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租的院子收拾好了,江宗海甚至差人去安穩鎮買來不少生活用具,可韓秀峰左等右等卻沒等著妻兒,也沒等著陳虎等人的家眷,反倒把老丈人和江北廳舉人劉山陽給等來了。
坐下聊了一會兒才曉得,原來陳虎的媳婦紅兒剛幫陳虎生了個大胖小子,葛二小的媳婦也跟著幫葛二小生了個閨女,從慈云山到這兒不是一兩點遠,琴兒又不放心讓她們留在慈云,于是決定等滿月之后再過來。
說完家事說正事,段吉慶不無激動地說:“志行,有你在這兒坐鎮,城里不再人心惶惶。前些天皇上下旨賜前去貴州平亂的四川提督萬福巴圖魯勇號,結果傳到巴縣誰也沒當回事,都說他只是巴圖魯,你是色固巴圖魯,他獲賜的那個勇號哪有你的勇號威風!”
韓秀峰禁不住笑道:“勇號其實都一樣,沒有高下之分。萬提臺之所以只是巴圖魯,前面不帶武勇、勇武或色固,十有八九是這兩年皇上賞賜得太多,把那些專屬勇號給用完了。”
“不管啥原因,反正他這個巴圖魯就沒你這巴圖魯威風。”劉山陽也忍不住笑了。
“私下說說沒事,可不能傳到萬提臺耳里,不然他一定不會高興。”
“這你放心,他遠在貴州哪曉得巴縣的事!”段吉慶笑了笑,接著道:“你坐鎮羊角大營辦理防堵,既是保綦江平安也是保巴縣。孫五爺逢人便說全縣父老都欠你的人情,都得念你的好,他甚至打算過段日子去慈云山小住兩三個月。”
“他去慈云寺做啥子?”韓秀峰下意識問。
“去慈云書院執教!”
“他老人家親自去執教,這個人情可欠大了。”
不等段吉慶開口,劉山陽就笑道:“他還說欠你人情呢,再說這天氣越來越熱,城里根本沒法呆,慈云山多涼快,他與其說是去執教的,不如說是去避暑的。”
“山里是比城里涼快。”韓秀峰微微點點頭,想想又問道:“聽說黃大人是從湖南入川的,曾路過巴縣,你們有沒有見著?”
“我們去朝天門迎了,只是那天人太多,擠了半天都沒見著人。”段吉慶想了想,又說道:“這位黃大人跟前幾任制臺不一樣,只在道署住了一晚,見了下府臺、鎮臺和府學教授、縣學教諭,第二天一早就啟程去了成都。”
提起這個,劉山陽不解地問:“志行,據說制臺大人走前曾派人來你這兒巡視,你難道沒見著那人?”
“人我是見著了,姓李,叫李陽谷,在我這兒也只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跟換防的勇壯去了松坎。不過到了松坎之后他沒從原路回來,竟讓黃老爺幫著雇了兩條船,由松坎河去了綦江,說是要親眼瞧瞧我四川協濟貴州的糧餉走水路究竟好不好轉運。”
“我看這事沒他說得那么簡單。”劉山陽低聲道。
“始真,你這話啥意思?”
“據說不少學子去學臺那兒告過狀,學臺又上折子告御狀,彈劾臬臺和一些地方官員詞訟拖延,折辱學子。有傳言說黃制臺正在奉旨查辦,說派了不少人在微服私訪。”看著韓秀峰若有所思的樣子,劉山陽低聲道:“杜興遠這幾天如坐針氈,我們來前他剛去江北拜見過段大人。”
“始真這一說我想起來,制臺大人路過巴縣時連祥慶都沒見,反而召見教授、教諭,走前甚至召集過錢厚德,可見皇上就算沒下旨命他查辦,在赴任的路上也應該聽說過一些風聲。”
“查查有好,有些地方官是越來越不像樣了。”
韓秀峰話音剛落,本該在營務處坐鎮的費二爺竟提著一籃子甜瓜走了進來,段吉慶和劉山陽急忙起身讓座。
費二爺放下籃子坐下笑道:“就幾句話,我待會兒就得回去。”
“二爺,啥事?”
“張之洞那娃從松坎回來了,正在收拾行李,打算明兒一早就動身去成都。本來打算過來跟你辭行的,聽說你這兒有客,就托我把這籃瓜帶來了。”
張之洞前些天之所以也跟著換防的勇壯去松坎,不是因為別的,而是不親眼看著地藏團隨商隊啟程去他爹張瑛麾下效力不放心,現在商隊出發了,羊角大營這邊又沒啥事,他自然沒繼續呆在這兒的必要。
韓秀峰權衡了一番,抬頭道:“二爺,勞煩您老幫我寫封引薦信,讓他抵達京城之后去拜見下文祥。”
費二爺下意識問:“寫封書信容易,只是把他推薦給文祥合適嗎?”
“他是滿腹經綸,文章做得也好,可終究太年輕太順了,要是能金榜題名自然好,可要是名落孫山咋辦?京城不比貴州,他爹、他岳父和他老師在京城又能有幾個朋友,就算有又能辦得成啥事,所以咱們得未雨綢繆幫他想條后路。”
“話雖這么說,可把他推薦給文祥,真不如把他推薦給肅順大人。”
“肅順大人那邊不缺人,文祥那邊就不一樣了,不但缺人,并且缺像張之洞這樣的正統讀書人。”
想到“厚誼堂”最需要得到的便是士林的認可,費二爺不禁笑道:“行,我這就去幫他寫。”
提到明年的會試,劉山陽一臉尷尬地說:“志行,我不打算再考了,人貴在自知之明,就算去十有八九也中不了式。”
韓秀峰忍不住問:“再考一次就算中不了式也能參加大挑,為何不去,是不是擔心盤纏?”
“盤纏倒是小事,京城那么遠,我是真不想再折騰了。”
“這么大事可不能輕易放棄,你再想想,想好了再作決定。”
“我已經想好了。”
“不去就不去,能中舉已經很不容易了,整個江北廳攏共才幾個舉人老爺。”段吉慶豈能不知道劉山陽究竟怎么想的,禁不住笑道:“志行,要不你看著給始真安排個差事,讓始真在你這兒效力,用誰不是用,用外人真不如用自個兒人。”
“爹,我是擔心耽誤了始真的前程。”
“志行,真沒啥好耽誤的,真要是去考那才是虛度光陰呢,”劉山陽急切地說。
韓秀峰見他決心已定,只能答應道:“行,那你就留在羊角大營,先在營務處熟悉營務。”
“謝了。”
“自個兒人,這有啥好謝的。”
正說著,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眾人剛回過頭,就見陳不慌領著綦江知縣的家人張二走了進來,他們身后還有兩個鋪司兵,正抬著一個專門用作裝題本的箱子,箱子上還貼著一張封條。
“稟韓老爺,這是軍機處廷寄的公文,走得是六百里加急,我家老爺不敢耽誤,一接公文和這口箱子就讓小的趕緊給您送來,請您簽收。”
韓秀峰覺得很奇怪,心想軍機處咋會給他這個在鄉丁憂的記名知府廷寄公文,連忙起身接過信袋拆看起來。
不看不曉得,一看大吃一驚,里頭竟是一封皇上的諭旨和一份清單。
看完諭旨,韓秀峰示意陳不慌打開箱子,請老丈人和費二爺取出箱子里那些精美的小刀、荷包、火鐮,對著清單一件件清點,接著核對兵部預發的勘合以及呈遞密折所用的皮匣。
確認一樣也不少,費二爺激動地說:“幫辦一府團練變成督辦整個川東道的團練,不但可代皇上傳旨賞賜,還可具折保奏,密折專奏。志行,皇上沒忘了你,不然也不會給這天大的恩典,天大的殊榮!”
段吉慶比費二爺還要激動,看著八仙桌上那些令人眼花繚的東西,用顫抖地語氣問:“志行,要不要擺香案先供起來?”
“這又不是賞給我的,而是皇上命我賞賜給防堵出力的團正、監正和勇壯的。先收著吧,先收好。”韓秀峰接過劉山陽遞上的筆一邊填回執,一邊笑道:“張二,你先別急著回去,我得給皇上上道請安折,這折子究竟咋寫得好好想想,等寫好了你幫我帶回去。”
張二心想老爺以前說得是一點也沒錯,眼前這位真簡在帝心,真能上達天聽,急忙躬身道:“小的遵命,小的不急。”
費二爺幫著收好皇上賞賜的東西,禁不住笑道:“志行,這旗子是不是該換了,我看不但要換,還得再做幾面,不能再跟之前那般簡單。”
“咋換?”
“怎么也得做三面,做一面將旗,繡一個大大的‘韓’字,再做幾面銜旗,‘奉旨督辦川東團練’,‘欽賜色固巴圖魯’,‘賞戴從四品頂帶’,‘記名知府’,只要有的全做上。”
想到主帥的官做得越大,勇壯們才有士氣,韓秀峰笑道:“行,您老看看著辦。”
諭旨上寫得清清楚楚,韓秀峰有權保奏防堵出力的人,劉山陽更堅定了在羊角大營效力的決心,忍不住說:“志行,要不讓我去松坎效力吧,在羊角這邊沒啥意思。”
韓秀峰豈能不知道他是想建功立業,一口答應道:“行,不過去之前得先在營務處幫半個月閑,等熟悉完情況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