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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藥粉

  寧妃起身后,兩名灰衣宮人便走了過來。

  “楊氏,這便隨咱走罷。”楊管事的聲音里仿佛帶著笑,且也果然“呵呵”笑了起來:“哎喲喲,這么一聽,咱倆還是本家呢。得了,等會兒到了內安樂堂,咱們可有得敘親了。”

  內安樂堂!

  這四字甫一入耳,便如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徹骨的寒意牢牢攫住了寧妃。

  她戰栗了一下。

  然而,再下一息,她忽地一挺腰背,搶在灰衣宮女的手觸及身體前開了口。

  “給我個痛快!”

  她筆直地看向那位楊管事,眼神近乎瘋狂,毫無退縮之意。

  方才摔倒時,她的牙齒磕破了嘴唇,這一刻,她雪白尖秀的下巴上,正掛著一縷血絲,瞧來觸目驚心。

  她沒有覺得疼,甚至亦不覺恐懼,心底唯有一念。

  “鄧壽容死前跟我說了點兒事,我可以現在就告訴你們,還有些別的事,不必你們用刑,我全都說,一個字都不會少。”

  她盯視著楊管事,五官有些扭曲,飛散的發鬢與唇角的血絲讓她看起來像是個瘋子。

  然而,這個瘋子的眼神,卻是無比地清醒,甚至冷酷。

  “那些零碎苦我不想受,只求一個痛快,請幾位成全。”她一字一頓地提出了她最后的、亦是唯一的要求,旋即跪倒于地,磕了個頭。

  地氈極厚,那以頭觸地之聲,沉悶得像敲擊在人心上的一記重錘。

  楊管事與嚴宮正對視了數息,嚴宮正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楊管事似頗失望,嘆了口氣,轉向寧妃:“既然你這么痛快,那么我也告訴你,你不會死。”

  語畢,雙掌輕輕一擊。

  擁塞于殿門的人群,立時潮水般向兩旁散開,一名健壯的灰衣宮人捧著只朱色陶甕,走了進來。

  “明兒晚上,你就住這兒了。”楊管事指了指那只陶甕。

  寧妃怔望于她,先尚有些不明,然而很快地,她的嘴唇便開始顫抖,一息后,這顫抖已然漫及全身,再過一息,便連站在殿外之人,亦能聽見她齒關發出的“格格”之聲。

  人彘。

  原來,她不是要被處死,而是要被削成人彘。

  那是比死亡更屈辱百倍、亦更痛苦百倍的活法,她情愿一百次、一千次地去死,亦不想變成一甕不人不鬼的東西。

  “你當知曉,你犯下的乃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無論是陛下,太后娘娘還是皇后娘娘,都極震怒。若不是你暗中下毒,則德妃娘娘、宜嬪娘娘便不會一尸兩命,麗嬪娘娘也不會滑胎。楊氏,以你的罪行,縱是凌遲亦是輕的了,這一只陶甕,已經算是幾位主子對你的顧念,你可知曉?”

  嚴宮正平淡的語聲,如一根根冰錐,扎進寧妃的耳畔。

  顧念?

  是啊,確實是顧念。

  她毒殺了三位皇子、一妃一嬪,還讓麗嬪落下重疾,此生不能受孕。

  她確實犯下了大罪。

  可是,她敢保證,若有孕之人換成是她,也會有別的人來害她。

  大家不就是這樣過來的么?

  自己沒本事,卻來怪旁人手狠。

  可笑。

  寧妃又想要笑了。

  可是,當視線觸上那只朱甕時,那一點笑意,便迅速被寒意凍住。

  不知何時,偏殿的人已然走了一大半兒,便連家什亦被搬了個精光,殿門闔攏,方才還半啟的窗扇,也關得嚴嚴的。

  這是過了多久?

  寧妃又恍惚了起來。

  “好了,你現下可以說了。”嚴宮正的聲音再度響起,仍舊是無情無緒地。

  寧妃徹底清醒了過來。

  她轉首四顧,見整間偏殿里只嚴宮正、楊管事、宋掌事并她自己,以及,地氈正中的一只朱色陶甕。

  她像被燙了一下,飛快側身,不去看那陶甕,仿似如此一來,便能避開她已然注定的命運。

  “我……我若是全說了,是否能夠……速死?”寧妃艱澀地開了口,顫抖的語聲,斷續如窗外秋雨。

  嚴宮正淡然地拂了拂袖:“那要看你能夠說出些什么來,若是分量足夠重,我自然會向上陳情的。”

  此言一出,寧妃繃緊的身體,多少放松了幾分。

  她明白了。

  若不想變成一甕人彘,她便必須一字不落地說個周全,否則,她死不成。

  在那只陶甕面前,她沒有一絲猶豫地屈服了:

  “鄧壽容認識一個內安樂堂的老嬤嬤,姓什么、長什么樣、多大年紀、在何處當差,這些我一概不知,也從不曾問過。這老嬤嬤要么很有本事,要么就是很有些來頭,總之,我花了五百兩銀子,就從她那里買到了滑胎的藥粉。”

  “內安樂堂的人?”楊管事打斷了她,面上劃過一絲興味。

  寧妃很快道:“是,就是內安樂堂的人。鄧壽容臨死前交代說,那嬤嬤只在金海橋西出沒,因那里離六宮太遠,她幾次提出換地方,那嬤嬤卻堅決不肯,說是不能離開自己的地盤兒。”

  楊管事“唔”了一聲,眉眼間涌起一絲冷厲。

  “那個藥粉我后來試過了,很管用。”見她不再說話,寧妃又繼續說道:“我親眼瞧著鄧壽容抱來懷孕的母貓母狗,只消喂下一小銀匙,不出兩個時辰,必定見紅。”

  “那你又是如何將這藥粉下到幾位娘娘的食水里的?”嚴宮正沒去糾結那個所謂的嬤嬤,轉而問起其他:“幾位娘娘的食水皆有人事先試毒,你是不是收買了試毒之人?”

  “這我哪兒辦得到?”寧妃掩袖欲笑,然而,眸光一轉,忽又瞥見那陶甕,立時白了臉,顫唇道:“我……我是說,我沒那個能為收買下那么些人。只這藥粉有奇效,有孕的吃了才會見紅,若是無孕,也不過就是當月癸水多些罷了。”

  嚴宮正面色不動,心底卻是一寒。

  這藥粉當真效驗古怪,如此一來,那豈非無法防范了么?

  這絕非周皇后想看到的。

  可是,再一轉念,她的眉頭又松了松。

  罷了,皇后娘娘這一胎若是誕下小殿下,則這藥粉有或沒有,也無關緊要。

  至于因由,周皇后想必比她這個奴婢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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