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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頂替

  紅藥這一覺睡得很足,連夢也未做一個。

  待掌燈時分,紅棉將紅藥叫起來吃飯,便迫不及待地告訴了她一個消息:

  紅衣頂了紅藥的班兒。

  亦即是說,四月初一的仁壽宮之行,將由紅衣與紅柳隨侍。

  至于紅藥,傷成這樣,自不好見人。

  這了局,與前世別無二致。

  “劉姑姑才告訴我的,叫我轉告你一聲兒。”紅棉笑得滿臉開花,仿佛得了天大的便宜。

  紅藥沉默地聽著,燈影里看去,似極黯然。

  實際上,她還挺樂呵的。

  不,應該說是非常地開懷。

  那么大個災星,且還是一連兩個,全都被她躲了過去,若不是紅棉就在眼前,她一定會仰天大笑三聲。

  至于摔跤時的那點子氣,此刻都消了。

  隔夜氣最傷身。

  她前世活到七十古稀,那可不是沒道理的,別的不敢說,若論養生之道,從太后娘娘算起,這宮里人人都得遵她一聲“大師”。

  “你也真倒霉,那么風光的差事,到手沒兩天就丟了,怪可惜了兒的。”紅棉用惋惜的語氣說道,一雙眼睛卻亮得像點著牛油大蠟燭,閃得紅藥都不敢看,只好低頭扒飯。

  見她將一雙傷痕累累的手捧住碗,整張臉幾乎埋進去,紅棉便格外有一種痛快,恨不能將紅藥的樣子畫下來,往后常瞧著樂。

  然而,她口中卻在不住嘆息,仿似對她同情極了。

  “瞧你可憐巴巴地,倒叫我想起那掉在水里的小狗兒了。好活計都叫人頂了,你心里可難受不?”說話間,炯炯眸光直射而來。

  “這也沒法子啊,老天不叫我去,我又能怎么著?”紅藥敷衍著說了一句,手底下扒飯的速度卻是飛快。

  她午飯就沒吃,這會兒正餓著。

  這回答很令紅棉不滿,她撇了撇嘴:“你就別裝了,當我瞧不出來么?你這會子肯定慪死了,是不是?你就說你慪不慪吧,別瞞著我。”

  看她一臉“你不說慪死了我就要慪死了”的表情,紅藥也只能點頭:“呃……我慪死了。”

  罷了,這話委實也不算錯。她先前也確實慪氣來著,主要是年紀一大把,被幾個小姑娘合伙算計了,心里不大舒服。

  紅棉這才歡喜起來,點頭咂嘴地道:“嘖嘖,你想想啊,跟著主子去仁壽宮走一遭,又見世面,差事又體面,這是一。再一個,若是走運入了哪位貴主兒的眼,人家拔根汗毛就夠你吃一年的了,如今倒好,籃子里的雞蛋說飛就飛了,我要是你,哭也要哭個半天。”

  她悠然地望著窗外,等著紅藥接下文。

  可是,等了半晌,耳邊只有細碎的咀嚼聲,窸窸窣窣地,跟偷聽的老鼠一樣。

  紅棉忽地覺出不對。

  紅藥怎么還吃得下飯?

  她不是快慪死了嗎?

  一個慪氣的人,也能把那一大碗飯菜吃得見了底?

  這是慪的哪門子氣啊?

  見她狐疑地看過來,紅藥忙包著滿嘴的飯:“那個,我午飯沒吃。”

  紅棉“哦”了一聲,恍然大悟:“我就說你怎么吃個沒完。”

  隨后,她便用關切的眼神看著紅藥,問:“那你飯還夠不夠?要不我再去爐子上給你熱點兒?今天領得本就多,主子又下剩了好些,我……”

  “不用了,盡夠了,多謝紅棉姐姐。”紅藥忙咽下飯粒道,復又端起湯碗連喝了好幾口,緩口氣。

  方才吃得太急,險些沒噎死她,再不緩一緩,她真怕自己當場氣絕。

  看著她微紅的眼圈,紅棉,終是滿意了。

  瞧瞧,這都哭上了。

  這才對嘛,哪兒有慪氣的人吃飯還那么香的?

  “我還當你胃口多好呢,原來你竟在偷偷地哭。”她笑嘻嘻地道,又無甚誠意地勸慰:“罷了,快吃吧,別想這些倒霉傷心的事了,看哭腫了眼睛。”

  哭腫了才好呢,主子瞧見了,準定又一頓罰。

  她巴不得紅藥多受點罰,以解她連日來的憋屈與惱火。

  紅棉的誤會,紅藥自是樂見,哼哼哈哈地應付著吃完了飯,眼瞧著時辰將至,便一瘸一拐地去值宿。

  從今日起,她和紅棉一個班兒,要值半個月的宿。

  見她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地,紅棉心情大好,還學著她的樣兒走路,直到劉喜蓮板著臉出現,她這才老實下來。

  “這都什么時辰了,怎么才來?”甫一見面,劉喜蓮便厲聲道,刀子般的視線,直向紅藥身上狠狠刮了幾刮。

  紅棉搶著回話道:“回姑姑的話,紅藥傷得挺重的,腳都腫了,走得比往常更慢。我等她來著,就遲了。請姑姑恕罪。”

  語畢,她悄悄抬眸,一臉地期待地看著劉喜蓮。

  她可聽說了,今兒上晌劉喜蓮向張婕妤稟報時,將所有錯處都歸在了紅藥身上,只道“那臺磯人人皆走,唯獨紅藥一走就斷,顯見得她身上便帶著災”,又說“所幸紅藥是今天摔著的,若是在仁壽宮摔上一跤,那可就把冷香閣的臉都給丟盡了。可見還是主子洪福齊天,早早把這晦氣給除了去。”

  話里話外地,竟將紅藥當成了那倒霉的禍殃子。

  如此一來,縱使張婕妤先還覺此事蹊蹺,過后卻對紅藥生了厭,亦息了查明原委的心思。

  這等“不祥”、“不吉”的人或事,最犯忌諱。莫說是宮里了,便是那些略體面點兒的人家,對這樣的下人也多不喜。

  而被劉喜蓮這一說道,紅藥便儼然坐實了那“災星”二字,從今往后,她在冷香閣已是人人可欺,永無出頭之日了。

  你教紅棉如何不喜?

  曾經踩在你頭頂之人,突然掉落塵埃、任人踐踏,還有什么比這更讓人高興的?

  她委實很想瞧一瞧,掉在地上的紅藥,會怎樣被劉喜蓮踩扁、碾碎,最后變成泥渣子。

  可是,劉喜蓮也就只說了那一句,便挑簾轉去了西次間兒,再無半個重字加諸紅藥之身。

  紅棉大失所望。

  這就像戲到好處,那唱戲的忽然嗓子啞了,那看戲的人可不得抓心撓肺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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