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仙洞內。
高大魁梧的白發老道打開了盒中的錦囊。
錦囊內只有一封信,信中內容很短:
“你曾問我什么是佛,那一日我忽然想通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我玄天升龍道弟子修佛又修道,我修著修著才發現,原來你就是我的佛啊。”
“我蘇秀秀這輩子就修一個佛,什么時候把你修成了,那就是一生一世了,我也就成佛了,嘻嘻……”
古舊的錦囊,斑駁的書信。
張三豐依稀從這封書信看到了少女書寫時候的靈慧狡黠模樣。
她以如此方式表達自己的心意。
兩百年前一日的夕陽下。
少女撐臉笑問:“木頭,還在想那個問題啊。”
男子點頭,回道:“我覺得長老所說的佛不對。”
并且,金剛寺師父說的佛也不對。
少女溫柔笑問道:“他們說的不對,那你覺得是什么?”
男子黯然道:“可能我要想個幾百年,才能明白吧。”
少女眸中多出狡黠,問道:“如果我說,這個問題我已經先你而想明白了呢?”
男子驚愕喜道:“是什么?”
少女卻背著手離開,回頭一笑:“吶,改天心情好再告訴你。”
如今,已經是兩百歲的張三豐,手中拿著這份遲來的答案,柔聲道:“你也變成了我的道了啊。”
你二十歲時,便已經明白了我是你的佛,要與我修一生一世。
然而,我卻是花了兩百年,才參悟透“你才是我的道”。
你用二十年就參透的玄天教義。
我足足用了兩百年,待悟透時,已經成了一個老頭子。
張三豐收下了這封書信,輕聲道:“果然,你才是那個人。”
“你現在在哪,可還好嗎?”
老道閉上眼睛。
站在不遠處的陸青萍如遭雷擊。
果然嗎?
山洞中,靜了很久。
張三豐睜開了眼皮,然后笑看著陸青萍,問道:“小朋友,能不能帶老道去那株古相思樹下看一看。”
陸青萍聞言面色微動,驚道:“前輩要出關了?”
這可是大事。
簡單一句話,重量卻無比巨大。
老道笑著回答道:“想去看看那株樹。”
就因為一株古樹。
武當山弟子說張三豐已經在此坐關一百五十年,從未出去過。
今天因他之到來,竟然要出關了。
陸青萍短暫收拾心情后,輕笑道:“前輩客氣了,晚輩欣然愿做領路之人。”
一老一少兩個人走出了隱仙洞。
走出山洞沒有什么稀奇的,有走進山洞的人,自然就有走出山洞的人。
可今天走出的這個老道,是在武當山上已經坐關一百五十年的張三豐。
“老道觀小朋友你身具貴氣,應是出身不凡?”
張三豐神態灑然,似乎只能從面貌上看到他是個老人,實際上心仍沒有老似得。
陸青萍笑著回答道:“算是吧,出身武成王府。”
武成王?
張三豐心中搖了搖頭。
沒聽過。
“老道一睡百年,果真世上已經人事變幻,往事如煙了。”
下山路上。
二人談笑之間,竟好似忘年朋友一般。
再往前走,薛生白在那里等候,看見陸青萍后,立即迎身上來,待看見張三豐后,眸光一緊。
他看不出來這邋遢老道的深淺。
陸青萍見狀開口道:“薛爺爺,不用擔心,張真人今日出關,我陪他走一走。”
他隨口稱呼張真人,是估計張三豐一睡百年,至少都得有元神真人修為了才對。
薛生白聞言點頭,轉身對張三豐拱手見禮。
張三豐絕對算是他的前輩,這老道在玄天升龍道修行的時候,薛生白還未出生呢。
老道笑了笑,示意不必客氣多禮。
武當山常年陰雨,雨氣霧水籠罩群山。
許是下雨,山間也無多少武當山門人。
三人山雨間走路,不多時,陸青萍便將張三豐帶到了玄武峰半山腰處的那株相思老樹下。
陸青萍看著張三豐走向了那株老樹。
老道就站在這株古樹下,看著這古老的樹冠,神思漸漸飄遠。
“我們先走吧。”
陸青萍對薛生白打了個招呼。
看見張三豐在樹下思念當年那位女子,他自然不能不知趣的還在這里打擾老道的清凈。
南隋境內。
西北梵州彼岸郡珞珈山。
佛鐘浩蕩,若天雷轟鳴,莊嚴凈土。
功德林中。
“笑癡死了?!”
一聲金剛怒吼傳出,引動虛空滾滾氣浪,震動三十里功德林簌簌發響。
是白衣斗僧玄滅。
他們收到了從武當山那邊傳來的消息。
四大弟子之一的笑癡,被方丈派下山去有特殊任務的笑癡,不僅沒有與林晚陽交上手,竟然被那陸起之子帶一群戰場武卒殘忍的殺害在了武當山腳下丹鳳鎮中。
他此刻眉間含煞,殺機恐怖,口間一字一句:“又是這個陸青萍!”
苦玄之死,便是因為這個陸青萍,導致了引渡林晚陽的計劃失敗,才有了方丈派笑癡下山,繼續未竟之計。
結果,到了武當山,又是這個人,第二次破壞金剛寺的計劃,又殺了一位金剛寺的僧人。
“陸起,你兒子不知死活,那就怪不得我了。”
連著被殺了兩位極其重要的門人,連續兩次被陸青萍有意無意破壞計劃,玄滅的殺心暴漲起來。
他要下山。
“等等。”
四大神僧中的玄緣聲音從功德林中傳出。
玄滅聞言更怒,“為何攔我?我金剛寺當真會怕那陸起不成,我這就下山將那小孽畜打死,且看他陸起敢不敢帶兵殺上我金剛寺,我也想看看在他心中究竟是邊關重要,還是他兒子更重要。”
功德林中,玄緣身披金色袈裟,眼皮微闔,道:“為兄制止你,并非是不讓你去,而是……”
他從坐禪四十年的功德林中起身,道:“為兄要與你一起去。”
玄滅見狀大驚,“師兄,你,你怎么離開蓮座了。”
玄緣神僧修行的是枯禪佛法,未至大成,絕不能離開功德林中的紫金蓮座。
今日竟然。
玄緣眼皮半闔,輕輕道:“不知為何,為兄心血來潮,感覺你此去有危險,所以與你一同。”
“危險?”玄滅聞言反笑。
玄緣搖了搖頭,道:“吾也不盡知,但吾佛心感應,必不會有錯,有吾同去,便會無事,金剛寺不可少你這位斗僧,再者,此去也不只是滅度那小世子,尚要最后一舉將佛子引渡回來。”
已經接連兩次失敗,這次他們都出馬了。
必不能出問題。
玄滅閉目,緩緩平息躁動的殺意,“那便聽師兄的吧。”
玄緣看向武當山方向,“先傳信給武當山,要他們交人……”
武當山上。
已經是半日過去。
陸青萍的庭舍內,
江小東和小虎牙站在院子里,表情都有些愧疚難過。
“對不起啊,小殿下,我和虎牙都不會想到,師父他們居然說不能讓你去見三豐祖師了。”
陸青萍坐在石桌上,緩緩品茗,笑道:“別這樣啊,見不見無所謂了。”
他早就知道武當山會不想讓他在這里久留,生怕牽連他們,又怎會還去再安排自己和張三豐的見面,所以,他不可不感嘆自己的先見之明啊。
“那怎么能行,你先救了大師兄,又救了我,這點小事我都不能幫你做到,我江小東還怎么做人?”
江小東臉色漲紅。
就在陸青萍想著怎么讓這兩個好心少年少女,不必再介意。
忽地。
遠處宋微雨的聲音急切傳來:“小東,你快下山,掌門他們準備把你交出去!”
什么?
江小東當即變傻。
陸青萍也勃然變色,當即站起身子:
“好個武當山!”
宋微雨走近后,語氣急切,待看見了陸青萍之后,又浮現救命稻草般喜悅,語氣乞求道:“世子殿下,微雨求您,能不能把小東帶下山,最好帶去北境躲一躲。”
陸青萍卻是臉色木然,道:“不必,帶我去見你們掌門。”
“這……”
宋微雨不由變色。
陸青萍卻已經踏步出了小院,道:“薛爺爺,讓程將軍帶一百武卒上山,將幾位宗師也帶過來,今天我就要看看他趙岐鹿,敢把誰交出去!”
“明白咯,殿下。”
老人大笑了一聲。
陸青萍絕沒想到武當山會如此,現在看來,他當初對武當山有問題的猜測,是八九不離十了。
也就在陸青萍強勢帶兵上山,緊逼金殿的時候。
半山腰處。
已經在此站了一天的張三豐,看著這株相思老樹,在眸光中勾勒出一位女子的形象,他輕聲道:“秀秀……”
依稀間,他仿佛看見了一個紫衣少女,朝他揮手。
忽然。
張三豐開顏大笑。
他轉身看向了上山的少年世子。
老道從相思老樹下走出,抬頭看了看武當山上空的陰翳雨云。
他嘆了口氣,往前……一步踏出。
這一步踏出。
世上的陸地神仙,就此多了一位。
霎時間,天地宇宙將生異象。
三萬里虛空才欲翻滾紫氣。
然而,老道再往前踏出了……
第二步。
這第二步踏出,從此世上的武道人仙……再添一尊。
他之前的一身大恐怖氣勢,完全收斂于內,半點氣息不漏,此之謂武道無漏人仙。
天地異象消失。
兩步走過。
人間有了一座亙久不朽的道門高峰!
老道輕語。
“這片陰云把籠罩武當山籠罩的太久了,今天,該散了。”
頓時。
口含天憲,天地為之臣。
天際雨氣翻滾,黑云朝著四面八方卷散而去。
一個呼吸間。
雨停了。
風歇了。
天空……
忽然間變得萬里無云,光明大作。
太陽金光普照在濕漉漉的青草上,透出無限清新。
武當山上下所有弟子,全都震撼抬頭,看著頭頂的蔚藍天空,碧藍如洗。
那太陽的光芒,干凈的讓武當山一眾長老們有種不真實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