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峰和劉山陽等人在八旗馬隊護送下走了,川東團練左右二營和火器團兵勇也在潘二率領下撤出了魯巷。
胡大任和嚴樹森的差事也辦完了,盡管一夜沒睡,但回到五里墩大營卻顧不上歇息,而是趕緊向胡林翼稟報這一夜發生的事。
“說起來真怨不得韓秀峰,他那會兒還沒做官,只是一個在衙門幫閑的書吏,而在械斗中失死吳大的又是個沒爹沒娘的瓜娃子。本地人自然幫本地人,何況吳大之事本就事出有因,沒想到吳三竟懷恨在心……”胡大任稟報完,想想又補充道:“他手下的那些團勇走前不但把營壘和內外兩道深壕收拾得干干凈凈,并且只帶了十天干糧,把剩下的糧草和火藥鉛子兒全留給了李續賓。”
嚴樹森也忍不住道:“雖算不得以德報怨,但做事還是大氣的。”
胡林翼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沉默了片刻輕嘆道:“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又怎會計較跟吳家兄弟的這點私怨,又怎會計較那點糧草。”
“做大事?”胡大任下意識問。
“等過段時間你們就曉得了,他現在的處境不比你我好,可以說比你我艱難十倍甚至百倍!”胡林翼不想“泄露天機”,隨即話鋒一轉:“皇上雖已命廣東幫我湖北采辦兩百尊洋炮,但我們不能坐等,趕緊給葉名琛擬一份書信,趕緊差人去趟廣州。”
與此同時,翰林院編修吉云飛和翰林院檢討敖彤臣正為韓秀峰很快就會抵達京城高興,一大早就差人去把余有福叫到了會館。
讓二人倍感意外的是,在達智橋胡同幫韓秀峰看了兩年家的余有福,竟小心翼翼地說:“吉老爺,敖老爺,我估摸著韓大人到了京城之后會住會館,要不先請溫掌柜幫著收拾幾間房,到時候我讓小山東和馮小鞭過來伺候。”
“那宅子租了好幾年,在京城他又不是沒家,為何要住會館?”敖彤臣不解地問。
余有福不敢說那不是一般的宅院,那兒其實是個經制外的衙門,韓秀峰回京之后就算要去衙門,那也應該是去太仆寺而不是“厚誼堂”,只能支支吾吾地說:“您二位有所不知,那宅院后來的租金是王老爺付的。”
“房租云清付的跟志行付的又有啥兩樣,再說你能住,大頭一家子能住,為何志行不能住?”
“我也搞不清,反正王老爺說韓大人回京之后還是先下榻會館比較好。”
“這個王乃增,葫蘆里究竟賣得是啥藥?”
“不管他葫蘆里賣的啥藥,讓志行住會館也沒什么不好。”吉云飛放下茶杯,抬頭笑道:“溫掌柜,聽見沒,趕緊把后院兒收拾干凈。要是有人來借住,就找個由頭婉拒掉。志行今非昔比,都已經躋身卿貳了,不曉得這次回京會帶多少隨員,不能到時候安排不下。”
“明白,我今兒下午就收拾,外人一個也不接待。”溫掌柜急忙笑道。
“再就是趕緊打聽下太仆寺的情形……”
吉云飛還沒說完,敖彤臣就忍俊不禁地說:“博文兄,這次跟上次不一樣,皇上不但擢升志行為太仆寺少卿,一樣擢升文祥為太仆寺少卿。而文祥前幾天就去太仆寺上任了,有文祥在,這些事用得著你我操心嗎?”
“還真是,那就不用打聽了。”吉云飛反應過來,想想又喃喃地說:“那就……那就準備辦幾桌酒席,這一年過得,光顧著辦喪事了,也該辦辦喜事熱鬧熱鬧。”
今年會試落第之后沒回四川,花了點銀子謀了個景山官學教習,但平日里幾乎不用去授課的任禾,現在真正意識到有人提攜跟沒人提攜是不一樣的,禁不住提議道:“吉老爺,敖老爺,伍老爺那邊要不要先知會一聲,別到時候他沒空?”
想到伍輔祥今年來會館的次數不少,甚至也在會館宴請過好幾次同僚,吉云飛笑道:“知會一聲也好,志行以捐納出身躋身卿貳,眼紅的人一定不會少,現在沒人上折子彈劾,不等于將來沒有,到時候少不得伍輔祥幫襯。”
“我反正沒啥事,要不我下午去一趟?”
“行,這就勞煩你了。”
與此同時,本應該在太仆寺衙門的文祥,不但依然呆在書肆里,而且正同王乃增、憂心忡忡地聽慶賢念剛收到的急報。
“九月十日,廣東水師千總梁國定搜查私運鴉片的‘亞羅’號,人贓俱獲,拘捕私運鴉片的水手李明太等一十二人。英吉利領事巴夏禮抗議,稱‘亞羅’號乃英吉利國船舶,并以此要挾開戰。”
慶賢頓了頓,接著念道:“九月十二,葉名琛允釋‘亞羅’號水手九人,巴夏禮拒不接受;九月十四日,巴夏禮再發出照會,要求釋放所有水手,交還該船,賠禮道歉,保正不再發生此類事件,并限兩日內答復。
經查,該船在香港注冊期已滿,英夷純屬無端起釁,葉名琛拒絕其無理要求,否認侮辱英旗,英夷水師即捕我大清水師戰船一條……九月二十五日,英水師提督西馬縻各里率炮船三艘,載炮十七尊,劃艇十余艘,越過虎門,攻破廣州城外數處炮臺。二十七日,攻占海珠炮臺;二十九日,炮轟廣州……”
英夷終于忍不住開打了,駐守廣州的駐防八旗、督標、撫標、廣州協標共一萬多兵勇,不但沒守住省河沿岸的大小炮臺,竟沒擋住英夷的大小六條戰船,連同船工水手在內兩千多兵,讓洋兵把十三行給燒了,甚至讓洋兵沖進廣州城內把總督衙門劫掠一空!
現在英夷正回頭攻打虎門炮臺,估計十有八九也守不住。
文祥緊盯著地圖,恨恨地說:“不是總說洋人很恭順嗎,現在怎就不恭順了?”
“博川,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還是趕緊遞牌子求見吧。”慶賢提醒道。
“皇上要是還不召見呢?”
“這可是十萬火急的軍情,皇上要是不召見,那就趕緊去拜見文中堂。”
“只能這樣了,”文祥拿起翻譯好的急報,想想又交代道:“云清,趕緊給新安、南海分號發一份急報,跟他們說清楚,一切以保持消息暢通為要,不得擅離職守,一樣不要想著什么守土有責。”
“明白,我這就擬。”
坐馬車進宮太慢,文祥跟恩俊一起策馬趕到圓明園已是下午。把牌子遞給外奏事處的太監,果不其然,皇上依然不想見他。
想到文中堂家在內城,來回折騰只是耽誤功夫,干脆硬著頭皮直本軍機處值房,求守在外頭的侍衛幫著通報。
當值的御史不但不許侍衛通報,甚至命侍衛將他拿下。
就在侍衛們猶豫該不該聽御史的,得罪他這個圣眷正濃的太仆寺少卿之時,被外面動靜驚動了的柏葰走出來問:“文祥,擅闖軍機值房,你可知罪?”
“稟中堂大人,下官知罪,不過下官也是迫不得已。”
“怎么個迫不得已?”
“下官不敢在這兒說,不知中堂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容下官慢慢稟報。”
擅闖軍機值房是要掉腦袋的大罪,柏葰不認為文祥會如此不知輕重,干脆示意當值的御史和侍衛放行,把文祥帶到值房邊上的一間配房,緊盯著他問:“博川,現在可以說了,什么事這么急?”
“英夷開打了,已攻占廣州城外各炮臺,夷兵已殺到了兩廣總督衙門!”文祥遞上翻譯好的急報,想想又無比沮喪地說:“另據上月底上海分號發回的探報,佛夷為西林教案之事準備派兵來犯,佛夷駐上海領事已照會英咪二夷領事,望與英咪二夷一致行動。”
柏葰大吃一驚,接過急報道:“你先在這兒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