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廷琛落子,“聰明是好事,可是聰明過頭,卻會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是妾身多嘴了。”
半個時辰后,蕭廷琛才從寢殿出來。
他負手立在檐下,瞥了眼依舊跪在殿檻旁的蘇酒。
小姑娘脊背筆直,即便是跪著,也如同崢嶸生長的小花樹,生機勃勃。
一如當年初見,她的眼睛里盛滿了光。
心有花木,向陽而生。
而她的光芒,令他在她面前生出自卑之感。
明明在乎的要命,男人卻忍不住惡語相向,“進去伺候著。”
“是。”
蘇酒起身。
因為跪了太長時間,膝蓋酸疼,她踉蹌著朝地面跪倒!
蕭廷琛下意識伸手去扶,強大的理智促使他停住動作,只是冷眼看著她的狼狽。
蘇酒低著頭,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流露出一抹嘲諷笑容。
曾以為會和他長相廝守,如今看來,不過都是自己的妄想罷了。
情話說得再動聽,終究也只是情話。
她麻木地爬起來,轉身踏進寢殿。
蕭廷琛注視著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纖細消失在視野中,都還不肯收回視線。
谷雨上前,小聲道:“主子,天樞那邊傳來消息,謝侯爺的軍隊已經出了向陽關,約莫半個月后抵達東黎國戰場。西嬋女國那邊派人過來,說是要接小女帝回國,使臣已經到了,就等在太極殿,您看……”
蕭廷琛轉了轉指間扳指,“讓天樞去查白輕輕的來歷。”
“白輕輕?”谷雨驚詫,“不就是個小宮女嗎?畢竟容家布置在皇宮里的暗樁,都被咱們暗中清理得差不多了……”
“讓墓親自去查。”蕭廷琛冷聲。
谷雨不敢多嘴,只得應是。
蕭廷琛面無表情地朝太極殿走去。
蘇酒踏進寢宮,已經有宮女伺候。
屏風后布置了浴桶,白輕輕泡在里面,正哼著小曲兒。
蘇酒接過毛巾,低眉斂目為她擦背。
白輕輕趴在浴桶邊緣,把玩著手臂上的玫瑰花瓣,笑道:“殿下挺好的,沒有我想象中兇惡。蘇姑娘,我似乎喜歡上他了。”
“那很好啊。”
“你不吃醋嗎?”
蘇酒淡漠地笑笑,“心中已有良人。”
“未必會平安歸來吧?”
蘇酒抬眸望向她。
少女依舊乖巧,只是眸子里卻閃爍著從前沒有的興味兒,“等會兒,我帶你去個地方。”
夜色如晦。
御花園雖有千燈萬盞,可偏僻地方卻是一片漆黑。
蘇酒和一群宮女跟在白輕輕身后,正穿過無人的抄手游廊。
游廊四周生長著茂盛葳蕤的花藤,遮住了遠處宮人們的視野。
行至游廊中間,白輕輕輕搖團扇,忽然轉身,“你踩到我的宮裙了。”
蘇酒詫異,“娘娘說什么?”
“你踩到本妃的宮裙了!”白輕輕突然發難,“跪下!”
蘇酒皺眉。
白輕輕的表情有些兇,她只得跪了下去。
“賤人!”白輕輕罵了一句,“跪到天亮再起來吧,咱們走!”
她帶著戰戰兢兢的宮女們快步離開。
蘇酒跪在地上,只覺莫名其妙——
直到背后傳來一聲輕嘆。
一件薄披風,輕柔地覆在自己雙肩上。
蘇酒回頭,男人白衣勝雪、身姿頎長,氣度溫潤如玉,清雋的眉目猶如墨筆勾勒而成。
正是容徵。
他身上較從前多了些沉穩從容。
“蘇妹妹。”他扶起蘇酒,“想見你一面,當真難如登天。”
蘇酒試探,“白輕輕是你的人?”
“埋在宮中十年的棋子,也算忠心耿耿。”容徵微笑,“蘇妹妹比從前清瘦了些,看來蕭廷琛也并非你的良配。”
蘇酒不想被他看見自己落魄狼狽的模樣。
她把披風還給容徵,淡淡道:“你來見我,是想攛掇我幫你對付蕭廷琛?我做不到。我恨你,更勝于恨他。”
“蘇妹妹誤會了。”容徵抬手作請,“白輕輕為咱們爭取了一夜時間,可否請蘇妹妹移步說話?”
蘇酒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猶豫片刻,她應允了。
容家竟然有一條直通皇宮的密道!
蘇酒隨容徵穿過密道,徑直來到文淵閣。
這里是編修史書的地方。
容徵遠遠指給她看,“那兩個人,蘇妹妹應當認識。”
蘇酒望去,那是周奉先和阿瞞。
她詫異,這兩個人從來不讀書,怎么跑到這里來編修史書了?
容徵溫聲:“蘇妹妹救了他們的性命,讓他們免于被送上戰場,可是蕭廷琛卻故意命他們負責編修經史子集,還不準有一丁點差池。可憐兩個人夜以繼日的翻書,怕是要翻吐了吧?”
周奉先和阿瞞已經困得不行,依靠濃茶提神,頂著兩個黑眼圈翻看堆積如山的經史子集,也不知多久沒睡了。
容徵又帶著蘇酒來到長安城一處酒樓。
從酒樓俯瞰,西邊大街被清空,街心被掏出一個大洞,赤著上身的漢子背了大包工具,小心翼翼順著扶梯往洞里面爬。
是墨十三。
“蕭廷琛命他重新修繕長安城地下排水暗道,不準任何人幫他。可憐這位墨家后人,還不知要修繕到猴年馬月。”容徵低笑,帶著蘇酒來到另一扇窗邊,“蘇妹妹看見那些宅子了嗎?”
他指的地方是甘露街。
那里居住的都是長安城有名的世家權貴,可是現在,十幾處府邸宅院被燒得面目全非,滿目瘡痍。
“那些府邸的主人,全是在朝堂上反對蕭廷琛的官員。有貪官污吏,但也有不少清官。他們有的被流放,有的被暗殺,滿門被誅的不在少數……在蕭廷琛掌權的短短幾個月里,長安世家消亡小半,剩下的世家權貴,要么閉門不出,要么爭相對蕭廷琛阿諛獻媚,唯恐惹禍上身。他蕭廷琛雖名為攝政王,可他跟皇帝又有什么區別?”
蘇酒手腳冰涼。
她被囚禁宮中,并不知道長安城已經變了天。
“蘇妹妹,朝堂里對蕭廷琛心存怨言的世家不在少數,他們遲早會擰成一股繩,把蕭廷琛從攝政王的位置上拽下來。蕭廷琛,他囂張不了多久了。”
容徵伸手,輕輕搭在蘇酒的肩上,聲音很輕:“謝容景不在長安,等到那個時候,你該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