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大頭和翠花兩口子,就開始為幺妹兒出嫁做準備。
嫁衣和首飾在老家時就準備好了并且全帶來了,無需再置辦。只要再準備幾床被褥,幾身衣裳,找木匠做幾口箱子和馬桶等物件就行了。韓秀峰本打算讓蘇覺明去辦這些事,琴兒覺得不妥,說啥子長兄如父、長嫂如母,這些事不能假手于人,非要親自去城里選,去城里買。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韓秀峰干脆陪她進城。
也不曉得打小在城里生活的她是不是在鄉下呆膩了,還是女人天生就喜歡逛街,為置辦那么點嫁妝竟跑了一趟又一趟,把城里的那幾家布莊、成衣鋪和木器店幾乎逛了個遍。好不容易置辦齊,正琢磨著柱子來接親那天擺幾桌酒該請哪些人之時,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還沒來得及辦喜事倒要先辦喪事。
事有輕重緩急,韓秀峰只能一個一個地問,示意剛從京城趕來的余有福稍候,陰沉著臉道:“張慶余究竟啥時候害的病,到底害的啥病,你們為何不早點來稟報?”
陳虎回頭看了吉大吉二等人一眼,苦著臉道:“現在想想也就這七八天的事,剛開始就是有點咳,喘不過氣。我問他要不要請郎中把把脈,去藥鋪抓點藥,他說沒事,說會不會是著了涼,我們也就沒在意,讓他別出操,回營里躺著歇息。
沒想到躺了兩天不但沒見好,還開始發燒,渾身滾燙滾燙的,我們不敢再耽誤,就去郎中來把了下脈,拿著郎中開的藥方去抓了幾副藥,每頓天熬,每天都喂,不光喂藥還喂米湯,可就是好不了……”
“請得是哪兒的郎中?”
“村里的郎中,就是天天坐著藥鋪給人把脈的那個老頭子。”
“他有沒有說慶余究竟害得是啥病?”
“他倒是說過,可他說得跟陰陽先生看風水似的,我是一句也沒聽懂。”
在村里藥鋪坐診的劉老爺子醫術咋樣韓秀峰不曉得,只曉得他遠近聞名,甚至連固安縣城的人都慕名而來求醫。再想到張慶余都已經死了,就算鬧清楚害得啥病也于事無補,韓秀峰只能暗嘆口氣,凝重地說:“不說那些了,還是趕緊操辦喪事吧。吉大吉二,你倆去席伊炳那兒領點錢,領到之后一個去村里找人幫著做壽衣,一個去買木料找木匠來做壽材(棺材)。”
“遵命!”吉大吉二一刻不敢耽誤,急忙領命而去。
“田貴,你趕緊去找和尚道士。”
“哦,卑職這就去。”
“四爺,我呢?”陳虎小心翼翼地問。
“幫張慶余操辦喪事要緊,但營里一樣不能就這么放羊,你領著弟兄們操練吧。”看著陳虎欲言又止的樣子,韓秀峰下意識問:“還有啥事,你是不是有啥話想說?”
“四爺,俗話說葉落歸根,慶余家雖然沒幾個人,但也不能就這么客死他鄉,做個孤魂野鬼……”
一起從海安出來的兄弟死了,韓秀峰能理解他的心情,沉默了片刻無奈地說:“我一樣想把他送回海安老家安葬,可現在讓誰去送,再說這兵荒馬亂的,就算能騰出人手這一路也不好走,只能先葬在固安,等將來有機會再想辦法移葬回去。”
葛二小曉得韓老爺還有話要跟坐在一邊的余有福說,連忙道:“只能這樣了,四爺,那我們先去操辦。”
“去吧。”
葛二小剛把陳虎拉走,余有福就愁眉苦臉地說:“四娃子,吉老爺曉得你身不由己,回不了京城,沒讓我來報喪,是黃老爺和兩位敖老爺讓我來的。黃老爺和兩位敖老爺說不管你能不能回得去,這么大事都得跟你知會一聲。”
吉云飛的發妻昨天早上死了,也是病死的,今年才三十八歲。
雖說嫁給了翰林老爺,做上了許多女子羨慕的翰林夫人,但事實上沒享過幾天福。尤其前些年,吉云飛窮得要舉債度日,她只能跟著吃糠咽菜,前后生了四個娃竟夭折了兩個,好不容易熬到不用為衣食犯愁的這一天卻扔下兩個娃走了。
韓秀峰很想去勸慰勸慰吉云飛,但正如余有福所說,他不是想進京就能進京的,一時間竟不曉得該說什么好。
余有福抬頭看了一眼外頭,低聲道:“敖老爺不只是讓我來報喪,還讓我給你捎句話,想問問你的意思。”
“啥話?”韓秀峰下意識問。
“敖老爺說吉夫人走了,吉老爺一個人帶著兩個娃,今后這日子沒法兒過。說吉老爺不管是為他自個兒,還是為了兩個娃,將來終究是要續弦的。以吉老爺那尊貴的身份,想找個女子倒不難,但想找個才貌俱佳、門當戶對的,一時半會兒間真沒那么多容易。”
韓秀峰愣住了,心想這種事我又能幫上什么忙。
余有福見他沒反應過來,只能硬著頭皮道:“敖老爺說要是任小姐愿意,那不但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還能親上加親。”
韓秀峰怎么也沒想到這才是余有福真正的來意,沉默了片刻緊盯著他問:“余叔,這究竟是敖老爺的意思,還是吉老爺的意思?”
“敖老爺的意思,吉老爺不曉得這事,夫人尸骨未寒,他哪會有這心思。”余有福想想又說道:“來前敖老爺說了,就是私下問問,要是任小姐不愿意就當沒這回事。”
“知道了。”韓秀峰微微點點頭,隨即起身道:“余叔,京城我肯定是去不了,只能請二爺幫我走一趟。至于敖老爺說的那件事,我先問問鈺兒,等問清楚再給他信兒。”
“行,這事本就不急。”
想到幺妹兒出嫁,固安這邊要擺酒,京城那邊一樣要擺酒,并且肯定要在會館擺。而吉云飛的發妻又仙去了,趕在這時候辦喜事實在不合適,韓秀峰沉吟道:“余叔,要不這樣,我讓琴兒、幺妹兒帶著娃跟二爺一道去,我身不由己進不了京,但可以讓琴兒和狗蛋代我去。”
“這樣最好,不然一個也不去真有點失禮。”
“那就這么定,你稍坐,我進去讓琴兒和幺妹兒趕緊收拾收拾。”
“我不坐了,我去私塾找二爺。”
“也好,論交情,二爺跟吉老爺交情最深,你趕緊去幫吉老爺給他報個喪吧。”
這邊嫁妝都準備好,婚事卻因為一個同鄉死了婆娘要延后,幺妹兒不免有些失落,可想到能跟嫂子一起進京,最遲明天就能見著柱子,心里又美滋滋的,急忙回房收拾起衣裳。
原來跟翠花一起住,大頭回來之后便搬到幺妹兒隔壁的任鈺兒,見嫂夫人和幺妹兒都忙著收拾行李,禁不住走出來問:“四哥,嫂子和幺妹兒這是打算去哪兒?”
“去京城,”韓秀峰回頭看了一眼,不動聲色說:“鈺兒,翰林院編修吉云飛吉老爺你是見過的”
“是見過,吉老爺怎么了?”
“吉老爺沒事,是吉夫人的事,吉夫人昨天走了,余叔剛從京城趕回來報的喪,”韓秀峰一邊招呼她去書房,一邊凝重地說:“我抽不開身,進不了京,只能讓你嫂子和狗蛋代我走一趟。”
“吉夫人走了,吉夫人年紀不大,我們上次剛到京城那會兒,他還喊他夫人去陪我和翠花吃過酒。后來大頭和翠花大婚,吉夫人跟我又坐的是同一桌!”
“所以說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誰也不曉得自個兒明天會咋樣,明天又會遇到啥事。”韓秀峰跨過門檻,走進書房,坐到書桌前,看著她驚恐的樣子,直言不諱地說:“鈺兒,吉老爺你不但見過,甚至幫我給他通過好多封書信。照理說吉夫人尸骨未寒,這個時候我不應該提續弦這種事,但我還是想問問你覺得吉老爺為人咋樣?”
任鈺兒驚呆了,楞了好一會兒才哭笑不得地問:“四哥,您打算……”
“不是我打算咋樣,而是我想問問你的打算。鈺兒,你也老大不小了,都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也該談婚論嫁了。”
“四哥,我曉得您是為我好,可我真不想說這些。吉夫人尸骨未寒,我爹一樣尸骨未寒,我還得給我爹守孝呢!”
韓秀峰一時間搞不清楚她是真不愿意還是害羞不好意思說,想了想又說道:“鈺兒,你出身書香門第,自幼飽讀圣賢書,想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真沒那么容易。吉老爺年紀雖大點,但吉老爺是正兒八經的翰林老爺,并且人家不是納妾,而是續弦!”
女人一輩子圖什么,不就圖個名分。
要是真去給吉云飛做填房,那跟原配夫人一樣是翰林夫人,百年之后一樣能記入家譜族譜。要是擱以前,任鈺兒真會心,但現在不是以前,她第二次從海安去上海的那一刻就下定了決心,要幫死去的爹和余三姑及余三姑肚子里的娃報恩,不管做小還是做使喚丫鬟都無怨無悔。
想到再過兩個多月余三姑就要生了,任鈺兒咬咬牙,哽咽地說:“四爺,您別說了,我現在什么都不想,哪兒都不想去,您就當我不識抬舉。”
“鈺兒,我是真把你當自個兒妹妹,真是想幫你找個好人家,你可得想好了。”
“我想好了,我也曉得您是為我好,只是我現在真不想嫁人。”
“行,就當我沒說。”
任鈺兒擦了把淚,轉身就走了。
她前腳剛走,琴兒就扶著門框走了進來,反帶上門埋怨道:“我全聽見了,你也真是的,這種事有你這么問的嗎?”
“那應該咋問?”
“鈺兒跟幺妹兒不一樣,鈺兒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你一個大男人問這些,不管愿不愿意,讓人家咋說得出口!”
“也是,早知道應該讓你私下里去問的。”
“不說這些了,就算問也得等從京城回來再幫你問。”琴兒輕嘆口氣,隨即話鋒一轉:“四哥,吉老爺那邊咱家隨多少禮?”
“黃老爺和敖老爺他們隨多少咱家就隨多少,記得幫二爺也隨上一份兒。”
“行,等到了京城我請余叔先幫著去問問。”琴兒想了想又說道:“四哥,聽說女眷不能住會館,等到了京城,我打算去永祥家借住幾天。他媳婦走時拉著我說了好一會兒話,非讓我要是去京城,一定要去她家。”
“等到了京城還是住客棧吧,你可以去看看她,住她家不合適。”
“咋不合適?”琴兒不解地問。
“她家在內城,內城是滿人住的地方。”
“滿人住的地方,漢人不能住?”
“嗯,”韓秀峰微微點點頭,拉著她的手叮囑道:“京城是熱鬧,難得去一次自然要帶娃逛逛,但你有身孕,一定要小心,千萬別累著。”
“曉得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