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月明星稀。
“老師……”景王遲疑著道:“當真應他?”
“無妨,你我便只當他名下,是一座再尋常不過的商行罷。”
封論老道背負雙手,嘆道:“實際上,論起根本,除他之外,莊氏商行本也尋常,而你我重視的是莊冥,非是他名下這座商行,只要不違背律法,送他些方便,未嘗不可。”
景王臉色微變,低聲道:“終究看不透此人。”
封論老道緩緩說道:“他莊氏商行擴展,生意壯大,惠及八方,于這三府之內,有益民生,于老夫而言,不是壞事,于大楚而言,也不是壞事。前次因他之事,江地即將受災,第八府也有牽連,未嘗不能以他商行之勢,平了這次災劫……”
各地的官令法印,與民生息息相關。
大楚境內,各地均有商行,貿易往來,繁榮興盛,本也有益于官府。
如江地興盛,其法令便盛。
如第八府興盛,其府印便盛。
大楚疆域之內興盛,大楚王朝則興。
“這些年來,大楚盛世,扶持三百六十行,其中商賈之輩,來往貿易,使得各地興盛,漸得富足,更是讓圣上感到滿意。”
“莊氏商行說到底,也只是依附在我大楚之下,賺取錢財俗物的商行罷了,又不是一門仙宗。”
“況且,大楚境內,凡大型商行,皆有靠山,這些商行背后也未必就沒有修行人的影子,只是相較之下,他莊氏商行有個修行人走到明面上,又被你我忌憚,僅此而已。”
“景王殿下若還不放心,可尋來一人,接替周盛的第八府主簿之位。”
封論老道正色道:“莊氏商行的動靜,你也可監察,避免出錯。”
景王遲疑了下,他心中有意如此,但也覺得這位掌印府尊當前,如此顯得不妥。
“沒有不妥,老夫終究不是權臣,也無意掌權,只盼六十年前,穩住三府之地,再辭去這官職,還老夫逍遙自在身。”
封論老道這般說來,又徐徐吐出口氣,道:“殿下若是愿意,長住三府,替老夫分擔,老夫卻也感激不盡。”
莊氏商行。
“公子,今夜便如此簡單么?”
“萬事開頭難,如今開了一個局,如何簡單了?”
莊冥含笑道:“既然開出口子,后面徐徐圖之便是,他們忌憚于我,可不忌憚于區區民間商行。”
經他引導,封論老道和景王雖不能徹底摒除戒心,好歹也放松了許多。
但真是如此簡單么?
在一年之前,開出那條赤晶礦脈,福老確實上報了官府。
這赤晶礦脈,是鑄造丹爐的一種材料,而五大仙宗,均有煉丹之法,尤其是太元宗,更是精于煉丹……門下弟子,皆須丹爐,故而此物,為違禁之物。
一條礦脈,數量太大,風險亦是太大。
況且他也并非精于煉丹,自然無須留下。
說到底來,偌大的莊氏商行,全部所獲,皆用以豢養他的蛟龍,目前還是綽綽有余的。
他需要的不是一條需要長久開采,運送煉化的礦脈。
他需要的是,福老從礦脈深處,得來的一枚赤晶。
那赤晶已被蛟龍服下,堪比聶平金丹一成法力。
“雖不能取盡天御福地之物,然而……凡塵俗世,當真全是廢物?”
“莫要忘了,從天御福地流出,幾經易手,到東勝王朝的那一枚‘龍眼神石’,便是從凡間所獲,如此。”
“福老所獲的赤晶、異鐵、諸般奇藥,亦是凡間商行所得。。”
“甚至,適才陸合取回的冠帽,上面那一顆玉珠,同樣是從凡塵俗世得來。”
“只要我商行壯大,遍布天下,財力雄厚,廣收寶物,如何會沒有至寶?”
“何況……所謂違禁之物,也未必不能以錢財買來。”
“往往只是大楚王朝,覺得價錢低了而已。”
莊冥如是說來,呵呵一笑,端起酒杯,飲了一口,說道:“今夜交談,至少定下了三府根基,這位掌印府尊,會默許我們,在律法準許之內以正當手段擴張……但所謂正當手段,只要我不以龍君出手,以仙神之力鎮壓,他便不會在意。”
陸合施禮道:“我明白了。”
莊冥說道:“等福老回來,我還須與他一行,從此之后,三府之內,官家的學府,其中煉制之物,例如那傷藥的供應名額,便只歸我莊氏商行。”
說完之后,他看向霜靈,道:“你也須多作準備了。”
霜靈神色微黯,道:“我知道了。”
莊冥微微點頭。
而在這時,他忽然頓住,看向前方。
蛟龍感知,正是福老等人回來了。
“公子,‘耀’、‘谷’、‘合’三地生意皆已鎮壓下來,如您所料,鄭元山生前的準備,穩住了局勢,損失不大。”
福老說道:“至于‘方’、‘江’、‘永’三地,也穩住了亂勢,而且清算了一批之前落井下石的……至于那伏殺老奴的杜氏家主,已被岳廷所殺,當即參與伏殺的武者,盡皆斬了。”
停頓了下,福老又說道:“期間官府公差,隱約有些動靜,不過后來,全收回去了。”
岳廷嘿然一笑,說道:“這是當然,他們掌印府尊大人,都不敢招惹咱們公子,何況各地的正令與副令?那江地正令和副令的下場,他們也不是不知道……”
莊冥淡淡掃了他一眼。
岳廷頓時住口不語。
“不要得意忘形。”
莊冥說道:“掌印府尊,終究是掌印府尊,須得尊重,做事之事,也莫要讓他難做。”
岳廷忙是舉手,說道:“可沒有讓他難做,我該抹去的線索都抹去的,該偽造的也偽造了,沒敢太明目張膽。”
莊冥微微點頭,看向福老,說道:“我適才宴請了掌印府尊,以及八皇子景王,從今日后,三府之內,皆可擴張。”
福老頓時露出大喜之色,忙是深深施了一禮。
他來到海外數年,勉強立足,穩住三地,又開創三地,便已算是極為驚人。
而今公子一來,不過數日之間,便平了江地正令那吃人不吐骨頭的老狐貍,鎮壓了鄭元山的叛亂,清算了所有的仇家,更合適鋪平了今后三府二十四地,共四百余城的前路。
三府之地,甚為廣袤,真要計算,這二十四地,如若合并起來,已堪比一整座東勝王朝的疆土!
“接下來,諸位都有得忙了。”
莊冥看向眾人,說道:“官府雖然不會打壓我等擴張的勢頭,甚至各地官府會予以配合及扶持,但進駐各地……原先各地的家族,商行,諸般勢力,他們勾心斗角之下,又維持者平衡的利益,將會被我們分割,如此一來,明槍暗箭,終究不免。”
陸合等人,盡數施禮,道:“必不負公子所望。”
莊冥正色點頭,他伸手撫著袖中的蛟龍,長出口氣。
若無蛟龍之力,他要在這大楚東元境,穩住如此惡劣的局面,也是極為不易,即便他窮盡精力,日后真能做到今日這般境地,那怕是也須布局三年五載。
但有蛟龍在手,他便能鎮住一切,力壓局面,數日之間,完成數年之局。
翌日。
清晨。
莊冥才剛功行圓滿,福老便已來了。
只是此刻的福老,并無喜色,而有憂色。
“何事?”
“有一批貨物,被劫走了,押送的人手,傷亡過半。”
福老停頓了下,道:“東元境二百余地,我莊氏商行,定下根基才有六地,但其中‘方’地,屬于東元境最邊緣……與南元境相鄰。”
莊冥沉吟道:“你派人去了南元境?”
福老說道:“去年六月,老奴準備扎根南元境,損失慘重。”
莊冥不禁問道:“東元境才占六地,何以急著過境?”
福老正色道:“大楚王朝,五大境的疆域,實則各自有些隔閡,在老奴眼中,更像是五國并立,只是都要受大楚王室統御而已……如此,南元境的禮儀風俗,諸般物事,與東元境也有不少的差異。”
莊冥頓時笑道:“兩境有所差異,所以南元境的一些物事,在東元境頗為珍奇,相反過來,東元境的物事,在南元境也是如此。你想以此,開通商路來往,掙一筆生意?”
福老點頭說道:“公子慧眼如炬,只是……終究是過境,還是被人壓了下去。”
莊冥說道:“那么,昨日那批貨物,究竟何故?”
福老說道:“公子既然來了,老奴便想再去一回,但還未到南元境,便被截了,期間山高路遠,沒法查案,況且,地方在兩境中間,而兩方官府都不會接這燙手的山芋。”
莊冥微微點頭,說道:“看來出手的人,早已計算過了。”
福老說道:“應是南元境趙家,也即是上一次,讓老奴挫敗而歸的那一家。”
莊冥伸手入懷,扶著蛟龍,說道:“憑您老人家不服輸的性子,若是被人在生意場上擊敗,不反擊回去,可不會罷休的,你忍了一年,想必……不是一般家族?”
福老苦笑了聲,道:“真是什么都瞞不過公子。”
他吐出口氣,道:“通過‘方’地府級主簿,隱約探查出來,那南元境第四府的趙家,背后有尊大人物,與仙門有關。”
與此同時。
天星福地。
海外之處。
有一道劍光,沖霄而起,直奔天御福地。
“原來滅了北淵那蠢貨的,不是那個書生,說來也是,就他那點本事,也沒法滅掉北淵。”
“未曾想到,誅滅了北淵的,是一頭蛟龍?”
“也許比起北淵那蠢貨,給長老送一頭蛟龍回去,他老人家會更加高興。”
白離在劍光之中,露出笑意,自語道:“天御福地?我從天御福地出來找你,你倒去了我天御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