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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喧囂

  缺了祁遠章的靖寧伯府,似乎的確比往常要來得寂寞。

  至少,太微是想他了。

  一個她原本并沒有放在心上過的父親,不知從何時起,已變得同她所愛的那些人一樣重要。她躺在床上,睡了醒,醒了又睡,迷迷糊糊的卻一直沒能睡安生。

  半寐半醒間,太微感覺帳子被人撩開了。

  有微光照在她臉上,酥麻麻的,像是清風拂過。

  來人的聲音也如風般縹緲無著:“姑娘……快醒一醒姑娘……”

  是長喜的聲音,但這聲音里有著平日里沒聽過的無力和惶恐。

  太微趴在枕頭上,抬起半張臉向床邊看去:“父親回來了?”少女朦朧的睡眼,在一點點艱難地睜開。睡著的時候不覺得難受,一旦要徹底清醒過來,便困極了。

  伴隨著哈欠聲,太微撐著手從床上坐了起來。

  長喜還站在床邊,手里抓著一角帳子沒有松開。

  “怎么了?”太微看了看她的手。

  帳子都要被抓皺了。

  視線上移,直到這一刻,太微才注意到長喜慘白的臉色。

  長喜望著她,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太微還在犯困,越是努力睜大眼睛,便越覺雙眼酸澀:“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一臉害怕?”

  長喜抓著帳子的手慢慢松開了。

  她終于從齒縫間擠出話來:“伯、伯爺他……西去了……”

  太微腦子發懵,渾渾噩噩地問:“去哪了?”然而話音未落,耳邊已是“嗡”地一下,像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

  她猛地清醒過來,一把抓住長喜的胳膊:“你說什么?”

  長喜鼻子發酸,哪里還有氣力再講一遍:“姑娘……”

  帳子沒掛住,重新落了下來。

  太微的臉隱沒在帳子后,像一個假人般的面無表情。

  “姑娘……”

  長喜反反復復,除了“姑娘”二字,再也講不出旁的來。

  忽然,帳子一掀,太微從里頭鉆了出來。烏鴉鴉的長發,披散在身后,她光著腳便往外頭去。

  單薄的衣衫,仿佛要被寒風給吹散。

  她在風里疾走。

  一步步,漸漸變成了跑。

  長廊九曲,空無一人。

  只有她的腳步聲,嗒嗒嗒,嗒嗒嗒,像心跳一樣的狂亂。

  突然,腳一崴,一向身手靈活的太微摔倒在了平地上。“嘭”的一聲,像是骨頭連心一并摔碎了。

  好不容易追上來的長喜見狀,驚呼著想要上前去扶她。

  可手伸出去,她發現自家姑娘在顫抖。

  單薄削瘦的背影,枯葉般簌簌地發著抖。

  “姑娘?”

  長喜的手輕輕落在太微的背上。

  太微趴在地上,驀地干嘔起來。

  她已經一天沒有進食,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來。可胃在痙攣,逼迫她嘔吐。膽汁也好,心臟也好,好像要將五臟六腑都嘔出來,抓著胃的那只手才肯松開。

  她痛苦地將身體蜷縮起來。

  長喜從未見過這樣的姑娘。

  她解開自己身上的厚襖子,想要披到太微身上。

  可襖子才蓋上去,她的手就被太微抓住了。

  少女纖細的手指卻有著巨大的力氣:“娘親呢?”她從地上爬起來,手背用力地拭過嘴角:“我沒事,你不用跟著我。”

  長喜抱著襖子,擔憂地看著她。

  太微在風里一字一頓地道:“你去娘親那,看著她,不要讓她去前頭。”

  長喜眼睛紅紅,落下淚來:“夫人已經知道了……是夫人派人來找您的。”

  太微面上仍然沒有什么表情。

  她只是一遍遍地擦拭著嘴角,將那塊皮膚摩擦得通紅通紅。

  寒風里,她的嘴唇卻白慘慘的。

  良久,她點點頭,繼續向前走去。

  腳仍舊是光著的,似乎已經不知道冷。

  明媚的天光,照亮了她的臉,卻沒有照進她的眼睛里。她看著前方的人群,只覺得黑壓壓的,像是夜幕早早落下,將眾人盡數籠罩在內。

  她聽見了喧鬧的聲音。

  從府外一直傳進來。

  臘八了。

  難得的熱鬧,讓故國子民們忘了皇城里殘暴的帝王,忘了舊日江山的美景,也忘了這小人當道的世界。

  所有人都沉浸在節日的喜慶里。

  只有靖寧伯府,昏暗,冰冷。

  烏云罩頂。

  太微腳步遲重地往前走了兩步。

  她看見母親在哭,祖母在哭,姐妹們在哭,就連仆婦們也都哭得傷心欲絕。但她沒有眼淚,她哭不出來。

  她只有一顆空空的心,被風吹得不斷發出嗚嗚的回響。

  天地茫茫皆在眼前。

  這樣的空曠而寂寥。

  太微在人群中穿行。

  她聽見有人在喊她,姑娘——姑娘——喊得一聲比一聲焦急,可她充耳未聞,只是向前,再向前。

  她一直走到了棺木前。

  素素凈凈的一口棺材,沒有一點她爹喜歡的樣子。

  她站在棺木旁,怔怔地想著父親。

  眉眼五官,竟然都很模糊。

  她低下頭去,仔仔細細地觀察棺材里躺著的人。英俊的中年男子,沒了活氣,也依舊有著英俊的皮相。

  可這個人,卻并不像是父親。

  太微喃喃自語:“這不是我爹……”

  “我爹成日里沒個正經,只知道嘻嘻哈哈地胡鬧。”

  “這樣安安靜靜老實躺著的人,怎么會是他……你們認錯人了……”

  “一定是你們認錯人了……”

  她抬眼向前方望去,看見了薛懷刃。

  不過隔著一具棺材,幾步之遙,他們之間卻像有著一道天塹。

  她過不去,他過不來。

  一切,都變了。

  太微往后退了一步。

  臘八,臘八。

  七寶五味粥。

  又是臘八。

  前生這年臘八,她失去了母親。這一次,她有了母親,卻永遠失去了父親。

  她從來沒有哪一刻,像今日這樣的恨老天。

  歡笑聲破空而來。

  世人卻在慶祝。

  真是諷刺。

  真是歡喜。

  皇宮里的焦玄,已經沉了一天的臉。他去見建陽帝時,臉色仍然不太好看。

  建陽帝倒是一臉平靜。

  他坐在桌后看書,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沒有要搭理焦玄的意思。

  還是侏儒小祝笑嘻嘻地招呼焦玄入的座。

  椅子上鋪了厚實軟和的皮毛墊子,很溫暖。

  焦玄坐上去,長出了一口氣。

  侏儒小祝站在地上,歪頭打量他,忽然問道:“靖寧伯的死,莫非是國師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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