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范家的男女老少在睡夢中被弄醒,全被叫到平日里范府用來待客的大廳里時,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寇賢在內侍們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對著被范家人圍在中間的范允笑瞇瞇地行了一禮,“范相公,有禮了。”
范允看了一眼身佩刀劍,毫無半點忌憚之意地將范家眾人驅趕來此的紅衣內侍們,心下也是暗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對寇賢拱手一笑,溫聲道:“寇公公有禮,公公這么一大早來我府上,可是有陛下的圣喻要傳達?”
寇賢擺了擺手,“非也非也,寇某此次是為了案子而來。”
“哦?不知是那樁案子?”范允驚訝地問。
寇賢微微一笑,“還能是哪樁案子?不就是上回范相公遇刺一案么?”
范允眉頭微微一動。
與女眷們站在一處的范蘭若忍不住抬頭看過來,眼中藏著一抹憂心。
憋了許久氣的范思道忍不住怒道:“既是查家父遇刺之事,為何公公將我等當人犯對待?難不成犯人還會在我們自己人當中?”
寇賢看了一眼范思道,嘿嘿一笑,卻是對范允說:“小范大人這養氣功夫學得還不到家啊。”
范允抬手止住了范思道,笑著對寇賢點了點頭,“讓公公看笑話了,犬子要成才尚需磨煉,就是不知老夫有沒有福氣能等到那個時候了。”
范允這話有打探的意味在,一般來說辦差的人愿意給幾分顏面,就會稍微透露一兩句,寇賢卻是笑了笑,對范允說:“那就要看天意如何了。”
范允聞言不由得心下一沉。
寇賢這話看似一個字都沒有透露,但是在官場混了大半輩子的范太師卻是知道,這個沒有透露已經透露出了太多。
寇賢話中的“天意”,指的怕不是上天之意,而是天子之意。
“公公,數過了,范家的主子都到齊了,最小的才剛出月,屬下也讓奶娘給抱過來了。”俞海手里拿著名冊,走到寇賢面前稟道。
“范相公,得罪了。”寇賢便對范允點了點頭,然后對下屬擺了擺手,“都帶回刑獄司!”
“是!”
紅衣內侍立即圍上來,要將范家幾十口人帶走。
女眷那邊有人忍不住驚呼出聲,還有嬰兒稚嫩的哭聲。
“祖父,父親,鄺兒才剛出月子,前幾日還受了些風寒,經不起折騰,能不能讓孩子與家中女眷留在府里?”范允的長孫范良弼看著被乳娘摟在懷中輕哄的孩子,心疼地懇求道。
范允轉頭看了一眼范家第四代頭一個男孫,嘆了一口氣,放低姿態對寇賢行了一禮,“寇公公,稚子無辜,還望通融通融,范某會承公公這份情的。”
寇賢瞥了那啼哭的小兒一眼,想著這么小的玩意兒帶去刑獄司也不頂事兒,陛下又沒有下旨要滅范家滿門,在范允的罪名定下之前確實沒有必要趕盡殺絕,與范允結仇,便想當一回好人。
“女眷不能留下,至于這個孩子么……”
寇賢還未說完的話被一個冷漠的聲音打斷了,“寇司正,可需要幫忙?”
寇賢回頭,便見寧易站在門廳外,不知道聽了多久,不由得心下一凜。
若是他讓范允承了他的情,這家伙回頭就狀告他勾結范家怎么辦?想起之前在陛下寢宮陛下說他年紀大了,沒有年輕人的銳氣的話,寇賢心下發狠,轉過頭面對范允時便冷了一張臉、
“至于這個孩子,他年紀再小,只要姓范,今日就免不了要跟咱家走一趟了,要怪就怪他生不逢時吧。都帶走!”
寇賢說完抬步就走,將帶人離開的事情交給一干下屬,不再理會范允等人。
廳中女眷的驚呼聲和哭聲頓時更加響亮了,范老夫人安撫的聲音都被壓了下去。
“都給我安靜!”范允冷聲說。
范允在范家的威嚴令廳中猛然一靜,只有不知世事的幼兒哭聲還在繼續。
范老夫人雖然一直保持著鎮定,不斷地在安撫小輩,此時也忍不住看向了范允,眼中滿是擔憂,“老爺……”
范允對老妻點了點頭,溫聲道:“沒事的,你照顧好自己。”
范老夫人紅著眼睛點了點頭,“老爺你也要保重,你重傷初愈,最近還總咳嗽。”
“好。”范允安撫地笑了笑,然后視線在范家眾人的臉上一一掃過,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沉聲說:“到了刑獄司,問你們什么,你們只管回答,不要有任何隱瞞。”
說到這里,范允的目光在范蘭若那里頓住了,“你們只需要記清楚一件事,無論如何你們都是范家子孫,別忘了范家對你們的教導。”
“是!”范蘭若對上祖父的目光,跟著眾人一起應道。
范允沒有再說什么,當先走了出去。
范家的其他人也都一一跟了上去,除了女眷中偶爾傳出一兩聲抽泣聲,場面到還算平靜。
范允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頓住,看向了站在廳外的寧易,視線中滿是打量的意味。
“刑獄司寧司副?久仰大名,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吶。”
范允今日才意識到,自己與這位名聲赫赫的刑獄司司副竟然從來沒有正面打過交道,不由得從中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寧易看了范允一眼,并無意寒暄,只是冷淡地說:“范大人保重。”
范允突然問:“不知我范家與寧司副之間可有仇怨?”
女眷中的范蘭若聽到范允之言忍不住抬頭看了寧易一眼,不知為何她覺得此人……有些眼熟,但是一時半會兒的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寧易的表情依舊是冷冰冰的,看著沒有一絲人味,“刑獄司為陛下辦差,范大人想多了。”
范允盯著寧易,嘆了一口氣,“希望是老夫想多了吧。”
寧易對袁喜打了個手勢,袁喜立即帶著人上來,將范家一門男女老幼分批帶上了刑獄司的馬車。
范老夫人與一群輕聲抽泣的女眷被刑獄司的內侍們押送出大門的時候,差點被門檻絆倒,范蘭若及時扶了她一把才沒有摔倒。
”祖母,小心。”范蘭若攙扶著范老夫人,紅著眼睛說。她眼中有擔心,但更多的還是愧疚。
“我沒事。”范老夫人將自己有些散的發髻理了理,拍了拍孫女的手,卻是忍不住回頭去看范府的大門。
此情此景,范老夫人多年前其實在夢里見過,只是那時夢境中的大門上方的匾額寫著“楊府”,夢中被官兵們驅趕出府邸的是她那老姐妹一家。這個噩夢她做過很多回,總是半夜驚醒,后來老爺請了位高僧來給她念了七七四十九日的佛經,這噩夢才漸漸消散。
可是范老夫人沒想到,噩夢不再來糾纏她,卻真實上演了。難道這世間真的有報應輪回一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