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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浮霞

  向采青只疑惑了一瞬,便倏然醒悟。

  是了,朱氏確實是在怕著某一房、或是某一個人的。

  方才挑衣料的那一幕,便是最好的證明。

  心念電轉間,向采青不動聲色地應了個是,復又以勸慰的語氣說道:“王妃瞧著氣色不大好,想是這下雨天讓人難耐。等天放晴了,奴婢陪王妃去花園散一散罷,曬曬太陽、接接地氣,不然可是要生病的。”

  王府花園中頗有幾處開闊之處,用來說私話卻是極好的。

  朱氏應該聽懂了。

  這從她微閃的眼神中便能瞧出。

  然而,她卻并不如向采青預料的那樣歡喜。

  懨懨地道了個“好”字,她便揮了揮手,有氣無力地道:“我乏得很,媽媽叫人預備水吧。”

  向采青躬腰應是,沒再多說什么,領命而去。

  三日后,王府花園的地面,便已被連日的好天氣烘干了,擦洗如新的石徑在秋陽下亮得耀眼,園中紅樹如火、叢菊盛開,木樨的清香隱隱隨風,正是賞秋景的好時候。

  午后時分,朱氏歇午已畢,略作梳洗,便帶了幾名丫鬟婆子去,去往后花園散步。

  自然,向采青也在那些服侍的人當中。

  “王妃要去哪里坐一坐么?”甫一進園,向采青便立時問道。

  朱氏像是不大有興致,神色也自淡淡,道:“媽媽瞧著哪里好,咱們便去哪里就是。”

  向采青等的便是這一句,聞言便笑道:“既是王妃信得過奴婢,那就去浮霞亭坐一坐罷。那地方敞亮,正好曬太陽。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就依媽媽的。”朱氏無可無不可。

  浮霞亭位于花園的西南角,乃是倚奇石而建的一座朱漆六角亭,登亭俯瞰,周遭風物一覽無余,根本沒地方藏人,相應地,也就更不可能被人聽壁角了。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地方,朱氏隨便尋了幾個由頭,將丫鬟婆子都給遣開了,由得向采青扶著她來至亭中坐了,方向她抬了抬手,示意她可以說了。

  向采青忙彎腰道:“王妃恕罪,非是奴婢拿喬,實是奴婢覺著寧萱堂不大安靜,怕有人聽了什么到處傳,這才把話留到這里才說。”

  朱氏聽見了便如沒聽見,只懶洋洋地向欄桿一靠,道:“我知道了,媽媽且說罷,你有何計?”

  雖是問計,可她的神色卻平淡得很,顯是對這所謂的計謀信心不足,或是興趣不大。

  向采青一眼掃眼,將頭垂得更低了些,道:“在說之前,奴婢斗膽先問王妃一聲,王妃是不是……被什么人給拿捏住了?”

  朱氏身子震了震,旋即便白了臉。

  那個瞬間,大表哥何遠思滄桑的臉,還有那竹園被人撞破的一幕,齊齊涌上腦海。

  她的心弦一下子繃得死緊,用力捏著手中帕子,泛白的指節也哆嗦起來。

  “奴婢恍惚見過有人蹲在后窗下頭偷聽,上回與王妃說的時候,王妃卻像是早就知道了,奴婢這才斗膽問了您。”向采青似是在解釋,低垂的眼睛卻緊盯著朱氏的手。

  朱氏的手在抖。

  一直抖、一直抖,帕子都快掉地了。

  就在向采青猶豫著要不要提醒她一聲的時候,朱氏卻突然開了口。

  “你……你……”顫抖地連說了好幾個“你”字,朱氏卻怎樣也問不出心底的疑問:

  你怎么知道的?

  誰告訴你的?

  你……知道了多少?

  她抖得更厲害了,帕子也幾乎脫手而出。

  “王妃恕罪,奴婢沒跟人打聽過,也沒人跟奴婢提過。奴婢就是自個兒亂猜的,想必……”

  她突然抬頭看了朱氏一眼,復又垂首恭聲道:“想必……奴婢沒猜錯。”

  顫抖從手指漸及全身,朱氏面上已然血色盡失,欲要開口否認,可心底深處,竟又生出了一絲希望。

  這向媽媽……說不定有法子的。

  這些日子冷眼看著,這向媽媽一樁樁、一件件,就沒她做不好的。不止行事穩妥,腦子也靈,手段更是層出不窮,外頭的人面似也頗廣。

  說不得她便能助著自己,將那個把柄徹底給除去呢?

  朱氏像是在黑暗里看到了一絲曙光。

  可是,這妥當么?

  若要向媽媽幫忙,就得舍下臉面據實以告,這不就等于把那教人難堪的短處,交在一個奴婢手上么?

  這如何使得?

  朱氏臉上一陣紅白,哆嗦著嘴唇,半晌吐不出一個字。

  “奴婢絕不敢打聽王妃的難處。”向采青穩穩地開了口。

  只一句話,朱氏心頭登時一松。

  看著眼前那方重又被捏牢的帕子,向采青唇角輕勾,又道:“奴婢只想知道,王妃的那個短處……”

  她伸出手,迅速比了個“五”字,一雙眼睛由下往上,試探地看向了朱氏:“……莫不是王妃的短處,便在這一位的手上?”

  朱氏萬沒料到竟被她一語猜中,面上頓現惶然。

  這神情落在向采青眼中,便是回答了,她忙低頭道:“主子恕罪,奴婢平素沒事兒就喜歡瞎琢磨,這思來想去之間,滿府里也就這一位最沒規矩,在王妃的跟前沒大沒小地,奴婢就想,他這膽子必不是平白來的,就這么隨口一猜,想來是猜中了。”

  朱氏的眼圈兒都紅了。

  這話真是說到了她的心坎兒里。

  那賤種可不就是最沒規矩、最不成樣子的么?所謂有其母必有其子,娘就是個伎子,兒子自然也就賤到了骨頭里。

  “王妃一片慈母心腸,不肯下手整治,卻是助長了不肖子的氣焰。王妃真是個軟善的人哪。”向采青聲音又輕又柔。

  朱氏拿帕子抹了抹眼角,顫聲道:“媽媽是不知道,我這心里有……有多苦。”

  真是苦得透心。

  且越往下過,就越讓人絕望。

  若非那榮華富貴還讓人貪戀,朱氏是真不想活了。

  這般想著,朱氏的眼淚越淌越兇,擦也擦不凈。

  無須看她的面色,只看著眼前那方起起落落的帕子,向采青便知道,自己的話,句句戳在對方的心窩里。

  她唇邊的笑意不由擴大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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