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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石橋旁

  “好字!好字!”

  一位管家模樣的人手里拿著經卷,不由得連連稱贊。

  連續兩天,周昂一早起來就去翎州城里的各處寺廟與道觀游覽,約莫中午時分回家,開始抄寫金剛經,除了下午吃飯時會被打斷一下,其它時間就是一直在那里認真地抄寫——在初步總結出一點點規律之后,他抄經時已經可以做到很快就進入那種奇妙的狀態。

  而在這種狀態的加持下,即便每次都只抄寫到天黑便止,他也依然可以游刃有余地每天抄寫出兩份經卷。

  也就是說,他可以用半天時間,就抄寫出一萬字!

  而且字跡工整漂亮,毫無錯訛之處。

  于是,只用了三天,他就順利地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份計件工作。

  而今天一大早起來,他先就帶上自己的工作成果,來到了靖安坊陳家,準備先把自己的工錢結算一下。

  到了門口說明來意,他很快就被門子帶進去,但這次卻沒有去周昂上次來時去的那間花廳,而是到了一座小院里。而負責這件事的人,也已經不是他的那位世伯陳靖,反而換成了面前這位管家模樣的人。

  等前面的一個讀書人不那么順利地交上了四份經卷,輪到他,經卷一遞過去,立刻就博得了那位“審稿人”的稱贊。

  五份未經粘合的半成品逐一翻看過去,那人是越看越贊,等到所有經卷全都看過一遍,那人回頭笑道:“少兄真是一筆好字啊!”

  周昂聞言笑了笑,道了聲“過獎”,然后把剩下的紙、兩支未曾動用的羊毫筆,以及剩下約莫三分之一的松香墨,都遞了過去,道:“這是剩下的。”

  那人愣了一下,旋即失笑。

  “少兄是個認真的人!竟誠實至此!”

  他笑著贊了一句,然后道:“這些東西,筆且不說,無論少兄抄寫了幾份,府上都不會再收回,若是不夠,甚至還可以再來取。這紙和墨若有剩余,少兄便盡管留著自用就是。既給了,也是不會再要回來的。”

  周昂恍然,笑著點了點頭,道:“如此……多謝了!”

  那人笑笑,坐下提筆問了姓名,先寫一張揭帖,附在周昂送來的五份經文上,然后又拿過一張用了花押的小紙來,寫上:著即結經文五份,合錢二百五十文整。

  寫完了,他又取一卷紙、一錠墨,加上那張紙,遞過來,等周昂接過去之后,取出花名冊來,一邊把筆遞給周昂,指著讓他簽字確認領取了一份紙墨,一邊道:“西廂房里便有一位賬房在,少兄待會兒出去,自領了潤筆便是。”

  周昂簽了名出來,到西廂房里把紙條一遞,果然就痛快地結算了一串青錢。

  二百五十個銅錢,圓形方孔,用繩子串成一串,掂起來很有手感,看上去很有質感——周昂也不怕人家賬房笑話,就在當面用手扒拉著逐一清點了一下。

  二百五十文,一個不少。

  道了謝出來,站在廊子下迎著日光,他忍不住把手里的一串錢舉起來,認真地打量了片刻——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后,賺到的第一筆錢。

  甚至也完全可以說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第一次見到錢。

  據說這銅錢并不是全銅,而是幾種金屬按照一定的比例兌到一起融化后鑄成的,當然,銅應該是占大頭的,不然就應該叫錫錢或鉛錢了。

  但融鑄銅錢的所有金屬里,銅卻肯定是最貴的一種。所以各種金屬在里面所占的比例到底是多少,就不大好說了。

  反正大家都管銅錢叫“青錢”,絕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看上去已經不是銅應該有的那種紅金顏色,反而是一種冷青色。

  二百五十文的一小串拎在手里,果然是“青蛇也似的一串錢”。

  把錢放到衣襟里,抱著紙墨與兩桿筆,他沒急著第一時間回家,而是轉道先去了崇光坊——上好的大米,現價五十四文一斗,童叟無欺,米質不霉不潮,光潔如碎玉。

  選了一間門臉大的糧鋪,問清了價格,周昂小心地解開繩子,數著數兒,擼下五十四個錢來。于是,新鮮到手的銅錢離手,塞在腰里帶了一路的糧袋子里,裝了一斗上好的大米。

  等回到家時,母親和妹妹卻好不在,無人分享這種收獲的喜悅,他只好先把東西都放到自己書案上,留著待會兒中午回來再全家高興一下,然后簡單收拾一番,身上第一次揣上了十幾枚銅錢,又出了門。

  找人還是要找的。

  雖然幾天過去,他已經有些越找越失望,偶爾午夜夢回自己把自己嚇醒,也會下意識地忍不住幻想:萬一那狐妖吸干了我的陽氣,已經轉移地圖了呢?

  但每一次,理智都會幫助他收束并掐滅這種心存僥幸的幻想。

  即便幻想得成,即便現在就明明白白的知道,那狐妖已經離開,且永不再來,他也絕不會放棄對那個中年人的尋找。

  因為他確切的知道,這個世界是真的有妖怪的!

  這個走了,誰敢保證自己不會在某一天忽然遇到下一個妖怪?

  在一個有著打破了正常人類能力極限的人或妖存在的世界上,毫無疑問,這種超越極限的力量,絕對是值得被追逐的!

  甚至比功名利祿更值得擁有!

  再加上自穿越以來,在打太極拳,以及抄寫經文的時候,自己進入的那種奇妙的狀態,也實在是讓人心生向往——他覺得,那順著自己周身上下所有毛孔吹入骨髓的涼風,很可能就是這個世界有著超凡存在的基礎。

  而自己身上那種狀態的存在,就說明自己已經有了那個基礎。

  這種情況下,只要還有一線機會,當然要努力去尋找到那個能辨認出妖氣的人,并嘗試一下,看能不能有機會接觸到這個世界潛藏在正常社會表象之下的神秘內在。

  …………

  今天兜里有錢了,他去的是翎州城最著名也是規模最大的寺廟。

  報國寺。

  就是陸春生和陸進父子倆為人家殺豬的那個報國寺。

  有一個奇怪的規律就是,和尚總是比道士更會做買賣。

  報國寺位于忠義坊,剛進了坊門,就已經能看到寺廟門口那片占地面積頗大的廣場,以及廣場上那熙熙攘攘的人流——這倒不是獨創。

  三年前,此前那個周昂十五歲,曾與郡中不少讀書人結伴,一起去過國都長安,當時名儒杜陵杜子山先生在長安城外設帳授學,所有人都可以去免費聽課,于是往者如云,周昂也在他帳下聽了半年多的課。

  后來實在沒錢了,這才無奈離開。

  讀書期間,他曾與同學結伴,先后兩次游覽長安,多少也算見識了一下長安的繁華。而在國都長安,有一座著名的大慈恩寺,也是如此的會做買賣,甚至規模比這個還大了許多。

  此時進了忠義坊,遠遠看到報國寺門口廣場上的熱鬧,有些觸景生情,使得周昂下意識地就回想起了當初在長安城逛大慈恩寺的一些記憶片段。

  這里的設置,似乎就是在刻意的模仿大慈恩寺。

  寺廟正門凹進去,在門口留下一片大廣場不說,沿著廣場一周,廟里還建起了一大圈的門面,吃的喝的玩的用的,賣什么的都有。

  報國寺本就香客眾多,人流量自然能帶來消費,而店鋪的富集,也反過來越發促進了人流量的加大,以至于使得這報國寺門前廣場的熱鬧程度,竟是絲毫不輸專門開店鋪做生意的崇光坊。

  光是這些店鋪的租金,每年就都是好大一筆錢。

  而且,這報國寺不但收租子收的溜,自己還親自下場,經營許多的產業——比如多達百余間禪房的客舍,再比如遠近馳名的烤豬。

  是的,和尚就是在賣烤豬!

  他們不殺豬,而且據說烤出來自己也不吃,因為這都是佛門戒律里明確規定了不允許的事情,但戒律里卻沒有規定他們不可以烤豬來賣!

  周昂到廣場上逛了一圈,還特意到賣烤豬的鋪子門口去看了看——一個胖大的和尚坐在當門的柜臺里面,看見周昂探頭,就直接道:“尚未出爐,午時再來!”

  據說這家鋪子每天都會做十幾只烤豬,午時開賣,不到傍晚就能賣光!

  周昂搖頭走開,進到報國寺里面,卻也無心去瞻仰大雄寶殿里的金身,只是扯住一個掃地的僧人,問客舍在哪里,得到指路之后,便一路找過去。

  客舍處有兩位僧人正在當值,但一聽說不是入住,只是找人,就不太有精神,勉強聽周昂形容了一遍,兩人都想了想,紛紛搖頭。

  “不曾見過施主所說之人。”

  …………

  出了忠義坊,往南就是大石橋坊。

  靈江水盛時頗顯浩蕩,到了冬日水枯時,水面也有十幾丈寬,進了翎州城地界的時候,它從城西南進,自城東南出,沿途經過兩座水門、四個坊,這四個坊分別是右靈江坊、大石橋坊、安民坊和左靈江坊。

  其中安民坊是標準意義上的船運中心和造船中心,安民坊往北,就是光壽坊,客棧、貨棧、酒樓、茶肆,滿街都是。

  至于大石橋坊,顧名思義,那里應該是有一座大石橋的,但其實,這座真正能溝通靈江南北的大石橋,反倒是位于大石橋坊和安民坊的中間。

  也即翎州城真正的南北主干道上。

  而大石橋坊內的靈江南北兩岸,住的幾乎全都是靠水吃水的人家。以力工為主,據說私寮暗娼半掩門之類的,也不少。

  周昂從忠義坊出來,情緒有些低落,信步向南,很快就到了靈江邊。

  江面上船行如織。

  風帆高張,犁起白浪。

  周昂知道,從這里沿著江堤往下游走,過安民坊,去到左靈江坊,就一定能在水邊看到母親周蔡氏,和小妹周子和正在水邊辛苦地洗衣服。

  他沒有上橋,只是走到橋旁的江堤上,雙手背在身后,看著身前的江面,緩緩地嘆了口氣——怎么辦呢?

  總得再想想辦法,再這么繼續找下去,幾乎完全看不到希望啊!

  必須得想個新辦法了!

  實在不行,要不要從伯兄周曄那里著手,嘗試著動用一下縣衙的力量?

  要說找人,縣衙里的那幫衙役可是很厲害的!

  但那需要花錢,花很多的錢!

  上頭交代下來的差事,看不到利,他們就隨便應付一下,事情能過去就成,過不去也是能拖就拖。但只要有利可圖,哪怕是普通老百姓找他們幫忙,只要把錢花到位了,這幫人手上隨時可以把翎州城內的車船店腳牙都給扯起來,形成一張無比密集的情報網。

  找個人而已,隨隨便便的事!

  但是……我沒錢!

  所以此路不通。

  還是只能自己一點一點的去找,去碰機緣!

  迎著江面,吹著徐徐而來的江風,周昂再次忍不住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那是一種明知道機會就在那里,但自己偏偏找不到關鍵鑰匙的感覺!

  然而恰在此時,他的嘆息剛剛出口,卻忽然聽見有人在身側說:“少兄年紀輕輕,將有大作為于天下,何故臨江嘆息啊?”

  周昂聞言霍然轉身。

  看清說話人的那一刻,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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