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兒,弗兒,是弗兒回來了嗎?!”
劉茹娘奔跑著向前,一群婢女跟在后頭,“夫人,夫人,鞋,鞋,您的鞋!”
劉茹娘赤著雙腳,在抄手游廊里快速跑著,對于仆人的呼叫置若罔聞。
左弗見了這一幕,眼睛一下就紅了,忙沖上前,攙住劉茹娘,才蠕了下唇,喊了一聲“娘”,眼淚便是情不自禁地滴落。
父母的存在對一個人的意義是什么,左弗不是很清楚。可當她看見劉茹娘赤腳跑出來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父母在,尚有歸處;父母去,只剩歸途。
無論走多遠,家里總有一個人會在夜晚燃起燈,等著你回來。
“娘!”
她含著淚,“女兒回來了……”
“好好好。”
劉茹娘顫著手將左弗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這才松了口氣,喃喃道:“都好的,都好的……”
幾個姑姑,祖父母,小叔,堂兄妹也趕了出來,見了左弗完完整整的回來了,都是高興得不行。
“弗兒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啊!”
錢氏側過頭,輕輕拭去眼角淚水,再回過頭來時,已帶上了笑容。
“弗兒回來了就好,你爹爹可安好?”
“好著呢。”
左弗福了福身,“祖母可安好?”
“好好好,都好……”
錢氏連連應著,“這些日子都傳開了,說你親自渡江去燒了清軍的船,我跟你娘都嚇壞了。你個鬼丫頭,膽子怎這大?那些人可兇著,萬一出了點事你讓你娘可怎么辦?她就你一個孩子!”
“祖母,這不沒事嗎?”
左弗嘴上這樣說著,可心里也有點內疚。些許日子沒見,劉茹娘的白發又多了不少,可見這段時間她是有多煎熬,多擔憂……
所謂“打在兒身,痛在娘心”,為人子女者,其實有時愛惜好自己就是對父母最大的孝順了。
想到這里,她又攙過劉茹娘的手,道:“讓母親擔憂了,不過女兒暫時也不用去前線了。”
“不去了,不去了。”
劉茹娘哭著道:“你走了我就后悔了,娘就你這么一個孩子,你若出點事,娘可怎么活?別人家的孩子愿去便去好了,娘的娃兒可不能去了,娘不要你當什么英雄……”
“可弗兒的確是光宗耀祖了。”
左奎撫著胡須,頗為自得地道:“如今金陵城都傳開了,都說弗兒巾幗女英雄,乃是花木蘭轉世,大郎沒得兒子,可卻生了個比兒子還厲害的姑娘,來日,青史野傳必有弗兒名。”
“你個糟老頭子!”
錢氏甩起手就往左奎身上拍,“你說得甚么渾話?!你咋不將家里幾個小子都送戰場上去?感情孫女就不心疼?!大郎媳婦,不要往心里去啊,這老頭子就是混球……”
左弗笑了起來,“祖母,你莫生氣了,有沒有吃的?我可餓了。中午在陛下那兒,我可不怎么敢吃,生怕殿前失儀呢。”
“有,有,有的。”
劉茹娘擦了眼淚,終于露出了笑容,“娘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湯包,知道你今個兒回來,早早就弄好了,還有綠豆粉做的粉皮子,娘這就讓人開飯。”
“是了,快進去,咱們好好吃一頓。大郎媳婦,把你爹爹也叫來吧,正好吃頓團圓飯。”
“噯,噯,要的,要的。”
劉茹娘穿上鞋子,須臾功夫,曾經的那個女強人似回來了,她指揮著家里的奴仆,報信的報信,燒水的燒水,待左弗洗了個澡出來,外祖父到場了,晚飯也弄好了。
待所有長輩坐下,左弗舉杯,以茶代酒,道:“弗兒這些日子大家擔心了,我敬敬大家。”
“都自家人,哪用這么客氣?”
劉茹娘心情好到了極點,“快坐下,好好吃飯,你看你,又黑又瘦的,跟難民似的。”
“娘,你這話就誅心了。”
左弗笑了起來,“哪有難民像我這么精神的?”
“你娘這是心疼你啊!”
便宜外公道:“在當娘的眼里,孩子永遠都長不胖,都是瘦的,就跟我娘一樣。”
“可不是?”
錢氏笑著道:“我總覺孩子們都瘦,不胖。”
“孩子都餓了,你們別光顧著說話,吃飯啊。”
左奎催促著,“我看大郎媳婦說得在理,自家人哪用客氣?弗兒,快,多吃些,你可給爺爺長臉了啊!哈哈,以后要回到鄉里,老頭子我也能吹啦!我的兒子厲害,孫女更厲害,你們誰家的姑娘能像我家姑娘一樣?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哎呀,了不得,了不得啊!老頭我憋屈了一輩子,沒想到臨了能有個這么出息的孫女……大郎媳婦,來,老頭子敬你,你把孩子教得真好!!”
“你個混賬東西,貓尿還沒喝呢,又發渾了!我可跟你少,你少跟那些權貴往來,他們現在巴著你,還不是看弗兒面上?弗兒一個姑娘家可不容易,這些日子閑話也不少,你可別給咱家招禍了。”
錢氏板著臉,很不滿地道:“你一鄉下老頭子能玩得過他們?指不定就在打弗兒主意。”
“打甚主意?”
左奎很不在意地道:“弗兒現在那叫什么?我聽人說了,這叫簡在帝心!你懂什么叫簡在帝心不?就是天子啊,信咱們弗兒,可寵著咧,要我看,沒準咱們弗兒還能當皇后呢。”
“爹!”
左大仁驚呼,“這話可不敢胡說!”
左奎瞪眼,“那些人都這么說的!說咱大明,沒一個親王能得江寧……不,是南直隸都沒封分出去過!可你們看,咱們弗兒是啥?是江寧縣主啊!如今北邊沒了,南京就是京城,京城的縣主,那等于就是告訴天下人,弗兒是皇家的人!弗兒又不是皇家血脈,不去當人媳婦還當什么?!”
“夠了!”
劉大家拍了下桌子,臉已黑成了鍋底,冷聲道:“親家,咱們是武家出生,朝廷里最忌憚武將,這等話,文臣都不敢放嘴上說,你怎敢說出來?”
他冷哼了一聲,“大友這些年不容易,他有今日,都是在戰場上一刀一槍拿命換回來的!弗兒也不容易!她那老子是個糊涂人,她若不跟著去,這回大友還不知怎么被人整呢!你當前線的事為何會傳得這樣快,這樣詳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