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牙行,郭淡便將方才發生的一切,告知了寇涴紗,他真的不太喜歡夫妻之間相互隱瞞,尤其寇涴紗還是他的工作伙伴。
其實寇涴紗也非常好奇,怎么徐姑姑在這里坐了一會兒,就跟著郭淡離開了,難道是去履行賭約呢?
但是她真的沒有想到郭淡會這么剛猛,直接跑去興安伯府,尋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這不是上門討打么。
“夫人,這回可以放心了吧。”郭淡笑呵呵道。
寇涴紗木訥地點點頭,這個解決方案她當然非常滿意,只是她認為郭淡沒有被趕出來,可真是一個奇跡,又好奇道:“既然如此的話,夫君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廢除這份賭約。”
反正徐夢晹是不可能答應的,那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就還不如做個人情。
“這不一樣。”
郭淡搖搖頭道:“廢除那是不作數了,但如今的話,只是增加一個條件而已,如果達到這個條件,居士還得履行我們之間的約定。”
寇涴紗驚訝道:“夫君有辦法能夠說服伯爺嗎?”
郭淡聳聳肩笑道:“誰知道呢。但不管怎么樣,我都不可能就這樣放過她,我可沒有這么大方,當然,她也不是一個大方人,她還是一個老賴。”
寇涴紗無奈地搖搖頭,道:“如果夫君能夠說服伯爺,那我也沒有意見。”
一個徐姑姑,一個楊飛絮,她是真不介意,因為她認為這兩個女人是能夠幫助到郭淡,而郭淡也非常需要她們的幫助。
說著,她又想起什么來,“對了,方才周豐他們來過。”
郭淡問道:“什么事?”
寇涴紗苦笑道:“還能是什么事,當然關于那道諭旨,如今整個京城都在談論此事。”
郭淡道:“這事沒啥可談,關鍵在于行動。”
如今整個京城,都在關注那一道突如其來的諭旨,也就只有郭淡還有心情去跟徐姑姑糾纏。
但對于郭淡而言,這種事就不應該由他來操心,他只負責提供技術支持,以及確保自己的利益,至于怎么推動改革,這是萬歷該去考慮的。
他們帝商組合,不能老是他一個人干活。
今日的朝會必將載入史冊,不管成功與否,因為這都是上千年來,首次對封建的沉淀和桎梏發起沖擊。
而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以前的那一套已經不再符合帝王的利益。
至少不符合肥宅的利益。
但這對于整個統治階級的沖擊,實在是難以想象的,因為這發起者,就是統治階級的老大。
在朝會結束之后,朝野上下是非常安靜。
他們一時半會是無法接受這一切的。
更別談該如何去應對。
畢竟這官僚集團也不是鐵板一塊。
彼此就有非常深的矛盾,相互攻擊得也非常厲害。
誰也不服誰。
本就是一盤散沙,故在萬歷的重錘之下,他們都感到很迷茫。
其實這種時候,是需要英雄得出現,帶領他們對抗皇帝,因為他們大多數人是達不到那個層次得,他們許多人甚至都看不明白,為什么皇帝要這么做。
但是英雄!
英雄早已經被他們自己摧毀。
原本在張居正時期,一統朝堂的內閣,經上次改革失敗,這威信已經削弱不少,他們此時根本無力整合朝堂。
即便有力,他們也不會這么干,原因就是彼此之間缺乏信任,我們內閣要是站出來,對抗皇帝,萬一你們在背后捅我一刀,那我們肯定死無葬身之地。
你們言官可沒少干這種事。
然而,大多數閣臣其實是支持皇帝的。
朝會結束之后,申時行、許國、王錫爵便悄悄去到申府。
“這可怎么辦?”許國問道。
申時行沒有做聲,而是看向王錫爵。
“其實是我們一步步將陛下逼到這種地步的。”王錫爵就是直截了當道:“倘若陛下不這么做,這改革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推動的。”
許國道:“話雖如此,但是...但是陛下似乎走得太急了一點,這么做的話,誰也無法預料后果,而且這極有可能會引發動亂。”
王錫爵道:“這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以前我們就是顧慮太多,導致一事無成,陛下說得沒錯,之前我們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這回他是堅定的支持皇帝,因為他之前幾番推動改革,想了各種辦法,但都然并卵,一次次失敗,也令他開始有些極端化。
他真的覺得,不這么干,就不可能推動改革。
而國家確確實實存在這非常多的問題,急需改革。
許國看了眼老伙計,心知他這些年受到的委屈,倒也不想跟他爭,于是看向申時行。
申時行沉默少許,才開口道:“其實陛下也是用心良苦啊!上回改革,陛下對于我們內閣可是給予厚望,但結果是我們令陛下失望了,然而,陛下也并未責怪我們,也體諒我們的苦衷。
故此,陛下這回才成立參政院,恪兒作為院長,衡兒作為副院長,但他們畢竟年紀太小,不可能扛得起這大梁,這后面還得我們來推他們一把,但是他們又沒有我們這么多顧慮,又可以為我們減輕不少顧慮。”
許國稍稍點了下頭。
申時行這一番話,說得非常委婉,但也暗示,自己將倒向皇帝。
因為萬歷的這番改革,其實也是他們一直以來得抱負,唯一遺憾的是,他們不能親自出面,還得借自己的后輩來推動,但這不怪萬歷,只能怪他們自己,又想要一展抱負,可又顧忌自己的名譽。
他們內心其實感激萬歷的。
司禮監!
“喲!是方尚書呀,稀客,稀客。”
張誠出得門來,見到方逢時,連連拱手道。
“有禮。有禮。”
方逢時回得一禮,又急忙忙問道:“內相,我前些天不是遞了一道奏折上來嗎。”
張誠愣了下,道:“是,咱家想起來了,方尚書要告老還鄉。”
方逢時聽得就想哭,“我那時是病糊涂了,那...那道奏折還沒有遞上去吧。”
張誠道:“早就遞上去了,這方尚書的事,咱家可不敢耽擱。”
方逢時頓時是一臉絕望。
他是真的想告老還鄉,他早就想走了,只是因為他之前判斷還有一仗打,故此就多留了一年,可哪里想得到,還打了兩仗,而他都完美錯過,兵部都沒有參與。
于是他今年是下定決心回家養老,于是就上奏萬歷,告老還鄉,但偏偏又鬧出這事來,這時候上奏請辭,那皇帝會怎么想,我這里推動改革,你竟然辭職,你這是要跟我對著干。
方逢時可不想晚節不保,還連累子孫后代。
張誠又道:“不過陛下沒有批,陛下希望方尚書繼續留在朝中。”
萬歷表面上好像是要廢掉整個朝廷,但實際上并不是,他還是將他信任的大臣全部都留下,并且讓內閣在后面推動,可見徐姑姑料想得沒錯,皇帝不是要一頭扎向資本,而是要采取一種新得平衡。
方逢時聽得眼淚都快流了下來,趕緊要回奏折,然后就跑了。
這老頭真的很可憐!
時機總是不在他這邊。
武清候府。
“呵呵...!”
李高在得知今日朝會發生的一切,不禁呵呵笑了起來。
陳兆納悶道:“侯爺,你這時候你還笑得出?”
“你有所不知,之前我也被嚇壞了,以為陛下會有什么絕世妙計,不曾想就僅此如此,呵呵!”
“僅是如此?”
陳兆問道:“這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啊!”
李高笑道:“這稅要是如此輕松就能夠收上來,那還需要陛下開口嗎?當初張居正就給收上來了,你看張居正當初改革,可也未針對那些皇親國戚,地方士紳,因為他知道,這稅他就收不上來,這么做的話,只會導致他的改革失敗,就連張居正都收不上來的稅,憑那幾個小娃能收上來嗎?”
陳兆道:“但是侯爺莫要忘了郭淡,他在河南四府可就廢除免稅特權。”
李高道:“那是因為郭淡給他們帶去更多的財富,但天下那么多豪紳、勛貴、甚至于藩王,郭淡又未承包那些州府,他哪能一一滿足,而那些人在當地盤踞上百年之久,他們是不可能會繳稅的,另外,邊軍九鎮的那些大總兵,他們有多少土地,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你們等著瞧好了,一旦開始推行改革,這全國上下都會亂起來的。”
陳兆點點頭道:“這倒也是,改革往往初期都非常順利,可一到地方就肯定會出問題。”
自古以來,都是皇權不下縣,基層一直是被士紳控制住的,故此皇帝必須要給予士紳特權,換取他們的支持,那些士紳可都是免稅大戶,他們要么就是朝中退下來的官員,至少也是有功名在身。
除此之外,還有藩王、勛貴、大總兵,要么是皇帝親戚,要么功勛之后,要么就是手握兵權得大總兵。
你皇帝一下子將他們都逼到對立面,這其實是非常危險。
李高聽到皇帝要這么干,反倒是放心了,你是不可能成功的。
而與此同時,海外正在進行一場非常重要的談判,雖然大明沒有幾個人對這一場談判感興趣,但實際上這一場談判將會直接影響到萬歷新政。
弗朗機人在入侵臺南,遇到了頑強的抵抗,他們很快就知道,這支軍隊并非是雜牌軍,而是日本派來的精銳之師。
這令他們有些始料未及,但是他們也不打算放棄,如果日本控制整個澎湖地區,等于也遏制住他們,而正當他們準備從呂宋調派更多的兵力過來時,噩耗突然傳來,呂宋被明軍攻占了。
馬丁差點沒有暈厥過去。
這呂宋一丟,他們頓時就成了一只孤軍。
這兩頭不著岸,如何是好!
而就在這時候,日本方面突然拋出橄欖枝來,我們來談談吧。
馬丁當然愿意談。
打狗港。
“總督,他的意思是,他們日本將會出兵幫助我們奪回呂宋,而他們將占據澎湖。而在不久之后,他們日本將會遣派十萬大軍,從朝鮮進攻大明。到時也希望我們能夠幫助他們從南邊進攻大明,形成兩面夾擊之勢,一旦消滅大明,他們承諾將整個福州都給予我們。”
一個翻譯向總督馬丁說道。
馬丁瞧了眼坐在對面的小西行長,向翻譯道:“你問他,我憑什么相信他們日本能夠消滅大明。”
待那翻譯說完,小西行長立刻道:“我國雖小,但兵強馬壯,眾志成城,且我主身經百戰,雄才大略,反觀大明和朝鮮,皇帝皆是昏庸無德,軍政腐敗,且閉關鎖國,驕橫自大,總督若是不信,在幫助總督奪回呂宋的戰爭中,我會立刻證明這一點,明軍絕非我軍的對手,其海防更是不堪一擊。”
翻譯完之后,馬丁身旁得一位將官便道:“總督大人,他們軍隊戰斗力,確實比我們之前遇到明軍要強不少。”
馬丁點了點頭,其實他也沒有多少選擇,這時候他們只能跟日本合作。
正當這時,一個軍官走了進來,在馬丁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馬丁神色微微一變,又沉吟少許,然后便向翻譯道:“你告訴他,我非常愿意與他們日本合作,但是我還得考慮一番。”
小西行長微微有些失望,他親自來此,是有著十足的把握,他認為弗朗機人已經沒有退路,如今聽到馬丁這么一說,心里認為,這弗朗機人可能還要跟他討價還價。不禁有些惱怒,你們這些喪家之犬,哪有資格跟我討價還價。
不過他并未表露出來,是欣然答應。
就看誰拖得起唄。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剛離開不久,馬丁就秘密接見了一個名叫沈惟敬的大明百姓。
“沈惟敬見過馬丁先生。”
沈惟敬用一口非常粗糙的弗朗機語說道。
雖然很粗糙,但比小西行長還是要高大上多了。
這沈惟敬雖然善于投機取巧,但他其實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他在得知郭淡海外計劃之后,就一直在努力學習弗朗機語。
可馬丁聽得卻是很不開心,問道:“沈先生,你為何不稱呼我為總督大人?”
沈惟敬回答道:“因為您已經不是呂宋的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