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火人 那當然不是一團火,火是不會動的,更不會一瘸一拐的動。所以那是一個人,一個披著焚燒著的棉被的人。
在學校那一片火光中,那團火是那么的不顯眼,它幾乎就欺騙了我的雙眼,幾乎就讓他蒙混過關,如果不是“那團火”的腳步有點瘸的話,如果不是“那團火”的速度不夠快的話,我想他早已在我反應過來時就逃出了我的視線。
但是現在……我心里雖對他生起了一種敬意、一種惋惜,但還是不假思索地扣動了扳機。戰場上的經驗讓我知道不能對敵人仁慈,更何況是這么危險的敵人,這回我要是饒了他,那么下回死的也許就是我。
“砰!”的一聲,那團火不再動了。
過了一會兒被子掀開,一名手持狙擊步槍、臉上涂著黑色油彩的英軍出現在我的瞄準鏡下,他左手捂著肚子右手撐著地,朝著我這個方向輕輕地笑著。
我收起步槍就朝他跑去,我有一種見他一面的沖動,有一種拍拍他的肩膀的沖動。
志愿軍戰士們都在追殺著往兩側高地撤退的英軍,并忙著朝高地進攻,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狙擊手,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
一分鐘后,我就蹲在了這名可敬的敵人面前,他顯得很虛弱,鮮血不斷地從他的嘴里涌出來,但他的眼里卻充滿了友善的笑意。
“Youaregreat!(你很棒!)”他吃力地說出了這句話,幾乎每說出一個單詞就吐出一口血。
“你也一樣。”我用英語回答道,其實無論是耐力、槍法、心理素質還是偽裝,他都比我厲害比我在行,現在中彈倒地的是他而不是我,在很大的程度上是運氣。
他見我會說一口流利的英語不由愣了一下,然后痛苦地輕咳了幾聲,有氣無力地說道:“如果我們不是在戰場上認識的,我想我們會是朋友!”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這時才知道什么要惺惺相惜。
他騰出捂著肚子的手,努力想要從懷里掏出什么,但最終還是沒能如愿。我看著他呼出了最后一口氣,然后直挺挺地躺了下去,頭部重重地撞在雪地上,全身抽搐了一下就不再動了,藍色的眼里再也看不到一點生氣。
我往他的懷里掏了一陣,在他軍衣內襯的口袋里摸到一張照片,和一封還沒來得急裝進信封的信。照片是一張全軍福,他正張開雙臂緊緊摟著妻子和兩個七、八歲大的女兒,看起來是一對雙胞胎,他們笑得很開心、很幸福……
戰爭,傷害的不僅僅只有中國的軍人和家庭。
我揀起他的狙擊槍放在他的胸膛上,我想他希望這樣。然后揀起一些燒得正旺的木條胡亂丟到他的身上,我能為他做的只有這些了。
這時一陣嘹亮的軍號聲響起,學校這個釘子一被拔掉后,全團外加人民軍的戰士全都投入了戰斗,霎時身前身后到處都是志愿軍、人民軍戰士的身影,我最后看了他一眼,就抓起槍跟著隊伍一起朝敵人追去。
在志愿軍戰士鋼鐵洪流般的沖擊下,英軍再也無法抵擋開始全線撤退,反應快的跳上停在路邊的汽車就要逃走,但還沒開多遠就被緊追而上的志愿軍用手榴彈炸得尸骨無存,逃不快的只好舉起雙手舉起槍做俘虜,追了敵人一陣子后,褚團長擔心部隊遭到敵機的轟炸,這才下令停止追擊,這一仗最終在天亮前以我軍的全面勝利宣告結束。
接著在褚團長的一聲令下,數千名志愿軍、人民軍戰士就分散消失在森林里再也找不著一點蹤跡。
“崔連長!”
“崔連長回來了!”
當我找到自個連隊的隱蔽處時,新兵們呼啦一下就圍了上來,然后遞干糧的遞干糧、讓位的讓位,甚至還有人殷勤地為我卸下裝備攤開被子,個個臉上都堆滿了笑容忙得不亦樂乎,弄得我都有些莫明其妙。
“這是咋了他們?”我坐下后疑惑地問著身邊的趙永新:“俺離開連隊才幾個小時吧,他們怎么……都跟供神一樣把俺供上了?”
“說啥啊你?”趙永新張嘴一笑道:“咋說話哩?那不叫供神,那叫供英雄,叫供榜樣!”
“英雄?”聞言我不由一愣,然后切的一聲道:“就昨晚我打死的那幾個英國鬼子?那也能叫英雄?那咱們打死了那么多美國佬又叫啥?”
“話可不能這么說。”趙指導員走了上來說道:“打死幾個英國鬼子是算不了什么,但是崔連長你想出的那個點子可就不一樣了,一把火就燒得英國佬滿山跑,戰士們全都佩服得緊。怎么樣?崔連長,什么時候咱們開個會,你把作戰經驗給同志們詳細介紹一下,讓同志們學習學習!”
“這個……就不用了吧!”我連忙推托道:“俺是一個粗人,參加革命工作的時間還短,還沒立下什么功,也沒啥作戰經驗可以介紹的。”
“唉!我說崔連長……”趙指導員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后說道:“還謙虛什么啊?我認為向新兵同志介紹自己的作戰過程和戰斗經驗,對新兵們的成長會有很大的幫助,所以崔連長……!”
“俺真沒有……”
“連長!”我正要否認時老班長走上來小聲提醒我道:“昨晚你一個人去接任務的時候,指導員抽空開了一次思想政治會議,趙副連長啊,把你以前的事全給抖出來了,新兵們聽著帶勁著哩,都說要以你為榜樣,要向你學習!”
“啥?”聞言我不由一愣,轉頭就朝趙永新望去。
“唔!”趙永新一看見我那殺人般的眼神,馬上就舉手投降道:“俺坦白、俺交待,那個……還有虎子,他說的比俺還多!”
哄的一聲,戰士們,包括我自己在內都被趙永新給逗得笑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