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重將挑燈的手收回來,也將書放到桌案上,余光掃過兩邊兵器架,離得近的劍架僅一臂之隔,他能夠在第一時間直接抓住劍柄抽劍,而且手中挑燈用的鐵簽也沒放下,而是扣在了手心。
“你既非人,又是何方神圣,來此作甚?我乃大貞征北軍偏將軍尹重,軍中重地,豈容魑魅魍魎亂闖!”
尹重說話之時,身子緩緩坐正,余光和心緒大半死死盯住面前的白發老嫗,小半系于一側佩劍,他面色沉著巍然不動,但他不知道的是,在那老嫗眼中,尹重身上的殺氣和煞氣都在緩緩升騰而起,在老嫗眼中,整個帳篷內外已經燃起熊熊大火。
這火焰之盛令老嫗都為之微微色變,心中遠沒有面上那么平靜。
‘果然世之虎將也!’
“呵呵,將軍請勿動怒,老身并非帶著惡意前來,來此就是想看看大貞王師是否有扭轉乾坤之力,此前先去了那梅舍老將軍帥帳中,這老將軍雖威勢還在,但只能說是一介平庸之輩,大貞前兩路大軍已經吃了苦頭,這第三路若也都是些泛泛之輩,則得勝無望……”
尹重表面冷靜,心中怒意升騰,其人好似一柄寶劍正在緩緩出鞘,身上的汗毛根根立起,瞬間就能爆發出最大的力量,眼前老嫗不是人,言語中充滿了對大貞王師的輕蔑,很有可能是地方使用的邪術手段,若是如此,大帥梅舍的情況就吉兇難料了!
營帳之中,殺氣和煞氣越來越強,尹重所在的位置散發出令老嫗體感都微微刺痛的駭人殺意,這種時候她看向尹重,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著甲凡人將領,好似看到一只立起身子毛發豎立的巨大猛虎,獠牙顯現,目露兇光。
“你莫非就是來奚落我大貞將士的嗎?尹某不管你是妖是鬼甚至是神,再敢出言不遜有辱我大貞王師,本將可不會饒你!”
尹重說這話的時候雖然面色依然不變,但聲音低沉,自己都沒發覺自己那股殺氣竟然令身旁的油燈都不斷跳動,雖然嘴里說得話好似還比較緩和,實則近乎利劍出鞘,極有可能下一剎那就動手,那老嫗感受到這種可怖煞氣和殺意,猶如感受到眼前將軍的決心,心中被駭得微微悸動,也終于面露驚色,趕緊微微躬身向著尹重行了一禮。
“尹將軍息怒,老身乃大貞祖越邊陲之地的山野散修,雖非人族但也并非邪魅,來此僅為目睹大貞王師真容,并一盡綿薄之力,今日目睹將軍威勢,果然是天下少有的英雄!適才老身或有傲慢冒犯之處,還望將軍海涵!”
尹重瞇起眼睛,稍稍緩和一些,但并未放松警惕。
“你說要來助我大貞王師?難道那祖越國的賊兵還能強于我大貞雄壯之師不成?祖越積弱,只要打散他們那一股氣,其后必無再戰余力!”
老嫗微微一笑,搖頭道。
“將軍固然是世之英雄,但祖越中也并非沒有能人,況且祖越國兵事匪性兇性俱在,長年在國中征戰,比起大貞許多未見過血的兵士要更稱得上是悍卒,且此番祖越是一場豪賭,更有非人之士從中相助,將軍以為是對抗祖越一支匪軍,實則是祖越盡起國力而拼,不可不慎啊!”
尹重微微點頭,緩緩站起身來,取過邊上佩劍掛在腰間,這動作居然令老嫗生出后退的念頭,只是動作上并未體現出來,實在是尹重看似放松了一些,實則威勢卻依然在積攢。
“本將雖在兵卒面前譏諷祖越賊兵,但實則從沒有看輕過賊軍,稍后你且說說賊兵的情況,至于所言之事是否為真,本將自有思量……來人!”
尹重一聲大喝令下,外頭片刻后進來一名兵卒,先是詫異地看了帳內的老嫗,隨后抱拳道。
“將軍有何吩咐?”
“去,將大帥請來,就說本將有要事相商!”
尹重這是打算確認梅舍老將軍是否有事,這過程中那老嫗一言不發,默許尹重發號施令,在見到尹重的威勢之后,她已經定死決心要幫助大貞,這不光是因為尹重一人,還因為尹重背后的尹家。
傳說大貞權勢最重的宰相尹兆先乃當世文曲,系文脈正統不說更是身具浩然正氣,乃千古賢臣,其子尹青更是被贊譽為王佐之才,如今老嫗又親眼見到了尹兆先次子尹重,此等威勢只有世之名將才有。
大貞本就國力遠強于祖越,又有尹氏此等名門坐鎮文武,實乃大興之相。
半刻鐘后,剛剛睡下不久的梅舍老將軍著甲來到了尹重的賬前。
“尹將軍,有何事需要深夜來談啊?”
賬前兵卒掀開賬簾,梅舍老將軍跨入賬內的一刻,看到里頭的老嫗也是微微一愣。
“此人是誰?尹將軍賬內為何有一個老婦人在?”
尹重見到老帥無恙,心中略微放松,現在老帥來了,在他身邊他也有一定把握保護他,畢竟他懷中還藏著一本特殊的兵書,所以他先向著老將軍抱拳行禮。
“末將參見大帥,此人自稱山野修行之輩,言祖越之兵有異,特邀請大帥前來商議!”
老嫗微微欠身面露笑容,此前他見過梅舍,但是并未現身,只是因為覺得不值得現身,但此刻在尹重面前就不同了,既然尹重尊法度重軍紀,她也不想在尹重面前表現出看輕梅舍的樣子。
“老身本是廷秋山中一白仙,后在齊州邊境尋地修行,今遇上兩國起兵災,不忍大貞百姓受苦,特來相助,祖越中形勢并非爾等想象那么簡單,祖越國中有高明妖邪相助,已非尋常人道之爭……”
尹重眉頭微皺,他記得計先生和他講過,所謂“白仙”其實是一種動物成精的自我美稱,正如有些蛇類修行之輩會自溢為柳仙,這自稱白仙者往往是刺猬。
不過看破不說破,尹重也沒有直接點出老嫗的身份,畢竟能這么自稱白仙的,肯定也不喜歡別人以畜生名稱呼自己,雖然尹重之前殺氣十足,但并非不知尊重。
而這邊,老嫗說完那幾句話,隨后從袖中摸出兩個香囊,一手拿一個遞給梅舍和尹重。
“老身先且送兩位將軍一件禮物,以防不測,此香囊內存有老身煉制天符,且存有法力,乃是一件寶物。”
梅舍看向尹重,見后者微微皺眉,率先伸手去拿那香囊。
在尹重伸手接觸香囊那一刻,先是覺得這香囊入手溫暖,好似自身散發著熱力,但隨后,香囊帶著一股上頭冒出一縷縷青煙。
“滋滋滋滋滋滋滋……”
這些青煙離開香囊一尺距離之后就自動消散,香囊自身的熱力卻并未減弱多少,尹重一面站在一側護住猛然看向老嫗,已經隱藏的殺氣和煞氣剎那間再次爆發,在老嫗眼中好似帳內剎那化為熾熱煉獄,駭得老嫗不由后退一步,這一步退出才驚醒自己失態。
“將軍,尹將軍,老身這錦囊絕非有害之物,請將軍相信老身。”
老嫗一面躬身行禮,一面快速發言,這種情況,她知道尹重已經懷疑她了,而且這種氣勢簡直恐怖,哪怕明知這武將奈何她不得,至少殺不了她,也真的已經令她驚懼了,說話之間猛然想到什么,趕緊道。
“尹將軍且聽老身一言,將軍身上必然有高人所贈之護身寶物,或者被高人施了高明法術護身,對了對了,令尊尹公乃是當世人道大儒,身具浩然正氣,興許是將軍長期在令尊身邊,沾染了浩然之氣,老身修行路數和尋常正道稍有不同,可能對我這錦囊有所反應,將軍快看,這錦囊上的威能并未減少啊,這確實是護身寶物啊!”
老嫗話語都沒有之前的沉著了,哪怕并不是凡人,額頭都已經微微見汗了。
尹重微微瞇起眼睛,看著手中的香囊,確實那種溫暖感還在,而老嫗所說的護身寶物,他也確實有一件,正是計先生贈送給自己的字陣兵書,看這老嫗這緊張的樣子,看起來所言非虛了。
“這香囊上確實留有溫暖之意,姑且信你一回!”
說著,尹重伸手將另一個香囊也抓在手中,同樣是一陣不明顯的青煙過后,香囊上的感覺更加舒適了。
見尹重相信自己,老嫗微微松了口氣,此刻反應過來才在心中自嘲,居然真的怕了尹重,但同時也更確定尹重的不凡,想來確實是天命所歸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