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里作為道行淺薄的狐妖,對于人心的把握并沒有那么深,現狀雖然讓他氣憤,但更多的是因為自己盜竊的事情被公開而不適于被周圍人指指點點。
胡里羞愧的感覺倒還不深,以他的道行和閱歷,哪怕早已經明白在人的觀念中偷盜不好,可也還不足以對人族偷盜榮辱觀產生強烈認同,但掌柜和周圍人的眼光和指指點點足夠讓他緊張。
所以聽到計緣說把藥收起來離開的時候,胡里如臨大赦。
“是,我這就收起來!”
胡里趕緊抖開麻袋,不停將柜臺上的草藥往麻袋里掃。
而邊上的藥鋪掌柜聽到計緣的話,又見胡里整理藥材,頓時伸手一把抓住胡里的手臂。
“怎么?被抓了現行還想走?快說藥材哪來的?”
“你松開!松開!”
胡里掙了掙手,但藥鋪掌柜抓得很緊,頓時面露兇光朝他齜了牙 “呲……”
這一瞬間的兇相嚇了這藥鋪掌柜一跳,從沒見過一個人臉上會有這種表情的,下意識就把手松開了。
“怎么,你一個賊子,還想動手不成?”
“是啊,你還想動手不成?”“就是,雞鳴狗盜之輩而已!”
鋪子內的伙計也到了掌柜身邊,加上外頭又有不少人駐足,這掌柜頓時覺得膽氣足了不少,還對著旁人使了個眼色,頓時有兩名伙計就擋在了門前,甚至外頭也有一些相熟的漢子幫忙看著門。
胡里已經裝好了藥材,將麻袋拿在了手中,但轉頭見到自己似乎被包圍了,下意識看向計緣,但計緣還沒說話,那掌柜的已經先一步也來到了門前,攔在了那里。
“不準走,不交代這草藥的來歷,就跟我去見官吧!”
“我已經說了,自己去深山采來的,還沒曬過呢,不是偷來的!”
計緣在一側打量著這掌柜,心知對方一定有其他說辭,不過是為利所動而翻臉,這種人是不太會為了伸張正義而見義勇為的。
果然,緊接著那掌柜就道。
“長期供貨我奇草堂的采藥老師傅早就說了,最近常有人偷盜他們院中未來得及曬制的藥材,只是賊人狡猾,一直抓不到,我看你今天拿來的藥材,就是我奇草堂的那些采藥老師傅的!”
“還有你這位先生,看你斯斯文文的樣子,若只是被這賊子蠱惑倒也罷了,若還是從犯,那見了官,書生學士的面子上怕是也不好過吧?”
計緣覺得有些好笑,看了一眼有些緊張的胡里,再環顧周圍的人,最后對著那掌柜笑道。
“若是正常買賣,這些藥材當值錢幾何?”
“你,你問這個干什么?”
“五株年份不低的老山參,又有靈智、首烏、黃精等物,是三吊錢嗎?”
這么多人在,掌柜的當然不可能亂說,只能說一個相對正常的數。
“這一袋藥材中的老參年份十足,若是正常買賣,算個十兩銀子不過分,但賊人偷來的贓物另當別論。”
計緣一笑,朝著門外人群點了點頭,一個面色發紅且魁梧異常的漢子就從外頭一點點擠了進來,邊上看熱鬧的人被他隨手分開。
“誰啊?”“你……”
“不長眼啊……”
有的想罵一句,但看到對方這樣子都是敢怒不敢言,而金甲也對旁人的言語毫無在意,像撥開孩童一般將幾個藥鋪伙計也掃到一邊,進了藥鋪內部向著計緣躬身拱手行禮,只不過并未喊出敬稱。
金甲的入內也似乎一下子澆滅了藥鋪幾人的氣焰,變得忐忑起來,實在是金甲這體格和神態,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你,你們想干什么?小心我報官啊!哎哎哎哎哎啊……”
這掌柜的直接被金甲抓住衣襟一把提起,雙腳離地不斷亂蹬,口中更是不斷驚呼,但周圍人只是退開保持安全距離,連鋪子內的伙計都不敢接近。
“自然是去見官,一會也可讓官老爺傳喚你藥鋪的老師傅對峙,我這位紅臉的隨從性子急,脾氣也不太好,最不喜被人冤枉,但未免落人口實,自然不會在此對你動手,等見了官判個是非青白之后再說!”
“爾等也可一同前往。”
計緣對周圍人這么說了一句,直接朝殿外走去,提著麻袋的胡里和提著藥鋪掌柜的金甲跟在后頭,沒有任何人敢擋在前頭。
“別別,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好漢……我給錢,我給錢,多少錢我都給!你們幾個,攔住他們,攔住他們啊!”
攔住他們?看熱鬧的人當然不會沒事找事,而鋪子里的伙計都不敢正眼同金甲對視,只覺得那大梆子一拳頭下來,怕是能直接把人開瓢。
“好漢,好漢,我不該鬼迷心竅,我不該冤枉人啊,都是小人一時貪念啊,是小人不好啊,好漢,小人給二十兩,二十兩……”
人才剛到街上,藥鋪掌柜就因為強烈的恐懼連聲認錯,結果這下這條街更顯得熱鬧了,大家都跟著一去衙門。
一路上胡里一直放聲大笑,不斷嘲諷金甲手中惶恐不安的掌柜。
“咚咚咚咚咚咚…….”
擊鼓聲在衙門外響起……
“升堂”
官老爺高坐,衙門差役站兩邊,審訊過程迅速卻又殘酷,察言觀色的知府見計緣和金甲這邊氣度不凡,看著似乎很有來頭,加上找來所謂采藥老師傅對峙,很快水落石出。
一句“重打五十大板”從官老爺口中喝出,立刻有差役對藥鋪掌柜下了重刑。
“砰……”“砰……”“砰……”“砰……”
“啊……呃啊……啊……饒命啊……啊……呃啊……嗬……啊……”
那板子打下去,一聲聲慘叫聽得胡里都覺得瘆得慌,藥鋪老板更是喊得喉嚨都啞了,痛苦到幾乎暈厥,堂外看熱鬧的人也都鴉雀無聲。
“胡里,覺得如何?”
胡里咽了口口水,小聲道。
“先生,這會不會太過了,這才二十大板,他就撐不住了,五十板子下去,他會不會死啊?”
“這官老爺判罰不知輕重,五十板子下去多半是命沒了。”
“啊?這,先生這可怎么辦?”
見到胡里急了,計緣轉頭看向他,笑問道。
“他此前坑你藥材,你為他著急?”
“這,這不一樣啊!不一樣啊!我當然氣他冤枉我,要騙我藥材,但直接打死也太過了,而且他還是個大夫呢!先生,您讓他們住手吧,二十多板子半條命沒了,夠了夠了,力度夠了……”
“哈哈哈哈……”
計緣輕笑幾聲,胡里覺得周圍忽然變得恍惚起來,模模糊糊似云似霧,有感覺令人有些頭暈目眩。
但下一刻,好似瞌睡被戳破了鼻涕泡,胡里一下又清醒過來,周圍哪里還有什么公堂和官差,分明還在藥鋪之中,而他正在柜臺上收斂藥材。
也是此刻,藥鋪老板的手正好抓住了胡里的手臂,胡里看向藥鋪老板,卻發現對方眼神恍惚了一下后回神,隨后滿臉都是一種淡淡的倉皇恐懼感。
“怎么,掌柜的,不讓走么?”
計緣的聲音在一邊傳來,將胡里和掌柜的都驚回了神。
藥鋪老板更是一下抽回了手,神經質般看看四周,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和后背,略微喘息,神色帶著慶幸。
“沒,沒有的事,方才,方才是在下唐突,這藥材,兩位還賣不賣,在下出十,不,在下出二十兩!”
胡里瞪大了眼睛,轉頭看向計緣,后者笑了笑。
“藥是你的,賣與不賣當然有你自己做主,看我作甚?”
“賣!那你可別反悔,自己說二十兩的!”
“是是是,不反悔不反悔!”
掌柜的趕緊返回柜臺去拿銀子,期間看到自己鋪子內目瞪口呆的伙計,以及外頭看熱鬧的人,頓時朝著他們大喊。
“去去去,干活去!”
“還有諸位,剛剛是誤會,誤會,在下認錯了人,冤枉了好人,都是誤會,都散了都散了!”
連聲趕人之后,掌柜的這才捧了銀子隨便一稱,然后捧著走出柜臺遞給胡里。
“二十兩銀子,還請笑納,剛剛是小人冒犯,失禮之處,還望海涵,還望海涵啊!”
胡里愣愣的接過了銀子,見到這掌柜連連行禮,誠惶誠恐地道歉,心里那股氣也消了,捧著銀子回了禮之后,隨后才同計緣一起離開了藥鋪。
藥鋪掌柜站在門口依然不斷朝著兩人行禮,然后他心悸之中,看到鋪子邊上一個高大魁梧的紅膚巨漢跟隨二人離去……
計緣三人走出一段路后,周圍的視線就淡了,而拿到了銀子的胡里十分高興,將一部分錢塞入準備好的錢袋,手中一直把玩著一錠銀子,樂呵得如同一個孩子。
“先生,我有錢了,二十兩呢,不少吧?對了先生,剛剛那掌柜是不是也看到了衙門和挨板子的事?”
計緣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看胡里又看了看金甲以及其頭上站著的小紙鶴。
“得的錢自然不少,不過是非曲直之斷比錢更重要,那掌柜所表現的是人性,你所表現的亦是人性,孰善孰惡,孰是孰非?”
“可我是妖啊?”
“哈哈哈哈哈……”
計緣大笑起來,沒有再說話,快步朝前走去,胡里趕緊追了上去。
“哎哎,先生,是我對的吧,是我對吧?總不至于他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