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風,染上一絲燥熱。
白衣勝雪的男人,獨自坐在檐下,優哉游哉地翻看書卷。
數天過去,他的身體已經大致痊愈。
只是想要得到的女人,卻始終不肯屈服。
小廝糾結地過來稟報,“公子,蘇姑娘已經三天沒有進食,每日只喝些清水,會不會弄壞了身子?”
容徵合上書卷。
他抬手,對著太陽撩開寬袖。
手腕上赫然戴著一串紅豆手鏈,荼蘼般的胭脂紅,把皮膚襯出冷白色調。
“從前歡喜玄音時,以為放她自由才是愛。后來年歲漸長,才知道所謂的成全原來是不得所愛的自欺欺人。把她禁錮在身邊,才是真正的喜歡。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我再也,再也不要品嘗求之不得的痛苦。”
他起身,再度踏進書房。
書房昏暗。
蘇酒團在墻角,身心都瀕臨崩潰。
三天了,從白晝到黑夜,從黃昏到黎明,她聽著那些侍女反反復復,整整念了三天的書信!
她恨不能自己從未寫過這些東西!
容徵在她跟前蹲下。
他握住她覆在耳朵上的手。
蘇酒抬眸,慢慢望向他。
婢女念信的聲音已經停了。
可她耳鳴一般,耳畔還在反復回響著信箋上的字字句句。
無法停下……
容徵遞來一碗魚片粥。
蘇酒接過,猶豫地看他一眼,忍不住捧住碗飛快吞咽。
“我親自下廚房熬的魚片粥,味道和你熬的相差不大。”容徵含笑,溫柔地為她擦拭掉唇邊湯汁,“蘇妹妹,你喜歡我嗎?”
蘇酒喝掉最后一口粥,下意識往墻角縮了縮。
容徵把碗放到旁邊,替她理了理額前碎發,“你愛讀的書,我也愛讀。你廚藝過人,我也愿意為你洗手作羹湯。我從前給金玄音畫了一百張畫,今后,我愿意用余生的時間為你畫一萬張畫。蘇妹妹,天下間,再沒有人比我更配你。”
蘇酒眉頭緊鎖,小臉蒼白,“容徵,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你的執念。”
男人低笑,“我嘗過失去的滋味兒,那種痛苦,今生再不想嘗試。”
所以,哪怕用上非常手段,也要把她留下。
蘇酒認真地盯著他的雙眼,“可是,被留下的我,很痛苦。”
這三天里,她的情緒有好幾次差點失控。
她不敢想象,一旦失控,她會不會就此淪為一個沒有理智的瘋子。
容徵怔怔看著她。
干干凈凈的女孩兒,濕潤泛紅的眼睛認真得過分。
她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很痛苦。
蘇酒輕聲:“容徵,我想回家。”
白衣勝雪的男人,沉默不語。
蘇酒斗膽起身,望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往門口走。
跨出門檻時,她回頭,容徵仍舊保持著剛剛的姿勢,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沒再猶豫,踉踉蹌蹌地奔向容府府外。
書房里,容徵慢慢坐到墻角。
這里是她呆了三天的地方,他的鼻尖仍舊縈繞著她的味道。
他摸了摸紅豆手鏈,清秀的劍眉忍不住皺起。
小廝匆匆進來,“公子,蘇姑娘她走了!”
看見容徵頹喪的模樣,小廝愣住,“公子?”
容徵聲音淡淡:“愛上一株生長在水里的青蓮,該怎么辦呢?”
“公子看上何處的青蓮了?小的去給您摘回來!”
“摘回來,她會死掉……”
容徵的臉籠在陰影里,叫小廝看不明白。
但他覺得他家公子,此刻像極了喪家之犬。
孤零零的,
瞧著可憐。
蘇酒狼狽地穿行在大街上。
整整三天,她只喝了剛剛那碗魚片粥。
肚子餓得厲害,連眼前的景物也逐漸模糊。
她漸漸失去神志,腳下卻步履未停,一直遵循著心,往炎興街某個方向走。
要去那里……
那里栽著她的樹,
還住著她的人……
那個人又壞又狠,平日里總是欺負她,但不知為何,她竟然有點想他……
完全脫力的少女,僅憑一腔執念,硬生生走到了炎興街街尾。
街尾那座小別院,清幽寧靜,院門外栽種一株大槐樹,初夏天掛滿一串串雪白花槐。
她的樟樹從院子里探出,枝繁葉茂蒼翠欲滴,可見被照顧得極好。
她身子晃了晃,終于暈倒在院門外。
再醒來時,蘇酒餓得厲害。
睜開眼,只見自己躺在一處淡青色床帳里。
帳中殘留著淡淡的崖柏香,是那個人的味道。
她勉強坐起,聽見屏風外傳來谷雨的聲音:
“五姑娘,你總算醒了!小的發現你暈倒在院門口,就把你弄進了屋。女醫已經看過,說你是餓壞了又驚嚇過度的緣故。驚蟄熬了蛋花粥,味道一般,你墊墊肚子先。白露和霜降收到消息,已經在趕來的路上。”
蘇酒披上外裳,讓他把蛋花粥端進來。
接連喝掉兩大碗蛋花粥,她體力又恢復了些。
霜降趴在她身邊哭得厲害,訴說著連日以來找不到她的擔憂。
蘇酒摸了摸她的腦袋,從白露那里得知娘親無恙,不禁放下心。
霜降一把鼻涕一把淚,“小姐,你這幾日到底去了哪里,瞧瞧這都清瘦成什么樣了!對了對了,奴婢來的路上買了你愛吃的花糕,快趁熱吃!”
蘇酒招架不住她的熱情,只得吃了兩塊花糕。
容家的事,她不打算告訴他們,只胡亂編了幾個借口搪塞過去。
白露笑道:“小姐這副身子還很虛弱,不能做太多事。你先在這處小別院休息著,夫人那邊有我和霜降照顧。”
蘇酒乖巧地點點頭。
他們沒打攪她休息,很快退了出去。
蘇酒這才有空環顧四周。
這是蕭廷琛的寢屋。
陳設簡單,青竹床深處一如既往地藏著五花八門的小黃書,書架上卻人模狗樣地擺滿經史子集。
她下床走向蕭廷琛的書案。
書案上,檀木鎮紙壓著厚厚一沓宣紙。
蘇酒詫異,蕭廷琛那廝,居然還有舞文弄墨的風雅時候?
等走近了,才發現那一沓宣紙竟然全是畫像。
畫上的女孩兒,或笑或嗔,或喜或怒,栩栩如生……
全都是她。
那個狗男人和容徵不一樣。
對他而言,她蘇酒不是任何女人的替代品。
自始至終,他筆下的女子,只有她一個……
蘇酒下意識摸了摸眼眶,才察覺自己已是淚如雨下。
小酒兒:我決定吃回頭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