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瞟向蕭廷琛。
男人坐姿慵懶,玄色龍袍襯得他光華耀目,指尖把玩著夜光杯,妖孽俊美的面龐上始終噙著漫不經心的哂笑,一副作壁上觀事不關己的姿態。
腦海中紛亂的線條漸漸清晰。
他知道,蘇小酒對蕭廷琛而言十分重要。
他,不是會對蘇小酒下殺手的人。
難道這個宮女……
胸腔中難免涌出激動,他猛然起身,帶翻了圓桌上的酒盞。
宿潤墨低笑,“謝侯爺這是做什么?”
謝容景按捺下洶涌澎湃的感情,慢吞吞在桌旁重新落座,“被蟲兒蟄了下,是本侯失態了。”
花月姬笑道:“時辰到了,也該為玉碟積德祈福。臣妾準備了好些銀葉子,皇上可要與臣妾一道?”
出乎意料的,蕭廷琛懶洋洋應下,“好啊。”
內侍抬來兩筐銀葉子,花月姬抓起一把,含笑拋撒在御花園里,引來大群宮女內侍搶破頭。
她欣賞著宮人們的狼狽姿態,“臣妾很好奇,那個女嬰皇上是從哪里抱回來的。能被皇上認作義女,甚至還要當成公主養在宮里,想來背景十分了不得。”
“了不得?”蕭廷琛咀嚼著這個詞兒,指尖把玩著銀葉子的脈絡,幽深的目光始終落在人群盡頭那個少女身上,“她剛出生不久,她的爹娘和祖父就為國捐軀,確實了不得。”
花月姬拋撒銀葉子的動作稍稍頓住。
她瞥向蕭廷琛,對方始終噙著涼薄淺笑,瞧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腦海中躍出警惕,她莞爾一笑,“如今天下還算太平,不過是西嬋國那邊還有些麻煩。她的爹娘和祖父,莫非是死在了西嬋國的戰爭里?”
“陰陽鬼獄。”
蕭廷琛冷淡,“鬼獄的軍隊在北部邊疆大開殺戒,已經連屠兩城。北方所有軍隊都已經調往北部城墻,不知是否能阻止鬼獄軍隊南下……”
他盯著花月姬,仿佛不肯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二十多歲的女子,像是花期開到鼎盛,正是最美貌的時候。
穿貴妃宮裝,珠翠玉飾無一不精貴,妝容氣度無一不出挑,天底下能與她的美貌相提并論的姑娘不超過一只手。
長安第一美人的稱贊,并非空穴來風。
此刻女子朱唇輕抿,半垂下眼睫,美麗的面龐上始終浮著一抹輕笑。
雖然極美,卻瞧不出任何感情變化。
“原來是陰陽鬼獄……”她緩緩地搖搖頭,“花家與鬼獄打了多年交道,并不知道他們的本性竟然如此殘忍……實在可惡。”
“是嗎?”
蕭廷琛見她滿臉正色,于是微微一笑。
只是那雙狹長瀲滟的桃花眼中,卻格外漆黑幽深。
視線重又落在人群之外,穿宮女襦裙的少女依舊亭亭而立。
她皺眉看那些宮人哄搶銀葉子,并沒有上前搶奪的意思,甚至對當權者如此胡來還有些惱怒。
他的笑容便多了些真意,指尖旋了旋銀葉子,突然將那枚銀葉擲向少女。
蘇酒正對花月姬如此亂來心生不滿,迎面破風聲響起,她下意識仰起頭,一枚銀葉子恰恰簪進了她的發髻之中。
那身穿玄色龍紋錦袍的俊美男人,慵懶倚靠在花窗后,朝她挑眉而笑。
看著就叫人討厭。
蘇酒小臉清寒,轉身離開。
穿過兩道游廊,背后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她還沒來得及回頭去看,謝容景猛然按住她的雙肩,把她緊緊抵在墻壁上。
“你做什么!”蘇酒嚇了一跳,急忙伸手推開他。
謝容景雙目赤紅,死死抓住她的細腕,“蘇小酒,你瞞的我好苦!”
蘇酒一怔。
她剛剛被嚇到,下意識出聲呵斥,卻忘了變換聲音!
“為什么不告訴我你還活著?!為什么要為他改頭換面藏在后宮?!”謝容景幾近咆哮,“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我以為你死了,我甚至以為你死了!”
他猛然一拳砸到蘇酒臉邊的墻壁上,竟生生把墻壁打得凹陷進去!
蘇酒渾身震了震,在這一刻竟然無法面對謝容景。
她并不知道蕭廷琛是怎么給別人交代她的下落的,她一心掛念著燃燃,后來又被他的甜言蜜語迷惑……
是她錯了,是她疏忽了那些把她視若珍寶的人。
少女眼圈微紅,“對不起……”
“我缺的,是你那句對不起嗎?”謝容景冷笑。
蘇酒只能把頭低得更狠。
謝容景看著這樣的少女,她比從前清瘦許多,襦裙穿在她身上有種寬大之感,小臉蒼白尖俏,像是帶病的樣子。
這段時間以來,蕭廷琛立后,花月姬誕下公主,她無名無分地待在后宮大約受了很多委屈。
他不該責怪她的……
頂天立地的男兒,突然落下淚。
他扭過頭,抬袖飛快擦掉眼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穩重,“他不讓我去南疆祭拜,我只能給你在城郊立了個衣冠冢……蘇小酒,你瞞的我好苦……”
“對不起……”蘇酒揪著裙裾反復道歉,也快要落淚。
謝容景突然俯身抱住她。
他抱得很緊很緊,仿佛要將這個少女深深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他嗅聞著她發間的清香,幾乎不敢置信,這個女孩兒還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上蒼待他不薄!
可如今的蘇酒身子骨纖細清減的可憐,他甚至懷疑一陣大風就能把她吹走。
再如何抱不夠,想起他們還在皇宮,還在蕭廷琛的眼皮子底下,謝容景只能把蘇酒帶到附近的抱廈,吩咐自己的暗衛守在外面放風。
他給蘇酒斟了一杯熱茶,“現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好端端的蕭廷琛把你弄成這樣做什么?他果然移情別戀了?”
蘇酒捧著熱茶,沉默地搖搖頭。
她要是能知道蕭廷琛在謀劃什么,倒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不知所措。
若說那個男人是在逢場作戲,可花月姬的小公主總不至于是假的。
他還沒大度到替別人養孩子的地步。
但若說是真的無情,她又覺得他不是那種殘酷冷血的人。
她穩了穩心神,認真道:“你又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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