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呂濤的馬車回到了呂家大宅,周昂終于睜開眼睛,主動地切斷了鏡子提供的“視野”,意識也迅速就回到了面前的書房里。
本意只是去觀察一下杜家那女孩子的現狀,沒想到心念一轉之間又去看了看呂濤,竟有如此的額外收獲,對于周昂來說,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其實自從成為修行者之后,周昂對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一直都是保持著強烈的好奇心的,無論是選擇加入官方修行者的組織,還是認真地去檔案室翻看過去的檔案和記載,當然也包括去呂相處找史書來看,其實都是出于這種強烈的好奇心——但即便是努力地去做了以上這些,周昂仍嫌不足。
來到這個世界的這幾個月里,他一直都忙忙叨叨的,努力地補全自己對于這個世界隱藏部分的了解,但或許是因為“山門”的修煉自成體系的緣故,更且官方修行者的體系,舉凡考功、升遷,乃至于品階的晉升,也是自成體系,使得周昂一直以來對于外界幾乎沒有任何需求。
所以,盡管他一直都努力地汲取知識,但思維之中卻有一個盲區,直到這次的“視野”之前,一直都沒有被他自己注意到。
那就是,那么大的一個世界,為數眾多的修行者之中,除了官方修行者,以及被官方修行者嚴密關注乃至追捕的那些邪惡宗門之外,哪怕僅僅只是從邏輯上去推理,也一定會存在為數眾多的地下修行者,或者叫“在野”修行者的。
他們雖然不被官方認可,但卻并沒有被官方列為對立面。他們只要不觸犯律法,那么官方似乎也并無追索打壓之意,甚至偶爾遇到合適的,說不定還會愿意吸納進官方修行者的體系里來——最好的例子,不就是自己么?
只是,當初的自己雖然也是這樣的地下修行者,但邁入修行之路的方式與眾不同,因此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跟這幫真正的地下修行者搭上線。
到了后來,雖然自己的師門“消失”了,但自己卻已經成了官方修行者,也就算是背靠了另外一個組織,一時間雖然隱約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些什么,也通過各種方式嘗試去尋找和補全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但這個思維的死角卻一直沒有掃到。
直到今天,直到現在,借由這樣一場意外,他們,和他們的這場地下聚會,終于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書房內,退出了“視野”之后的周昂歪在胡椅里,沉默著思考了許久。
呂濤回到家里之后不久,剛簡單地換了件外衣,將男子式樣的發髻打開,她的兩個弟弟呂洵和呂汜就聯袂而來。
侍女通稟之后,很快就帶他們進了房間,呂濤已是換好了衣物,正在親自燒水煮茶,看見兩個弟弟進來,淡淡道:“先坐,茶水馬上就好。”
于是兩人依言坐下,但坐不片刻,呂洵還好,依然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只比他小了一歲,今年已經十六歲,在這個年代的男子而言,也已經可以被歸入成年人行列的呂汜,卻頗有些坐得不安分,不由得起身湊過去。
到火爐前蹲下,他輕嗅茶香,笑道:“姐姐的煮茶手藝未必勝過阿蘭,何苦非要自己做這個活兒呢?顯示對我的鄭重么?可是你我姐弟,完全不需要啊!”
聽到這話,呂洵不由得面露無奈,一旁侍立的侍女阿蘭則低頭抿嘴,雖然想笑,卻苦苦忍住,而呂濤則不由被他氣笑,斥道:“回去坐下等著!”
“哦!”
呂汜乖乖地回去重又坐下。
偏這個時候,呂濤雖然耐心地看顧爐火,直到茶水煮好,一室之內茶香四溢,但卻已經沒有心情再濾茶分茶了,便干脆起身,招手叫了阿蘭過來,道:“你來分茶,取最好的一盞與阿汜!”
“諾!”阿蘭低頭應諾。
于是她自己回去坐下,這時候呂汜眼觀鼻鼻觀心,只做什么都沒聽到,在那里裝無辜,呂洵卻反倒輕輕地笑起來。
待茶水分好,那侍女阿蘭果然先將茶盤端到呂汜身前,屈膝跪地,先將第一盞奉與他,然后才依次到呂洵和呂濤身前奉茶。
待三盞茶都奉上,阿蘭退到一旁。
呂濤道:“你嘗嘗,看姐姐煮的茶好不好?”
呂汜聞言乖乖地端起茶盞,先嗅,后看,依足了品茶的規矩,然后端到面前,輕吹一口,舉袖遮面,一飲而盡,放下杯子,絲毫看不出滾燙茶水入喉的異樣感,反而一板一眼地道:“姐姐果然煮得一手好茶!”
呂濤終于繃不住,瞋目瞪他一眼,卻是隨后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在她而言,雖然呂洵乃是一母同胞,在母親與父親先后故去之后,自是至親中的至親,呂汜呂淇這對小兄妹雖然也是至親,到底不是一母所出,按道理是畢竟要遠了半步的。
更不必說呂洵雖然也只有十七歲,卻性子早熟沉穩,言談舉止做人做事,都頗有父親遺風,尤其是在當下這樣特殊的處境里,他這個長子如此能立得住,幫她分擔了不知道多少事情與憂勞,自然也是備受她的倚重。
然而不知為何,呂濤下意識里便更加喜歡做事跳脫頑劣的少弟呂汜,以及天真而又狡黠的幼妹呂淇——這當然不是說她不喜歡大弟呂洵,只是每日里奔波勞碌之后,她固然也很享受同大弟呂洵一起坐下來,商議交流一下一天奔波的成果,和所見所聞,卻更享受少弟呂汜過來耍幾句貧嘴、逗幾句樂子。
哪怕是他故意說話氣自己一氣,都覺得其樂無窮。
畢竟呢,大弟呂洵雖然成熟大氣,但小小年紀就一板一眼的,卻畢竟也是太過無趣了些。在他身上,叫人幾乎無法體會到長姊之樂,反倒是呂汜和呂淇這兩個活寶,只要出現,就必然叫人心頭松快。
此時笑看這少弟在自己面前耍寶,呂濤便是難得開懷地笑起來,笑罷,還忍不住又繃起臉來斥責他:“燙嘴了沒有?人家便是品茶,也沒有那么熱就入口的!”
她不問還好 ,呂汜一本正經若無其事的樣子,她這一問,那呂汜當即便撐不住了,又是揉喉嚨又是往嘴巴里扇風,一副燙壞了的樣子,惹得呂濤又是忍不住笑,又是頻頻瞋視于他。
姐弟幾個笑過一陣,呂濤已是覺得這一天的疲憊都卸去了大半,也不再同他笑鬧,終于是正色起來,看向大弟呂洵,道:“今日可有什么收獲?”
呂洵道:“姐姐親自看過的那幾家鋪子,今日下午時分,我又收下一家,那米鋪雖然利潤不高,卻關系民生,勝在長遠,我也仔細觀察過了,那家鋪子的行事,頗為穩重,米價持中,卻足斤足兩,這才是長久做生意的道理。等到這一波忙完了,完全可以按照計劃,要求他們從咱們手里進米。”
呂濤點頭,淡淡道:“做得好!”
頓了頓,呂洵笑道:“不過……下午我剛把鋪子的地契過了,那杜營就來找我,你猜怎得?他說他妹妹不愿意與人做妾,他與他父親,也都不愿意逼迫過甚,因此,他們的意思是,看能不能有個別的辦法,使兩家也同樣親密,卻又不必催逼出事情來。……我沒敢當時便回答他,只是冷著臉告訴他,待我想想再說。”
呂濤聞言蹙眉,“不愿與人做妾?”
頓了頓,她深吸一口氣,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少見地沉默了一陣子,隨后才道:“也罷,咱們不必逼迫人家。不就是做一個仆從家族嘛,一枚開竅丹也不值什么,回頭就給他們便是,待雙方的關系再走近些,我抽時間見見這個女孩子。若是真好……說不得可以討來給阿汜做個好夫人。”
一扯到這種話題上,呂汜向來都是不搭腔的,此時聽到姐姐提到自己的名字,他愕然抬起頭來,趕緊道:“別呀姐姐,本來說好了是大哥的如花美眷,怎么倒又推給我了?我還小,還小……”
且不說呂洵性格如何,雖則他的年紀,早已舞象,但對于一個從沒見過的女子,卻也并不怎么在意,此事對他來說,更多地還是從家族利益的層面去考量,因此這時候聽到姐姐的話,他并沒有什么反對的意思。
反倒是呂濤,此刻看到自己兩個弟弟的表現,不由鄭重地道:“我對杜氏將來如何,并不看重,也并不在意,但這女子雖然是杜氏庶出,卻難得的想要爭一下,可知是個有主見有骨氣的女孩子,阿汜,你是個性子灑脫的,但若論治家,性子灑脫可不行。將來婚娶,你需要一個這樣的女子,幫你撐住家里。”
頓了頓,見呂汜無言,乖乖聽訓,她的語調反而又軟和下來,道:“不過此事也并無定論,左右不過一女子而已,且行且觀之吧!”
她這話一出,此事就算暫時擱置,下面兩個弟弟當即齊聲應諾。
隨后呂洵便再次開口,問到了晚上呂濤去參加地下交易的事情,呂濤想了想,道:“參加還是要參加的,但翎州城也并不比瞻州強到哪里去,還是父親當日所言,身處這種小地方,既是幸事,也是不幸。幸則幸在,地方小,地方上魚龍混雜的程度就少,不會在自己太弱的時候遇到強到惹不起的對頭。但不幸則不幸在,地方太小,資源、機遇,也都實在是乏善可陳。”
如此點評過,她不免又提起晚上參加交易的具體情況,嘆息道:“妖尸不易的,我參加了兩次交易了,上次一具都沒有,這次也只有一具,除此之外,丹藥寥寥,法器更是一件也無。唉……只能再等等看,什么時候遇到什么時候買了。”
這都是現實情況,自然也沒什么好說的。
而且他們姐弟其實也都知道,按照事先就打聽過的情況,那“大先生”曾親口說過,翎州城由他主持的這個地下交易,每年大約會出現五到八件不等的法器,和大約三五十具妖尸——這已經是著實的不少了。
要知道,這里只是翎州,一郡之地而已,可不是長安城!
所以,失望歸失望,但呂家姐弟都明白,幾率就是這個幾率,只要耐心等一等,好東西還是會出現的,自然也就只是一時感慨而已。
說完了這件事情,呂洵再次開口,道:“姐姐要我打聽的那個周昂,我已經又命人仔細地收集了一下情報,從很多事情的蛛絲馬跡來看,此人的情況似乎頗為復雜。他不但是地下修行者出身,加入縣祝衙門至今,都一直是文員的身份,而且平常似乎也根本就不怎么參與縣祝衙門對一些情況的處置,只在一些關鍵的時候,他才會同其他官方修行者一起出動。”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根據得到的消息來仔細分析,可以大致地發現,從他加入縣祝衙門以來,翎州縣的考績從來都是上上,而翎州縣報上去很多的案子,包括擊殺的妖怪,似乎都與他直接相關!”
“我在查探之中還發現,似乎郡祝衙門那邊,對他也有一些額外的關注。想來是那沈明沈郡祝他們,也發現這個周昂似乎有些不一般。”
說到這里,呂洵略停頓了一下,讓姐姐和弟弟都消化一下自己剛才的話,然后才繼續道:“只不過,這周昂行事,似乎有些格外的低調,而且很多事情,咱們也是只能從公文、從郡祝衙門,以及從縣祝衙門那邊的一些底層人入手去打聽,因此一時之間,頗有盲人摸象之感,難窺虛實。”
“據此,我覺得他這個人身上似乎頗多神秘不解之處。因此,他當日拒姐姐于千里之外的原因,實在也是不好判斷。”
從聽到周昂這個名字起,呂濤便已經冷下臉來,聽到這里,她淡淡點頭,道:“繼續留意著吧,時間長了,他終究會露出根腳的!”
頓了頓,她又道:“不過也無妨,這都是小事,一個周昂,縱然有些本事,也不過是縣祝衙門的一枚棋子而已,不必在意。早早晚晚,咱們總會找到機會,要么干脆收服了他,要么就把那陸家父子從他手里奪過來!”
呂洵聞言躬身道:“諾!”
第二章奉上,補更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