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
茅屋樹下。
老和尚設法將林晚陽的師門情義都斬斷了,這一斷,等若斷了林晚陽的根基,就算有再深的執念,也無法立住了。
只要再過七日,苦玄便能完全斷去林晚陽這無根浮萍般的執念了。
可是。
就在這一刻。
就在遙隔此地百里外,城中青石場上陸青萍與卓鴻飛一戰,施展出了“真武大力神通”的一瞬同時。
樹下入定般的林晚陽忽然睜開了雙眼。
這是一雙猩紅雙眼,無情殘酷……
并在他睜眼的同時,體內的血液受到不遠百里外“真武大力神通”的同樣氣息牽引,開始沸騰,即便老和尚的法相鎮壓,也真壓不住這股神魔之力本身的暴虐竄動。
苦玄老僧瞬間失神,旋即被這天大變故震怒的渾身顫抖:
“老衲兩月苦功,被一朝盡毀……”
“是誰?”
怒目金剛發獅子吼,震動荒原數十里,塵浪滾滾,那顆老樹,頃刻爆毀成木屑氛飛。
下一瞬,他立即枯手一點面前血眼爆睜的林晚陽眉心,強大的佛力若四海之水般源源不絕的自苦玄老僧掌指間傾瀉而出。
“嘭”
林晚陽的身體頓時承受不了這樣的恐怖修為之鎮壓,連同意識身體瞬間栽倒在地,昏死過去。
然而,他即便身體意識都被苦玄老僧瞬間封印,可是體內流動的血液,卻仍舊竄動。
“真武大力神通早已失傳,怎么會……”
苦玄老僧面現震怒,隨即,他手掌快速翻飛,在林晚陽的身上連點,攫攝出幾滴鮮血,在面前呈現了一面血光鏡。
鏡面有波紋蕩漾,畫面中赫然是均州城青石場內陸青萍施展“真武大力神通”的一幕。
老僧見狀,幾乎被氣得當場吐血。
“豎子小兒!找死!”
他頓時消失在了樹下,騰然往均州城而去。
樹上的黃蛟巨大獸目瞳孔中,也流露出巨大的震惑,“那個人類小子,居然身負真武大力神通的傳承,還有這么巧的事。”
這……
眼見著苦玄要將林晚陽悔恨殺親友的一樁執念度化掉的時候,被那百里外青年施展同樣的一樁“神通”,完全破壞了苦玄兩個月的苦功。
要是別的神通還罷了。
偏偏就是如此巧合。
是讓林晚陽以之入魔的“真武入魔大力神通”,是讓他入魔后殺死了生死兄弟的魔功。
是這門會在血液中流淌真意的曠世奇功。
在如此巧合的時候,讓林晚陽的血液內神魔之力,立時共鳴,引動他癲狂的執念,沖破了苦玄的佛光。
樹下。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青年頭頂,原本已經飄飛消失的發絲,居然開始重新生長出了青茬。
蛟龍獸目閃爍,長尾一甩,將林晚陽隱藏下去,旋即也龐大身軀游動,朝著均州城內而去。
“你這惡僧又要開殺戒了,老子真是苦命,被那老禿驢降服后,要跟你這惡和尚在山下做盡壞事惡事。”
蛟龍騰空,心也嘆息。
“有人當光鮮亮麗的面子,就得有你我這樣蠢貨惡人,當臭名昭著的里子,為寺里干一些見不得人的事。”
惡僧。
…………
“苦玄……惡僧……”
均州城郵驛外。
收到了師門回信后的宋微雨,花容大變,震撼的看著信中內容。
“早年因為行惡殺人,破諸戒太多,很久之前就被金剛寺逐出門外的惡僧苦玄,一怒既殺人,身旁伴隨一惡蛟為伴,居然……”
她半點不敢停留,急忙趕向青石場,要將小師弟和陸青萍帶走,離開均州城,然后等待師門長輩下山處置。
這一刻,宋微雨的心宛若被劍穿心,飽受煎熬。
大師兄是落在了臭名昭著的一對妖獸惡僧手中,但她卻不能輕舉妄動,以自己的修為去想做什么只能是送死。
所以,她目前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大師兄落入那惡僧手中,不明白他究竟懷有什么樣的心理。
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先將小東和陸兄弟帶走。
現在明白了惡僧的身份,那昨日里的接觸,便一點都不簡單,絕對不能再讓兩個少年涉入險境。
…………
也就在宋微雨急忙趕往青石場,準備帶兩個少年出城,不能久留這里的時候。
城外。
黑壓壓的騎兵隊伍,紀律鮮明,原地扎營。
春秋時期,曾讓各國膽戰心驚的北地狼騎。
因滅國一戰而名傳天下的勇武之軍,虎狼之騎。
而能被陸起親自帶出的兩千騎,又豈是一般狼騎,這兩千騎是精銳中的精銳,全都是武者。
領這兩千玄甲騎的是陸起麾下親將,也是他的義子——盧戰龍。
盧戰龍與左右副將在城外扎營。
“將軍,你說這世子殿下,到底是咋想的,放著好好地王府不回,非一個人去闖蕩江湖……”北方漢子石霸先嘆息。
這也是一位從春秋時期,就跟著陸起一路打過來的老兵了,現任軍中最有威望的盧戰龍副將職。
盧戰龍面色沉靜,有一股儒將之風,令聲道:“此事乃鎮國公家事,休得妄提,這并非你我可言之事。”
陸起位極人臣,先后有兩個封號。
春秋亂戰時,陸起自隋而出,領兵二十萬,東征西討,戰功彪炳,先皇封之位“鎮國公”。
“封王”則是滅蜀一國之后,由當今陛下所封,號為“武成王”。
所以陸起先后有“鎮國公”、“武成王”的封號,民間沒那么多講究和禮儀,直接將兩個爵位胡亂拼湊成一塊,稱陸起為“鎮國武成王”。
而作為早先追隨陸起的盧戰龍等人,卻仍習慣稱呼陸起第一個封號“鎮國公”。
石霸先自知失言,尷尬地咳嗽了兩聲,不敢再多說。
盧戰龍雖然口中呵斥,心中卻對于這個問題有所嘆息。
“應是對他父親心懷怨懟吧。”
一個四五歲就被自己親生父親送去他國為質的孩子。
在別人可以依偎在父母膝下,享受家庭溫暖的時候,他卻只能和小公主數十萬例外的冰冷庭院中,孤獨的望著異國明月,如此,十年不見親人。
現在殿下逃出了北唐。
試問他會怎樣看待這個在三四歲時候,就將自己拋棄了的父親。
以己度人,現在世子殿下不愿意回王府,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盧戰龍眸光復雜。
站在一個小兵的角度,他絕對認同鎮國公的做法,以犧牲了自己親子為代價,換來了兩國邊境和平十年,讓多少將士免去了一戰,沒有在十年前化成無數尸骨血肉,堆砌在蜀地天險,并活到了現在。
站在南隋百姓的角度,同樣也要感激大義當先送出親子的鎮國武成王,才讓天下免去了戰火,百姓十年來安居樂業。
不管在什么時代,一旦打起仗來,苦都是百姓。
一旦隋唐交戰,因戰事影響傷亡的百姓,將是數以百萬,甚至千萬計的人亡命。
不管隋唐哪國被滅,都是百姓在受難。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寧為太平犬,莫為亂世人。
不打仗,才是百姓最希望的。
這十年沒有戰火太平盛世,就是鎮國武成王犧牲了自己的兒子為百姓們換來的。
作為士兵和百姓,人們全都感激贊同陸起的大義之舉。
他們全都是這十年太平的受益者,士兵不用去打仗,百姓不用擔心亂世到來,家破人亡。
鎮國公作為父親,用自己兒子為百姓,為士兵,為南隋換來了寶貴的太平,換來了國力騰盛的十年時間。
可,若是盧戰龍站在一個兒子的角度……
一個三四歲的幼童,正渴望父母親情的時候,就被送到了別國為質。
并沒有人問過他的意見,就用他換了所謂的和平。
盧戰龍自問,將自己放在小殿下的角度,恐怕也是一樣怨懟鎮國公吧。
但,理解歸理解。
有些事,不是理解就可以的。
他眸光常沉靜。
“不管怎么說,你都是鎮國公唯一的兒子,是未來鎮北軍的唯一繼承人,有些命運是生來就捆綁在你身上的逃不掉,必須由你,也唯有你能承擔,這便是生在王公貴族家的責任。”
盧戰龍眸光閃爍。
前提是,先要找到那個只有十四歲的少年殿下。
才能說后話。
“均州牧王元鼎這些天了,還沒有傳來消息,恐怕在均州也,唉,人究竟是在……”
忽然。
他愣住了。
因為盧戰龍站在城外不遠處,偶然瞥到了城門口通行的一隊車馬。
“那……”
他忽然神情一震,上前幾步仔細去看那車上的幾行字。
只見那隊車馬,上掛著“永勝賭坊”的商號,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馬車頂上的兩個條幅。
“均州青年刀冠之號,究竟花落誰家?”
“陸青對決卓鴻飛!”
看見了那顯眼的兩個字,盧戰龍當即一個激靈,“陸……青……”
陸青?
陸青萍?
只差一個字。
下一刻。
一聲震動城門的大喝,
“那隊車馬,給我站住!!”
在盧戰龍大喝之下,瞬間,城外兩千玄甲騎兵,發出金戈相撞的鏗鏘之聲,瞬間集結,無邊磅礴的殺意,宛若兩千頭上古兇獸,同一時間朝著城門口壓去。
兩千騎兵瞬間往城門而來。
“噗通……”
城門口的守城官兵當即被這恐怖一幕嚇得腿軟。
那隊車馬上的賭坊中人,看見兩千玄甲騎兵朝他而來,并為首的儒雅大將,更是對他大喝。
這個人當即駭的靈魂都在顫栗,當即泣聲跪倒,不停磕頭:“將軍饒命,將軍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