內容復述一遍。”莊嫣展顏一笑，“平時說話沒這么講的。”
“講座你……您能背下來？”沈卿塵一怔。
“嗯？你背不下來么？”莊嫣也愣住。
沈卿塵淚流滿面，自己做不到啊。
他已經開始絕望。
按照剛剛自己看見的過程，不光要有好記性，還要有豐富的臨床經驗，更要有一定的情商。
自己光是看都看不懂，就更別說其他進階的項目，竟然還想著當羅教授的學生？
沈卿塵這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都在做夢，人家羅教授雖然年輕，可一點都不糊弄。哪怕自己能考上研究生，也考不上協和的。
就別說自己考研這種事兒一點把握都沒有。
“師姐，那我先走了。”
“別呀，一起吃口飯。”
“不了不了。”沈卿塵連連擺手。
“那加個微信吧，你要去哪？我送你過去。”莊嫣很爽快的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