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稅賦和大小老爺們的俸祿全是用銀子算,而官銀是不能拿出去用的,就是算給綠營發餉或賑災而調撥官銀,也要敲碎或重鑄之后才能用,事實上大多情況下是先重鑄再去錢莊兌換成銅錢。
總之,市面上用的幾乎全是銅板。
然而大清缺銅,那么多省只有云南產銅,所以朝廷嚴令禁止私鑄私銷銅錢,并且民間買賣和使用的銅制器皿或樂器均不能超過五斤,違者法辦!
私鑄銅錢李記銅錫行的掌柜李得富打死也不敢,但民間有用銅器的傳統,尤其那些個大戶人家所用的香爐燭臺、銅盆銅鏡有沒有超過五斤朝廷哪曉得,可以說這是一件民不告官不究的事,而私自把錢熔成銅朝廷一樣沒法兒管。
所以之前缺銅,李得富就會找個地方私銷銅錢。
可現在不比以前,京局鑄的京錢和各省鑄的制錢用銅越來越少,鑄造時加的鉛越來越多,有些錢掉地上甚至能摔碎,再跟以前那樣靠私銷銅錢來獲得銅不劃算。
現在市面上百斤銅已經賣到十五兩銀子,成色好的要十六七兩,而今年解銅入京的運官手里不僅有成色上好的滇銅,而且百斤銅只開價十二兩,這價錢就算在產銅的云南也買不到。
跟著云南的人鉆進船艙,掀開草墊子,看著艙里這一塊塊銅錠,李得富欣喜若狂!
“李掌柜,你是行家,一看就曉得我這銅咋樣,也曉得這兒有多少斤。時候不早了,銀票呢,把銀票拿來就可以讓你的人往岸上背。”
“好好,看看我就放心了。”李得富從懷里掏出一疊銀票,笑道:“周二爺,您點點,全是‘西號’的銀票,一共一千兩百兩。”
“才一千兩百兩,才買一萬斤!”
“周二爺,我們做的是小本買賣,況且您來得這么急,我是一點準備也沒有,不怕您笑話,連這一千兩百兩也是七拼八湊來的。您要是不急著走,哪怕在巴縣再多呆三天,我就能多吃下點。”
“后天就要走,一天不能耽誤。算了,今天先賣你一萬斤,明天要是湊到錢就再賣點給你,不過不能在這兒,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們得換個地方。”
“好好好,銀票您收好,我去叫來人來背。”
李掌柜話音剛落,外面傳來一陣呵斥聲。
“衙門辦事,給我老實點!”
“奉大老爺命搜捕盜匪,你是干啥的,還持兇器,是不是想造反,還不趕緊把刀放下!”
“我……我們也是官差,你們敢再上前一步別怪我不客氣!”
“還敢冒充官差,拿下!”
“竟敢冒官,打死你個膽大包天的龜兒子……”
關捕頭和姜六是有備而來,氣勢洶洶,人多勢眾,二三十號人揮舞著棍棒一擁而上,來自云南的幾個官差和周知縣的幾個長隨頓時被打得滿地打滾,茶幫的那些個腳夫不敢不聽衙役號令,老老實實蹲在地上不敢亂動。
李得富嚇得雙腿一軟,撲通一聲癱坐在船艙里。
周二爺也嚇懵了,傻傻地看著關捕頭和余有福掀開簾子鉆進船艙。
“這不是李記銅錫行的李掌柜嗎,大晚上您不在家好好呆著跑這兒來做啥。”關捕頭把他揪到一邊,又一把抓住周二爺的肩膀:“你是何人,有沒有戶口牌?”
“我……我……”
“我啥子我,爺問你話呢!”
周二爺緩過神,急忙摸出一把碎銀:“這位差爺,我是從貴州過來做買賣的生意人,白天沒空,就約李掌柜晚上來船上談買賣,沒想到還驚動了您。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您拿著。”
“談生意,談啥生意?”
關捕頭正準備揣起碎銀,余有福突然抬頭道:“關班頭,他們談的可不是一般生意,這些全是銅,銅錠上還有衙門官戳,全是官銅!”
“官銅!”
“嗯,不信你看啊。”
“你個龜兒子,竟敢倒賣官銅,還想讓勞資睜只眼閉只眼,這不是想連累老子想要老子命嘛!弟兄們,再進來幾個,把這兩人拿下!”
韓秀峰不光沒上船甚至沒去江邊,就這么站在高處,一直等到關捕頭讓猴子來傳話。
人贓俱獲,韓秀峰終于松下口氣,跟猴子交代了幾句就帶著潘二直奔朝天門。
朝天門甕城有個小公房,之前的幾任主簿把這兒作為官署,現在的這位陶主簿拖家帶口上任,在這邊既住不下也不方便,所以才去大熄滅池租民宅住。
摸黑趕到翁城,陶主簿正端坐在堂上挑燈夜讀,他家老仆趙伯站著一邊伺候。燭光晃動,要是換身行頭,邊上再擱一桿大刀,乍一看真像關公。
聽見腳步聲,看清來的是韓秀峰,陶主簿立馬放下書問:“老弟,事辦成了嗎?”
“成了,人贓俱獲。”韓秀峰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公案左側的椅子上,接過趙伯端來的茶,強按捺住興奮微笑著說:“這次的運官膽子可不是一兩點大,竟整整調包了一船滇銅,估摸著有三萬斤。李記銅錫行的李掌柜膽子也不小,不但敢買還一買就是上萬斤,結果被我們逮了個正著,查獲銀票一千兩百兩!”
千里為官不就是為了銀子嗎,陶主簿樂得心花怒放,急切地問:“銀票呢?”
“帶著呢,您看看。”韓秀峰遞上銀票,接著道:“這只是贓銀,李掌柜想保住身家性命,這點銀子恐怕是不夠的。”
陶主簿看著銀票越想越高興,禁不住笑道:“老弟所言極是,一千兩百兩咋夠,少說也得再拿兩千兩!”
“這就要看二老爺您的了,”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船上的銅太多,一時半會兒搬不來,就這么搬被人看見也不好,我讓關班頭找人把船撐過來,把船撐到城外碼頭就地看管。”
“嗯,這樣最穩妥。”
“再就是那個膽大包天的運官沒出面,剛才捉的是他那些個家人,其中一個應該是他弟弟,等人押到了得給他們點顏色瞧瞧,只有拿到他們簽字畫押的口供,我們才好去收拾那個膽大包天的運官。”
陶主簿心想發財的機會難得,不禁抬頭笑道:“老弟放心,接下來的事全交給我,看我咋治他們個服服帖帖,看我咋讓那個膽大包天的運官老老實實掏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