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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又見周知縣(二)

  周興遠意味深長地說:“我有沒有銀子,韓老弟你最清楚。”

  韓秀峰豈能聽不出他話中有話,不但沒生氣反而好奇地問:“周兄,在夔州買平安花了多少銀子?”

  周興遠苦笑道:“整整四千兩!”

  韓秀峰點點頭,想想又搖搖頭:“周兄,不管你信不信,無論在巴縣還是在夔州,我都沒撈著你啥好處,反倒被你追得如同喪家之犬,過得惶惶不可終日。”

  周興遠相信韓秀峰這番話,畢竟與虎謀皮談何容易,無奈地說:“全便宜了那幫狗官!”

  “所以說我們這是何苦呢,斗來斗去,斗得死去活來,斗到最后全給人家做了嫁衣。”

  “不斗了。”

  “我也覺得沒啥好斗的。”韓秀峰不想讓江昊軒在外面久等,話鋒一轉:“周兄,刑部的老爺讓我勸勸你不要再執迷不悟,別要錢不要命。你只要愿意花點銀子,不但能早些出去,甚至能早些捐復原職。話我帶到了,到底咋辦你自個兒拿主意。”

  周興遠苦著臉問:“韓老弟,我要是有銀子還能等到今天?”

  “跟我說這些沒用,我只是個帶話的,”韓秀峰爬起身,一邊撣屁股上的灰一邊道:“我估摸著他們還會讓我來勸幾次,想給誰捎話,想吃點啥趕緊說,等他們發現不管咋勸也沒用就沒機會了。”

  “沒啥話要捎的,至于吃食我就不跟老弟客氣了,有酒有肉就行,此情容周某后補。”周興遠不是個不識好歹的人,急忙爬起來躬身作了一揖。

  “那我走了,周兄珍重。”韓秀峰拱手回了一禮,旋即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走出刑部大牢,韓秀峰說沒勸動周興遠,江昊軒果然很失望。除此之外他又沒更好的辦法,只能感謝了一番,讓韓秀峰明天再來。

  回到會館,潘二問起下午去哪兒了。

  韓秀峰沒隱瞞,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來京路上差點被周興遠栽贓陷害,潘二直至今日仍心有余悸,禁不住問:“四哥,這么好的機會,你為啥不給他龜兒子點顏色瞧瞧。打蛇不死,后患無窮!”

  “這事沒你想的那么簡單。”

  “咋不簡單?”

  韓秀峰喝了一口水,無奈地說:“曉得江老爺為啥急著讓我去勸嗎?”

  “為啥?”潘二不解地問。

  “因為去年云南共要上運滇銅兩百多萬斤,周興遠解運的只是第一批,剩下的滇銅會陸續運抵京城。云南官員是怎么借辦銅之機彌補虧空的,江老爺跟戶部的那些官老爺一樣心知肚明。他曉得接下來的幾個運官所解運的滇銅一樣會虧缺,曉得那些運官把滇銅交給京局之時便是被查辦之日。”

  “這跟姓周的龜兒子有啥關系?”

  “關系大著呢,俗話說法不責眾,要是等后續的幾個運官到了,周興遠會更有恃無恐。而江老爺好不容易謀到這差事,自然要撈點好處,不然怎么維持接下來一年乃至幾年的生計。并且這關系著他的前程,要是能把這差事辦漂漂亮亮,德大人自然會另眼相待。要是把這差事辦砸了,別說補缺,恐怕今后連差委也輪不上,所以急著讓我去勸。”

  潘二還是想不通,急切地說:“四哥,江老爺要的是姓周的銀子,又不是管你要銀子。他之所以拿姓周的沒輒,之所以讓你去幫著勸,是因為手里沒姓周的監守自盜的實據。你實話實說,江老爺不就有實據了,我們又能報仇,一舉兩得,多好!”

  韓秀峰瞪了他一眼:“好啥好,還一舉兩得。真要是落井下石,我們死都不曉得咋死的!”

  “四哥,我們又沒盜賣滇銅,跟我們又有啥關系。”

  “卷進去就有關系了,姓周的多精明,明明攤上解運滇銅這苦差累差,在刑部大堂上卻沒一句怨言,壓根沒提前任乃至上官為彌補虧空讓他背鍋的事。我們要是腦袋一熱落井下石,把姓周的往死里整,不光會連累關叔、陶主簿和夔州協標的朋友,而且會得罪姓周的那些同年。”

  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你又不是不曉得那些文官把同年的關系看得有多重,我們這會兒要是幫江老爺把姓周的往死里整,等姓周的那些同年收拾我們的時候,江老爺能幫我們嗎?就算江老爺有心幫,他一個還在刑部學習行走的員外郎也幫不上!”

  潘二反應過來,喃喃地說:“這倒是,在人家眼里我們就是個螞蚱,想拍死我們幫姓周的報仇易如反掌。”

  “所以說這種事不能瞎摻和,不能亂得罪人。”

  韓秀峰想了想,又說道:“別說我們這些捐納出身的九品芝麻官,就是那些王公大臣一樣得明哲保身。人家多精明,都編了一首詞,每天都要拿出來念念,每日三省吾身。”

  潘二好奇地問:“啥詞?”

  “《一剪梅》,我也就是聽張館長說的。”韓秀峰放下茶碗,念道:“仕途鉆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豐;莫談時事逞英雄,一味圓通,一味謙恭;大臣經濟要從容,莫顯奇功,莫說精忠;萬般人事在從容,議也毋庸,駁也毋庸。八方無事歲年豐,國運方隆,官運方通;大家贊襄要和衷,好也彌縫,歹也彌縫;無災無難到三公,妻受榮封,子蔭郎中;流芳后世更無窮,不謚文忠,便謚文恭。”

  “好詞,四哥,這《一剪梅》編的太好了,回頭能不能寫一張,我也每天拿出來看看,每日三省吾身。”

  “行,明天給你寫。”

  潘二想想又問道:“四哥,我們不亂說,江老爺就沒姓周的監守自盜的實據,那姓周的龜兒子盜賣那么多滇銅不就沒事了?”

  韓秀峰沉吟道:“咋可能沒事,他虧缺十幾萬斤滇銅,前所未有,駭人聽聞,朝廷肯定是要辦他的,只是不用擔心掉腦袋,不用擔心被杖被流。運氣好關一年半載放出來,花點銀子捐復原職。運氣要是不好,出來之后會被外放去苦寒之地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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