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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花妖

  新配的車馬讓全家人都很高興。

  如果說只是一套新院子,還不能全然代表什么的話,那么現在,一輛高端大氣上檔次的馬車的到來,似乎代表著周家一下子又回到了巔峰狀態。

  周蔡氏尤其興奮。

  給周昂已故的老父親周定再次上香,自不待言,第二天上午,周蔡氏還興致勃發地乘著新車大馬,去到報國寺燒香去了。

  她本不要周昂陪同,但周昂正好讀到《漢書》的一堆“表”,頗覺氣悶枯燥,便干脆陪母親和妹妹一道出門,去給報國寺送錢去。

  “表”這個東西,可能對史學家,對搞研究的人來說,特別有用,對于需要特意去查什么東西的人來說,也事半功倍,但真要去“讀”它,卻實在枯燥,遠不如本紀列傳這樣帶著故事性的篇章看起來有意思——周昂上輩子的歷史知識也僅限于初中高中的歷史課本,和一些簡單的課外讀物,所以他甚至不知道,這些表到底是不是應該拿來“讀”的,只是覺得反正“讀”了也沒壞處而已。

  果不其然,跑了一趟報國寺,燒香、添油、捐功德,花了不少錢。

  但周蔡氏一副大愿得償的虔誠幸福感,小妹周子和也玩得很開心,想想,周昂也覺得值了——只是,他會下意識地打量寺廟里的這幫和尚,下意識地想尋他們點毛病,以便將來能找機會把這筆錢討回來。

  結果好笑的是,他這邊奉母親與妹妹轉了一圈,燒了香出來,眼看中午了要回家了,卻在臨出廟門的時候,被一個小沙彌叫住了。

  他本來還有些不悅,以為這幫和尚還想讓自己再捐錢,結果被那小沙彌帶到一邊,一個龐大的和尚卻滿臉諂媚地又是道謝又是拍馬,還一再說辛苦周昂跑這么一趟,到最后,竟拖出一錠二十五兩的大銀錠來,雙手奉上。

  最終出門上了馬車之后,周昂心里面一合計,自己過來跑一趟,居然還倒賺了二十一兩銀子有余。

  中午回到衙門里,會食的時候把這件事同方駿一說,惹得方駿哈哈大笑。

  旁邊的衛慈仔細為周昂譬解道:“報國寺里有一班和尚,是專門負責記人的,說不得這幫和尚加一塊兒,比縣衙的三班衙役加一起認得的還全。他們平日里就在報國寺的各處門口候著,或為知客僧,或為掃地僧,見到緊要人物,便知會大和尚一聲,見到‘肥羊’,更要及時通傳,以免漏過。”

  “前次報國寺那邊出事,我記得子修也去了,應該是被那班和尚給記住了,他們怎敢招惹你不快?這邊你為令堂高興,奉上香燭錢,那邊他們自然是要趕緊的孝敬回來。只求你遇到事情睜只眼閉只眼,不要找他們麻煩罷了!”

  杜儀又道:“說來也不稀奇,咱們衙門里幾位武職,以及幾位隊率,都是在列的,只要去,那邊是斷斷不敢占便宜的,反而有銀錢雙手奉上!反倒是縣衙那邊,是不被大和尚們放在眼里的!”

  方駿笑道:“縣官不如現管。”

  眾人聞言都笑。

  衛慈還又補充道:“咱們這幫人,等閑不愿意去那里,也不稀罕那些銀錢,但郭援他們幾個,卻是每月必去,時日一長,已成定例啦!哦,對了……哈哈,進賢,你怎么不說話?”

  趙忠本來正低頭吃飯,眼睛里還帶著些宿醉的紅血絲,聞言抬起頭來,咧嘴笑笑,“說什么?我沒錢喝酒了就去報國寺禮佛而已!”

  眾人哄堂大笑。

  周昂不由頗生嘆為觀止之感,嘆息道:“佛門圣地,果然好買賣呀!”

  最近這些天,自從太祝寺的陳武主事過來“科普”了一番攝魂術和林氏家族的事情之后,整個翎州縣祝衙門的氣氛,其實一直都很緊張。

  基本上每個人都很忙,而有點帶面,事實上整座翎州城表面不顯,背地里也是緊張得不行,幾乎每個人手底下的線人,每個坊的暗線,都已經行動起來。

  但還是那個情況,越是大家都忙的時候,其實周昂卻反倒會越閑。

  盡管已經正式通過了陳武主事的審查,至少是在現在,周昂已經是可以確定無疑的“自己人”了,但他的正式身份畢竟是個普通的文職,刀筆吏而已。

  他對整個城市的了解有限,掌控近乎于無,而且手底下連一個可用的線人都沒有,也沒人向他交代任務。

  于是,別人都忙忙叨叨的,各處去觀察、調查,力爭找到林氏家族或攝魂術的線索,他卻每天中午過來蹭頓飯,然后就踏踏實實地沖一杯茶,端到檔案室里去,預備一條毛巾擦汗,坐那里看檔案一看就是一下午。

  這期間,反倒是陸進在入職之后,開始被郭援帶在身邊,每日里都要出去參與他們隊里的各種行動了。

  檔案室里很熱。

  天氣本來就熱,隔兩天來場雨,也頂天了只能涼快個一時半晌的,而檔案室又只有一個可以供通風采光的小窗戶,在里面一悶就是半天看檔案的話,想當然耳是要熱得汗流浹背的——就算腳底下就放著冰桶也只是聊勝于無。

  更何況,這些檔案本身也看得叫人心生煩躁不悅。

  殺人,獻祭,邪術,歪理……

  等等等等。

  但只有沒有別的事,周昂就依然堅持每天上午讀史,下午看檔案。

  這是現階段他能想到的盡快增長見識、獲取“信息”的最好的方法了。

  這天下午,他又坐在檔案室里,書案底下兩腿夾著冰桶,認真地看著九年前的一份檔案,忽然就有人推門進來。

  周昂抬頭看時,見杜儀和陳翻前后走進來。

  陳翻看見周昂在,認認真真地叫了一聲“大兄”。

  杜儀笑道:“就知道你在這里,不過牽涉到一些事情,我得取幾份材料給陳翻做些講解。我們拿了材料就走,不打擾你的。”

  周昂知道這是杜儀“帶學生”的一部分,就笑著點了點頭,要說話時,卻又忽然心里一動,笑道:“無妨。如果不牽涉什么機密的話,你們就在這里講也沒事,正好這些檔案看得人心生煩躁,我旁聽幾句,權當散散心了。我要是不想聽了,就自己看,你們不影響我。”

  杜儀笑笑,道:“也好,省得來回取放了。”

  于是周昂大方地把冰桶從自己腳邊踢出來,放到書案邊上,然后就也不再理他們,裝模作樣地低頭繼續看自己的檔案。

  那邊杜儀找到了一份想要的檔案,打開來,找到地方,指給陳翻看,“你看,這是四年前的一樁案子,看看。”

  于是陳翻接過去,開始看檔案。

  過了一陣子,倆人開始在那邊低聲討論起案情。

  巧了,那件案子的檔案,周昂前兩天剛看過,還算記憶猶新。

  這件案子細說起來,真的跟《聊齋》里寫的故事似的,因為這是“一盆花”的案子——案件的主人公,是一盆茉莉花。

  本地人喜歡茉莉花,很多人家都有盆栽或庭植,這戶姓郭的人家也有這個喜好,但巧的是,這戶人家種的茉莉花里,有那么一株不知道走了什么運,成妖了。

  就在這間不大的檔案室里,記載了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案件,牽涉到不知道多少只妖怪,花妖樹妖盆栽妖,都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事情,原本不值一提。

  但這樁案子離奇在,這株茉莉花妖是在花了幾年時間、前后殺光了三戶人家,期間還吞掉了不少好色之徒之后,都沒有被發現,一直到被人告到縣衙,又被她殺了四個衙役之后,才最終被縣祝衙門這邊抓捕歸案的。

  據她后來自己承認,到案發她被捕時,她已經成妖近十載了。

  十年,她一直就生活在翎州城里,居然沒有被發現,都是因為她在成妖的時候就已經自帶一門極為特殊的妖法——惑心術。

  不同于趙忠的迷魂術,是讓人陷入混沌而不自覺,會在不知不覺間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東西都交待出來,也不同于那王果的攝魂術,是直接攝取人的魂魄,使對方成為自己的傀儡,一舉一動,形同提線布偶。

  這惑心術就是專門用來迷惑人的心智的,使人不知不覺陷入癡狂,愿意心甘情愿的為自己所迷戀的那個人出生入死,也在所不惜。

  嗯,這門法術其實蠻適合現代都市社會的明星們修煉的。

  啊,對了,也適合宮斗的小主們!

  總之就是,這株茉莉花妖在成了妖怪之后,近乎本能地開始施展自己的能力,先是迷惑了這戶人家的一個小廝,直接吃掉,自己又變化成小廝,然后津津有味地旁觀了一對夫婦的多次房事,開始由衷地喜歡上了這項運動。

  接下來的這一家人,女的被先后吃掉,男的被榨干之后也吞掉了。

  據她自己后來交待說,她那時候很小心,很害怕,所以這樣一個連主人加仆從,一共有十二口人的家庭,她完全“消化”掉,花了足足三年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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