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齊老院長和許先生送到門前，目送他們上了府學的馬車離開，葉子皓正要進門，突然從斜對面巷子里跑出來一群人。
看著跑過來的小年輕，葉子皓一臉愕然，隨即便有些忍不住笑，他們竟然來了三十多個，還都是以前在衙門里干過活兒的。
“進來說話吧，要喝酒還是喝茶？”葉子皓忍笑地朝客棧里指了指。
“明天還要上學，就不喝酒了。”走在前面的許靖言連忙說道，目光還在打量那輛剛剛遠去的馬車，就怕又折回來。
“我們就來陪你說說話。”喬楠也連忙解釋，表示他們不是為了喝酒喝茶才跑來的。
“無妨，進來吧。”葉子皓笑著點點頭，就領了這么一大群人再到花園里。
還是那處敞亭，桌上的瓜果糕餅還沒撤走，小廝正在收拾茶杯，見他們這么多人進來頓時有些錯愕，連忙站在一旁。
“弄幾個小茶爐過來煮茶，再多添些瓜果和點心、零嘴。”葉子皓吩咐一聲，小廝連忙下去了。
沒有再泡梅花茶，這么多人煮茶更合適，吃了東西煮茶能消食。
還好眼下才五月，夜里風涼，就算喝茶也不嫌熱，正合適談天說地。
長廊自有美人靠，大家隨意地坐了，花園里涼風習習吹來陣陣花香，確實是聊天閑坐好去處。
不多久就有大盤的甜瓜削皮去瓤切成一塊塊裝著，送了幾盤上來，還有梅子、枇杷等應季水果。
點心和瓜子、花生也擺了不少，這么豐盛的吃食頓時讓后生們有些不好意思。
“大人，我們吃過晚飯來的，你總這般禮待我們，讓我們慚愧得很。”許靖言不好意思地開口。
他出身城東許家私塾，以往行言舉止便比出身城西的那幾個人嚴謹也守禮一些。
因當初為衙門打下手，城東私塾的他們與城西私塾的喬楠他們都相熟了，關系也越處越融洽，這才能結伴而來。
而他開口，也能代表大家，不怕誰會不喜。
“你們蹲在巷子里喂蚊子，總算能進來這里了，自然要讓你們吃好喝好。”葉子皓笑著調侃。
一翻話說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鄺南忍不住嘀咕：“誰知道老院長和靖言他爹先到呀，我們也有許多話要和大人你說嘛。”
“嗯，本來應該讓你們進來坐的，當時我和師長們在說后續安置的事情，不適合你們在眼前晃，沒想到你們并未離開。”
葉子皓笑著解釋，卻又說道：“如今我不是葉大人了，比你們虛長歲數，就叫葉大哥吧。”
從葉大人變成葉大哥，雖然有些讓人傷懷，但這稱呼顯然要更親近一些。
“葉大哥。”
秀才們不約而同地喊了一聲，頓時表情愣住，隨即各各相視、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他們聽話地喊了一聲，卻是三十多人一起喊出來了。
在這本是安靜夜晚的花園里，這齊聲一喊還頗有氣勢，水榭那邊窗口擠著一群少年，好奇地朝這邊張望過來。
而花園里分散的暗衛紛紛撇了下嘴，為這幫熱情的秀才們覺得好笑。
還好其他人都各自回了住處休息，雖然依稀聽見了花園里的動靜，但沒人再出來一探究竟。
后生們倒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只是覺得有趣，更何況叫了葉大哥之后，這關系從感受上就拉近了不少，讓他們的氣氛變得更加活潑熱情，說話也自在一些。
大家紛紛表達著今天之事的看法，但個個都很打抱不平，除了替葉子皓不值，也替自己的前程表示憂心。
他們一直都是向葉子皓學習的，不論是讀書、行事還是生活態度，都覺得是他們最好的學習榜樣。
如今，他們的榜樣卻被別人踩在腳下，就像他們的信仰被人攻擊了一般，讓他們瞬間也產生一種感同深受的不平之心。
今天葉狀元的遭遇，說不定就是以后他們其中某些人的遭遇，他們不喜被人這般擺弄，自然就無法接受今天葉狀元被人這般擺弄。
心思一致、意見一同，義憤之下有些想法也便有些激烈，此時罵朝廷的人很多。
雖然沒人敢罵皇上，但罵朝廷就膽大多了，士子論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兒，朝廷不也是那些官兒支撐的么。
他們將來也是要入仕的，說不定也會成為朝廷一員呢。若有那一天，他們絕不學那勾心斗角、拉幫結派的壞習氣。
葉子皓親自泡著普洱茶，笑看著大家已分不清是替他抱不平還是替自己義憤填膺地議論聲。
等大家說得差不多了，將放涼些的茶一杯杯遞出去，三十多個杯子被大家接過去端在手中，喝了口茶，心情才漸漸平復了些。
“葉大哥，事情發生在你身上，你竟然還能如此淡定，將茶煮得這般綿柔自然、清爽滑口，不澀不膩，我真是……不知說什么好了。”
許靖言品了兩口茶，由衷地感慨著。
這幫人里若論茶，也就他熟悉一些，誰讓他家夫子爺爺愛喝茶呢，爺爺總說泡茶能沉斂一個人的心鏡。
一個人心思平靜時，能想通很多事情、能看淡很多東西、也能深思熟慮、步步為棋。
他自認打小坐得住、能陪爺爺喝上一杯茶。
但今天之事他一樣膈應到了，情緒有些浮動質疑，各種心思涌上心頭，以為是沒有心情喝茶的，卻沒想到幾口茶下口，竟然想到一句話。
心靜自然涼。
其他人見他這般說，也安靜下來，認真地品起了手中茶。
“我既當之大哥，便不與你們說虛話，早在圣旨宣讀時，我滿心憤怒差點跳起來把那太監揍一頓。”
葉子皓放下竹制茶瓢，笑看著孜孜好學的一張張面孔。
而他的話讓那幫秀才們都不由露出驚訝地表情，個個盯著他沒有說話。
“但我知道不能，而發怒并不能解決問題，在當時我能解決問題的時間不多，我也沒有時間思考，那就照我當時那一瞬間想到的解決辦法去做。”
“所以，我辭官了。”葉子皓說到這里笑容更加愉快，“做下這個決定之后，我不惶恐也不遺憾，反而有種解氣的喜悅。”
“原來，不是要揍對方，也一樣能解決問題，一樣能表達自己的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