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府。
二更時分。
最近比較清閑的申時行,平時睡得也比較早,但是今夜他剛剛躺在床上,正準備休息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又將他給拉了起來。
“是山東出事了嗎?”
出得門來,申時行便是緊張地問道。
他如今唯一擔憂的就是曹恪在山東的行動,這半夜的來竅門,他下意識得就認為山東出事了,心里是慌得一筆。
來人卻道:“大人,不是山東出事了,而是遼東。”
申時行微微一怔,極為驚訝道:“遼東?是發生了戰事嗎?”
“不是,在傍晚時分,有人揭發郭淡與遼東、薊州、大同的將領勾結,密謀造反。”
“又...又彈劾郭淡造反?”
申時行聽得氣不打一處來,冷笑道:“他們又是閑著沒事做,想搞點幺蛾子出來,可也真是不嫌累,不用去理會。”
“可是大人,他們拿出了一些證據。”
“什么證據?”申時行詫異道。
“不少將領的兒子無償得到大峽谷的股份,并且還幫著大峽谷去游說其它邊軍,請求朝廷,從大峽谷購買軍備。”
申時行聽得當即一樂道:“這事只怕陛下比我們還要清楚,你就將那些奏章全部送去司禮監,咱們不用管它。”
說到后面,他連連擺手。
關于股份的事,他心里是很有底的,從李成梁身上,他就已經看出萬歷的意圖,故此郭淡拿大峽谷的股份去籠絡邊軍將領,在他看來,也都是在情理之中。
果不其然,這些揭發的奏章,上到司禮監,然后就是死沉大海。
跟申時行料想的一模一樣,內閣也沒有將這當回事。
然而,令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事情卻并未就此結束。
這揭發得奏折是越來越多,而且不僅僅涉及到郭淡與他們的股份交易,還涉及到那些將領掠奪百姓土地,克扣軍餉,私養家兵。
原本這朝堂已經被開封府反噬,這一下又給拉了回來,大家紛紛將目光集中在這事上面。
申時行突然意識到這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勁啊!
怎么扯到這上面來了。
“這些證據可有查明。”
申時行低聲向許國問道。
許國搖搖頭道:“暫時還未查明,不過這種事在邊境常有發生,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我看都察院那邊好像也是胸有成足,不像似假得。”
申時行緊鎖眉頭道:“看來他們之前彈劾股份賄賂的事,只是想借此事將那些將領跟郭淡聯系在一起,然后再借用那些將領私養家兵的罪名,將郭淡謀反之罪給定下來。”
“我看也是如此。”
許國道:“當初李成梁可也是因為涉及到這些事,陛下才讓他回來的,雖然陛下還是給予李成梁厚待,但是也沒有再讓他回遼東,可見這種事,陛下還是非常在意的。”
“是呀!此事確實比較敏感。”申時行沉吟少許,道:“我們先不要妄動,且靜觀其變,我總感覺此事好像不是那么簡單啊!”
武清候府。
“平江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聽說此事乃是漕運官員揭露得,為何事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擅自做主。”
李高略顯一絲不滿地向陳兆道。
陳兆急忙解釋道:“侯爺,此事真的與我無關,我事先是毫不知情,我也是剛剛得知,都是太原那邊的漕運官員不滿商人紛紛跑往寧夏做買賣,恰巧當時遼東將軍秦得倚之子秦海疆前往太原游說當地將軍向朝廷請求采購大峽谷的軍備,如此這事才被揭發出來的,一開始彈劾的也都是有關大峽谷股份的事,沒有想到會將軍私養家兵上去。”
李高問道:“當真?”
陳兆激動道:“我騙誰也不會騙侯爺您啊!”
莫若友道:“侯爺,我倒是認為,這種事遲早會發生,這要怪就怪郭淡是在太過貪婪,拿下遼東軍備還不知足,還想壟斷邊軍九鎮的軍備,這當然會引起不少人的不滿。”
李高瞧了莫若友一眼,沉默半響,問道:“你們有何打算?”
陳兆膽怯道:“此事涉及到邊軍不少將軍,尤其是遼東軍,若是弄不好可是出現兵亂的,要不咱們還是先看看,不要輕舉妄動。”
莫若友卻道:“我倒是認為,正是因為如此,陛下也不敢過于偏袒郭淡,反正朝中那么多人在鬧,咱們就跟著后面起哄,萬一成了,至少能夠阻止其余邊軍跟郭淡來往。”
李高皺眉沉吟著,過得一會兒,他才稍稍點頭,道:“跟在后面起哄倒是可以,但是平江伯說得也不無道理,暫時來說,咱們千萬別有任何行動,此事可大可小,這弄不好可會招來殺身之禍的。”
然而,如今身處在衛輝府的郭淡,此時還在忙于鑄幣和錢莊股份制的事,他想著等著第一批一諾錢幣面世之后,再回京城。
不曾想這京城的信倒先來了。
“他們也真是能夠折騰啊!”
郭淡拿著京城剛剛傳來的信,不禁笑呵呵道。
徐姑姑道:“誰?”
“還能有誰,不就是那些言官么。”郭淡呵呵道:“他們又開始拿著我贈予邊軍將領股份一事,彈劾我與邊軍將領密謀造反。”
徐姑姑聽得稍稍皺眉,道:“拿來給我看看。”
郭淡將信函遞給徐姑姑,嘴上笑呵呵道:“有時候我也真的非常佩服這些人的意志,真得是他們不屈不饒,屢敗屢戰,就是智商有些堪憂,他們也不動腦子想想,要是沒有陛下的允許,我敢這么做嗎,我看他們心里都清楚,就是看我最近比較風光,又想給我找點不痛快,這是他們的捶死掙扎啊。”
徐姑姑沒有看做聲,而是仔細地看著信函,突然問道:“這不是你跟陛下商量好的?”
“當然不是。”
郭淡搖搖頭,又略顯好奇道:“你為何這般問?”
徐姑姑黛眉微蹙,輕輕搖頭道:“事情可能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簡單。”
郭淡不禁眉頭一皺,趕忙問道:“此話怎講?”
徐姑姑道:“如果只是光彈劾你拿著股份賄賂將軍一事,那倒是不用去在意,但是這其中還涉及到邊軍將領私養家兵一事,這就不能不在意。”
郭淡愣了下,旋即笑呵呵道:“關于邊軍將領私養家兵一事,我也非常清楚,寧夏那哱拜可就養了不少家兵,但這不是朝廷允許得嗎,這有什么可說的。”
徐姑姑搖搖頭道:“朝廷可沒有允許這種事,這只是無奈之舉,就是因為國庫空虛,時常拖欠軍餉,故而發生戰事時,邊軍將領就與當地的一些大地主自掏腰包,招募士兵應付戰事,久而久之這些兵就成為他們的家兵,可是大部分士兵可都還是朝廷養著的,否則的話,陛下如何控制邊軍。”
郭淡點點頭道:“我就是這個意思,朝廷當然不會公然允許將軍私養家兵,但其實朝廷是默許的呀。”
“問題就出在朝廷不可能公然允許將軍私養家兵。”
徐姑姑道:“一般情況下,大家心里都有數,只要那些將軍私養家兵不多,大臣們也不會多說什么,陛下也會由著他們去,但這回他們顯然要拿這事來對付你。可此事一旦鬧大了,陛下就必須要出面給一個說法,那陛下到底是允許,還會不允許呢?”
郭淡眨了眨眼,突然意識到這事的嚴重性。
如今邊軍那些世襲將官都養家兵,那李成梁就養了好幾千,這都是因為衛所制的崩潰,但又沒有徹底廢棄,雖然近年募兵制興起,但也沒有說全國都采取募兵制,這兵制變得異常混亂。
一旦遇到戰事,將軍只能自己募兵。
其實歷朝歷代一旦兵制遭到破壞,又沒有一套完整的體系取代,那么就會出現這種情況。
可這種事一旦拿到臺面上說。
皇帝就很尷尬了。
因為皇帝不可能公開允許將軍私養家兵,但皇帝心里也明白,那些將軍其實也是無奈之舉,也怪不得那些將軍,你朝廷拿不出錢來,那我只能自己掏錢募兵打仗,那這兵當然就成為我的家兵,是我一直在付錢養著他們。
當然,這又會導致將軍必須掠奪土地,大吃空餉,拿著朝廷給的權力和錢,來養自己的兵。
不然的話,將軍哪里養得起幾千個兵。
但目前來說,朝廷對于這方面還是控制的非常好,李成梁那么大的總兵,也就是了養幾千而已,一般都是幾百,上千,暫時都還在皇帝的控制中。
郭淡不免擔憂道:“這會不會真得將我給拉下水。”
徐姑姑沉吟道:“我想那倒不至于,畢竟你之前是陛下商量好的,可如果讓他們得逞的話,我們的鯨吞蠶食計劃可能會胎死腹中啊。”
說到此處,她輕輕嘆道:“我們之前確實忽略了這個問題,邊鎮的那些將軍,幾乎就沒有一個是身家清白的,只不過之前大家都有默契,可如今你已經在破壞規矩,那么不管誰與你合作,他們就攻擊誰,他們可不缺把柄,那到時誰還敢與你合作。”
郭淡皺眉道:“看來我們得提前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