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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五章 所無

  沾了鼻血的布條扔到了一旁,裴宗之道:“我若是沒有出現,你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女孩子攤了攤手,道。

  先前裴宗之那一掌沒有半分作假,打得是她,但也是為了破那位高人的陰陽術,她當然知道那場雪是假的,這幻境施的很真,她也并非不能破,從中逃離,只是需要時間,但那時候,顯然沒有人會給她這樣的時間。這種時候,蠻力勘破卻十分有必要了,陰陽幻境都有結點,顯然這結點不同尋常,而那位高人更是藝高人膽大,將結點設在了她的身上。還好裴宗之下手有輕重,當然,也是她自己逃命逃得快,一擊逃脫。

  衛瑤卿松了口氣,現在很安靜,她沒說話,裴宗之揉著鼻子也沒說話,只是安靜中卻也不乏幾分心有余悸。她今日是當真不知道裴宗之會來,當然更不知道的是裴宗之會出手,還是這般出手。事實上在裴宗之出手的那一瞬她是信以為真的,也想過要還手的,但不知道為什么,臨到終了,卻還是不曾動手。

  一直緊繃的身子不知何時松了下來,她下意識的勾了勾唇角。

  “你看起來還挺高興的。”裴宗之的聲音從一旁傳來,沒有嘲諷,單純的不解。

  回家遇上兩撥仇殺,險些落入對方手中,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卻似乎在笑。

  衛瑤卿道:“你來救我,我很高興。”說完這話,自己也是一愣。

  裴宗之眉頭鎖了鎖,沒有說話,只是向她的方向走了兩步,半晌之后,才開口應道:“嗯。”

  應聲過后,安靜了片刻。

  “現在不太好回家啊!”女孩子抬頭望了望天,算了算,“還未到丑時,他們或許會在衛家等我,我在這里坐會兒,天亮再回去。”

  裴宗之道:“也不用等到天亮,你先時在夜市里鬧了一出,驚動了何太平。”

  衛瑤卿了然,先前她趁亂逃脫隨口說了個‘人販子’,她道:“人販子的事情,便是巡街的小吏想壓下來,恐怕百姓也不肯的。”

  為人父母,涉及兒女,便是升斗小民,也肯舍了性命來抗爭的。

  “不止如此。”裴宗之看了她一眼,見少女頭發有些凌亂,伸手壓了壓,似乎比想象中的更細軟一些,而后收回了手,女孩子對他的舉動并沒有什么反應,仿佛并未察覺,只是認真的聽著他將要說出口的話。

  “懷國公府的事情已經傳了出來,即便百姓面上不敢議論,但內地里說與不說也無人管的上。”他道,“百姓管不了權貴的紛爭,卻也知曉那位短命可憐的郡王府鄉君是被人拐走的,如今不同以往,官府自然是要出面的。”

  這就對了,百姓鬧起來,身為長安百姓父母官的何太平自然不會袖手旁觀的。

  “何太平的人正在巡街排查,估摸著寅時便能排查到衛府。”裴宗之道,“你若有辦法,自有旁人來護你家人安全。”

  這提點如此明顯,女孩子愣了一愣,看向他,心中卻有些說不明了的感覺。

  他站在那里,此刻外表形容有些狼狽,神情卻依然未動分毫。她不覺得奇怪,裴宗之此人天性似乎有些寡淡,可以說沒有什么表情才是尋常的。世人將他看作世外高人也好,仙風道骨也罷,終究為他的身份蒙上了一層紗,僻如隔山望眼,美則美矣,卻不真實,就如那些道觀廟臺中供奉的石像,不管如何精雕玉琢,終是冰冷的,毫無表情的,冷眼作壁上觀。

  在她心里,實際寺的人,包括他曾經亦是如此,慈悲的背后就如廟臺道觀的石像一般冷眼旁觀。

  寒風搖動屋檐下繪著鎮宅符的夜燈,他站在燈下不遠處,影子微晃,他還是那個世人口中實際寺的傳人,神情一如當年初見之時,沒有什么表情,皮相好看而冷漠,此刻卻讓她生出了幾分暖意。

  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相貌,她一時有些恍惚。這張相貌無疑是好看的,江南裴氏子弟都有一副好相貌。但相貌這種事,終究是各花入個眼,還要因人而異。就譬如同樣好看的皮相之下,她獨好的還是眼前這副相貌,所以,她情竇初開年少時,會喜歡他。這種始于相貌的喜歡,誰家女子不曾有過?只是這樣的喜歡淺的不堪一擊,當她為明珠兒時,不知愁滋味,自然恣意妄為,能喜歡時便喜歡,可為她遮風擋雨的家族盡毀之后,這樣淺的喜歡早已被拋至了腦后,這樣的喜歡怎抵得過親人的離去?怎抵得過大仇加身?

  這副皮相不止是她喜歡的,更能讓她記起當年的自己,那個無所憂無所慮無所懼的明珠兒。一時間,心中百味雜陳,復雜到她也說不清心中到底是喜還是悲。

  不知悲喜,無法形容。

  “你看了我許久了。”聲音平淡無波,裴宗之取下鼻間滑稽可笑的布條,說著,回頭看身邊不遠處的少女。

  少女似乎方才回過神來,張了張嘴:“你……”

  裴宗之很認真的看著她,準備聽她說話。

  女孩子細細的柳眉蹙了蹙,動了動唇,卻終究還是搖了搖頭,隨即苦笑道:“沒什么。”她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想這些,當她不再是明珠兒的那一天開始,所謂喜怒哀樂于她而言就沒有那般純粹了,于她,家族的大仇就在眼前,她的目光穿不透眼前之事去望其他。

  祖父將她視若掌珠,舉族上下將期望盡付于她之上,她逃不開,也無法一走了之。她不是世外之人,有七情六欲,自然不可能放下。

  “快到寅時了,我該走了。”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氣,嘆道,“鬧了一晚上,我該回去了。”

  裴宗之沒有說話,他知道她的意思,今夜還差最后一出戲沒有唱完。

  眼前這個女孩子,你說她是良善的好人,她自然不是。事實上,她睚眥必報,小氣得很。對于這樣一個“小氣”的人來說,如此的滔天滅族之仇,自然是不盡不休,不死不休!仇必報,恩也必還。這樣的恩怨分明卻又是許多所謂“善人”所沒有的。

  人之七情六欲,他想要的,他看不明白的,她的身上卻應有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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