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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白板

  下金海橋、過玉帶河,兩個人一路向南,沿途風物,已大是不同。

  先自玉熙、承華、清馥、丹馨諸殿而過,再經寶月、芙蓉、錦芳、翠芬數亭,又穿長春、昭馨、瑞芬、仙芳等宮門,最后繞過澄碧、騰波兩座亭臺,遙遙可見一帶碧水倒影兩岸花樹,石橋拱立、芳草如茵,田畦分列、如若農家,一所所白墻黛瓦的小院憑水佇立,如入畫中。

  這一帶,便是六局一司辦公之處并住處了。

  紅藥極目遠眺,心緒陣陣起伏,多少如往煙事、陳年故舊,盡現于她的腦海,一時間,懷念、傷感、厭憎、膽怯、疲憊、困頓,以及些微的一點點溫情,溢上心頭。

  往后五年,她便會住在此處,直至當今陛下大行,誠王登基,改年號為元光,她才離開了這里。

  她是被趕出去的。

  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們這些建昭朝的“舊人”,自要要被那些“元光新人”取代。

  離開尚寢局后,紅藥便被分去惜薪司打雜,領著最末等的月例,做著最重的活計,每天推著炭車進出北安門,直熬了兩年才出頭。

  然而,縱使收梢不甚美妙,紅藥卻還是覺著,尚寢局的那五年光陰,委實是難得地平順與安泰。

  誠然,這期間也發生了好些事,有一些還很讓人不舒服,不過,如今隔了一世光陰往回看,她其實也不曾白吃了虧。

  每一次遭人算計,皆令紅藥遠遠離開了那些險地,而她余生之福,亦是自這一次又一次的吃虧而來。

  所以,這些虧,她必須挨個兒地再吃一回。

  “前頭就到地方了,你先隨我去尚宮局把名籍換了,過后自有人領你去尚寢局,衣裳鞋襪也有人給你送去,你自個兒可別瞎跑,知道么?”林壽香此時腳步略停,回首向紅藥笑道。

  她對紅藥頗有好感,話便也多了幾句,若換作旁人,她才懶得開這個口。

  紅藥自是承她的情,躬腰道:“多謝林姑姑提醒,我記下了,不會亂走的。”

  林壽香點了點頭,返身繼續往前。

  她們尚宮局位于河東,需得過一道煙波橋。

  玉帶河畔雖種得不少柳樹,然煙波橋上卻是光禿禿地,兩個人頂著大太陽過了一道長橋,到得對岸時,俱出了一身薄汗。

  下橋后,行不過十余步,迎面便是一所精致院落,黑漆門扉上懸著塊匾額,上書著斗大的“尚宮局”三字。

  林壽香當先行至門前,伸手便去推門,一面又回過頭,想要再叮囑紅藥兩句。

  不想,她這廂才一動作,那門竟自己開了,一個青衫黛裙、腰系銅牌的女子,正立在門后。

  二人打了個照面,皆嚇了一跳,末了還是那女子當先認出來人,掩袖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林司簿,真是巧了。”

  語聲未落,又引頸向林壽香身后張了張,見紅藥抱著個小包袱立在階下,她的眉梢便是一挑:“喲,這就把人給領來了?”

  “正好得空兒,索性一總兒把差事辦齊了。”林壽香含笑語道,又點手喚了紅藥近前:“這是嚴司簿,過來見一見。”

  紅藥規規矩矩上前見禮。

  這嚴司簿,前世時她可是打了好幾年的交道,自不會忘。

  嚴司簿名喚嚴喜娟,若紅藥沒記錯,她應是去年才提作司簿的,資歷比林壽香淺,為人頗精明圓滑,比前者可難對付得多了。

  嚴喜娟哪里瞧得上紅藥這等小宮人,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算是見過,旋即提著裙擺跨出院門,對林壽香笑道:“姐姐也快著些進去罷,呂尚宮正空著,過會子還不知人在不在呢。”

  尚宮局事物繁忙,兩位尚宮更是大忙人,皇后娘娘、貴妃娘娘不時便要使人來尋,太后娘娘偶爾也會喚她們去說話,容她們留在尚宮局的時候,委實是不多的。

  林壽香聞言,忙自謝了她,二人錯身時,她的視線不經意一掃,恰瞥見嚴喜娟手中事物,她忽爾止步,訝然地問:“這又是誰歿了?”

  歿了?

  紅藥心頭動了動,悄悄向嚴喜娟手上看了一眼,便見她正拿著兩張白紙片。

  白板!

  紅藥一眼便認了出來,那正是大齊后宮專用來報宮人亡故的白板。

  一時間,她的心又開始怦怦地跳。

  說起來,這種叫做“白板”的紙片,乃是以幾層白絹紙糊成的,長兩寸、寬半寸,因質地堅硬,便有了白板的別稱。

  經林壽香一提,嚴喜娟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還捏著白板,面上便浮起一個苦笑來,湊去過去低語道:“才行宮報上來的,說是死了兩個小的,是前兒半夜掉在井里淹死的。”

  “掉井里淹死的?”林壽香蹙眉:“怕不是天氣熱,小孩子貪涼,這才去了井邊?”

  “誰知道呢,他們也沒說。”嚴喜娟搖頭,向紅藥掃了一眼,語聲便壓得更低了些:“死的兩個都是紅字輩,一個叫蔣紅柳,一個叫馬紅柔。”

  一面說話,她一面便將白板遞去林壽香跟前,旋即又嘆:“想是她們命里福薄,經不得這等造化。”

  林壽香向她掌中看了一眼,面上添了幾許哀色,亦嘆道:“罷了,這都是她們的命,怨不得誰去。”

  嚴喜娟小心地將白板攏進袖中,又道:“誰說不是呢?好不好的把命給弄沒了,也是可憐,且還更有一樁麻煩,方才為著發送的事兒,呂尚宮便是好一陣頭疼。她兩個名籍雖在我們手上,人卻是在外頭沒的,行宮那里嫌晦氣,不肯發送,少不得還要我們受累。”

  她拍了拍衣袖,面色越發作難:“我這便是要往北安門走一遭,與外安樂堂商量商量,趕緊的把人先埋了是正經。這天氣越來越熱,白放著可不行。”

  林壽香知道她的難處,安慰她道:“罷了,這也是沒法的事,咱們便是管著這些的。所幸那北安門也有歇腳的地兒,你辦完了差,自去歇一歇再回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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