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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尾行

  周昂既然打著賣東西的旗號試圖釣魚,當然歡迎有人來看。

  于是他轉身回去,而那掌柜的則打發伙計到后院去叫人——跟崇光坊的其它店鋪,或者干脆說是跟當下幾乎每一家店鋪都很類似的是,這老郭鐵匠鋪也是前鋪后場的格局。其實站在鋪子里,已經能聽到后院傳來的叮當叮當打鐵的聲音。

  過了沒一會兒,一個高大精壯的漢子從后院走進鋪子。

  “誰要賣東西?”

  人還沒進門,他的話已經傳了過來。

  聽著這洪亮的聲音,周昂不由得轉頭看過去,卻見走進來這漢子近乎精赤著身子,下體只著一短绔,上身則只有一件早已被汗水打濕的半臂,密布汗水的古銅色肌膚下,是一身強壯到嚇人的腱子肉。

  而且這家伙比周昂還要高了不少,粗略估摸,至少也有八尺五寸高!

  當他這種渾身腱子肉的大塊頭,快步沖你走來的時候,帶給人的那種心理上的壓迫感,實在是不小!

  看見他之后,周昂心里近乎是直覺般地想:“也就陸家爺倆可堪匹敵!”

  不過陸春生和陸進爺倆身上,可沒有他這么顯眼、這么漂亮的一身肌肉!

  “我要賣東西!”周昂道。

  那漢子瞥了周昂一眼,抬手抓起身上的半臂,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后才拱拱手,別看貌似粗魯,說出話來倒是文雅,“鄙人多在爐前,實在是熱,失禮之處,客官勿怪!”說完了,卻不等周昂回禮,扭頭問掌柜的,“東西呢?”

  此時,那掌柜的才笑微微地略為介紹,道:“這便是我們鋪子的大師傅,鋪子里的東西,都是他帶了學徒打出來的。客官的東西,可以拿出來了!”

  周昂一邊重新把“桃夭”解下來,遞過去,一邊狀若不經意地隨口問:“大師傅看著著實是精壯,怕不能一拳打死牛!敢問高姓大名啊?”

  那大師傅小心接過“桃夭”,隨口回答道:“鄙姓郭,人皆稱呼俺一聲郭大,客官不嫌,便也稱呼俺郭大就是。”

  說話間,他已經把那“桃夭”帶著鞘把拿片刻,然后把匕首拉了出來,入眼一看,他當即眼前一亮,反復看看,道:“是塊好鐵!手藝也不錯!”

  又看片刻,他把“桃夭”徹底拔出來,用兩根手指,飛快地挽了個小小的劍花,其手指之靈巧,配合著他的大塊頭兒,看上去頗有些違和感。

  不過,周昂還是控制不住,心里微微失望地嘆了口氣。

  “桃夭”當然是一把不錯的匕首,但它卻同時還是一件法器!

  法器這個東西,是每一個修行者只要一上手,就立刻會察覺到它的異常的,這是修行者體內的天地靈氣所賦予的直覺。

  剛才遞出匕首的那一刻,周昂刻意同時說話打岔,自己卻始終都在全神貫注地留神和觀察這郭大的表情,但是很顯然,他的表情和動作都清楚地顯示,“桃夭”入手之后,他并沒有發現它是一件法器。

  “客官真的要賣?”那郭大問。

  周昂瞬間回神,點頭,“賣呀!不賣留著作甚?”

  那郭大點點頭,問:“客官要賣多少銀錢?”

  周昂道:“你估著值多少錢?”

  此時,還沒等那郭大開口,掌柜的忽然笑著道:“客官,您要賣東西,自然是有個價兒的,哪里有叫我們買東西的人……”

  那郭大忽然抬手,打斷了掌柜的話,他又低頭看看手里的匕首,想了想,認真地道:“是個好東西,實不相瞞,對俺們打鐵的人來說,單這料子,已經想要,客官既然要賣,就痛快些出個價吧,只要不是太貴,俺都要了!”

  周昂聞言繃著臉,伸手,那郭大倒是痛快地把“桃夭”還了回來,周昂接到手里,便帶著些不悅地道:“我又不懂這些,你們叫我出價,莫不是想坑我?”

  說到這里,他語帶憤慨,道:“那我干脆不賣了!我去問問別的鋪子!”

  “客官且住!”

  那郭大聞言趕緊叫住周昂,猶豫了一下,道:“客官莫惱!既然你說自己不懂,那俺就先出個價,俺給你六十兩!”

  說到這里,他道:“客官也不必急著答應或拒絕,俺給這個價,你且放心里,拿著東西去別家鋪子也詢問一番,到時您再決定賣不賣給俺,可行?”

  周昂愣了一下,一時沒有作答。

  那掌柜的這時又忍不住在一旁幫腔,笑道:“客官須知,我們郭大師傅素來的為人,是絕不坑人的!”

  周昂點頭,“好!那我問一圈再說!”

  說完了,他略有些失望地轉身走出了老郭鐵匠鋪。

  事實上到現在,他原本的計劃已經被全然廢棄掉了,走出鐵匠鋪之后,他雖然下意識地往回走,但心里卻在飛速地思考著接下來的辦法。

  那掌柜的是個好生意人,但他作為縣祝衙門的線人,一頭在這邊,一頭在那邊,此番試探不成,一時間周昂也是有些為難,不知道該怎么從他身上撬開一道口子——他既不想亮出自己的官方身份,又不想用什么強硬的手段,只想像一條魚一樣,悄無聲息地游進那個地下修行者的圈子。

  但這一次的試探卻清楚地告訴他:能夠多年間游走在黑白邊緣還能如魚得水的人物,是不會那么容易暴露出來的。

  這個時候在大街上漫無目的走出去一段路,他忍不住想:要不,自己可以在縣祝衙門那邊請幾天假,然后想辦法喬裝改扮一番,裝作是一個外地來的修行者,去建立一下新的身份,然后再嘗試跟他們搭線?

  腦子里這么想著,來到一個路口,周昂剛要轉道往崇光坊的西門去,眼角余光卻忽然瞄到了一些不對勁——自己好像被跟蹤了!

  周昂心里微微一怔,隨后飛快地就反應了過來——自己剛才走眼了!

  那郭大看來沒有他表現得那么“外行”和簡單啊!

  這一刻,他的腦海里心念電轉,一瞬間想到了許多可能——

  會不會是別人在跟蹤自己?

  這個可能飛快地被推翻——不可能!

  無緣無故,誰跟蹤自己一個普通的讀書人作甚!

  會不會他單純就是想派人跟著看看,看這把“桃夭”在別的店鋪被估價幾何?

  可能性不大!

  如果他沒感應到“桃夭”是一件法器,只當它是一塊凡鐵,那么盡可以有更好的辦法,在剛才就當場拿下了!

  六十兩銀子可不是一筆小錢!他們店里裝飾精美的上好長劍,也就賣到三四十兩銀子一把,以他的內行,他為一把匕首喊出六十兩銀子的價碼,想必就已經足夠壓過其它鋪子可能給出的價格了!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

  那郭大一上手就感應到了“桃夭”是一件法器!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所以并不想暴露自己,于是就兩個辦法雙管齊下——如果自己只是個普通人,撿到了一把不錯的匕首,那么六十兩銀子的價碼放到心里,別的地方賣不到這個價,自己當然會轉回來找他,而如果自己是在蓄意試探,那么就想辦法尾行追蹤,打探出自己的身份,看自己意欲何為!

  對頭!就是這個思路!

  事實上,跟蹤自己的這個人,還是很小心的。

  首先面生,剛才自己在店里時,他肯定是沒露臉的,其次身法熟練,估計干跟蹤這個活兒,是有一定經驗的,剛才自己不就壓根兒沒發現?直到現在要轉彎,才無意之間瞥見那人有些不對勁?

  心念電轉般想到這里,周昂腳下近乎毫無停頓地便拐到了另外一條街上。

  釣魚嘛!既然魚兒已經上鉤,那要做就做全套!

  于是他很快就轉道去了崇光坊的第二家鐵匠鋪。

  而事實上,等他做戲做了全套,又從第二家鐵匠鋪得到一個人家根本沒興趣的答案之后,果然就在店鋪對面的一家鋪子門口,看到了那個跟蹤自己的家伙。

  周昂微不可查地笑了笑,特意走出去一段路,尋個路人打聽幾句,這才一路走一路問地,最后又找到了崇光坊里的第三家鐵匠鋪。

  過了不大會兒,他就從這家鐵匠鋪里失望而出。

  站在這家鋪子門口嘆口氣,猶豫一會兒,他調頭往那老郭鐵匠鋪走去,只是在已經看見了那老郭鐵匠鋪的時候,他卻又站住,一番表演之下,充分地表露出自己矛盾的心理,最后卻轉身,徑直離了崇光坊。

  他沒直接回家,連萬歲坊的老宅也不去,反而是選擇了自己前不久買下的那座小院——一路之上,那人果然在身后老老實實地跟著。

  等周昂到了自己的秘密小院門口,掏出鑰匙打開門回了家,然后便關了門,一邊收拾屋子里的東西,一邊耐心地等著。

  果然,也就過了約莫半個多時辰,眼看天快到中午的時候,周昂就聽到了外頭傳來的拍門聲。

  他笑了笑,起身去打開門,便見那郭大正站在自家門口。

  看見周昂過來開門,那郭大拱了拱手,笑道:“這位客官,打擾了!”

  周昂一臉驚訝,也不讓客,也不拱手,反倒是問:“郭大?你如何知道我住在這里?”

  那郭大此刻已經穿了一身袍子、扎著皂色腰帶,頭上也是青色布巾裹頭,身上那種大塊頭所帶來的壓迫感,倒是弱了些。

  此刻周昂的反應,自然在他意料之中,他聞言當即道:“客官勿怪!鄙人絕非歹意!”頓了頓,見周昂的反應似乎沒有那么激動了,他才又繼續解釋道:“實不相瞞,客官離開我家鋪子之后,鄙人的確是安排了一個小徒弟一路追蹤,這才知道客官家住這里,但鄙人這份舉動,絕無惡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

  “客官也問過了城里的幾家鐵匠鋪,想必已經知道,我出的價錢,絕對是最為公允的!若是客官真的想賣,我也不占你的便宜,我愿意把價錢提到一百兩銀子!還望客官這就能賣了給我,如何?”

  周昂略怔,隨后怒聲道:“怎么著?你這先是追蹤我到家里,又隨后上門,莫非你還想強買強賣?你出一百兩怎么了?我覺得我這東西值一千兩呢!不賣!”

  那郭大臉上露出一抹無奈,嘆口氣,他道:“客官莫惱!強買強賣自是不會!只是……我那小徒弟說,客官問過幾家店鋪之后,其實已經回轉來,但不知為何,到我家鋪子外卻又躊躇不前,隨后便轉道回了家。若是其他東西,無論他價值幾何,俺郭大又豈會眼饞?客官不賣便是不賣,自無追蹤登門之理!”

  “但是眼下,客官手里這東西……恕我直言,不管客官是怎么得到的它!眼下,它實在是不適合繼續留在你的手中了!”

  說到這里,他一臉誠懇的樣子,道:“于我而言,客官這東西,的確價值不菲,說是個寶貝都不為過,我也愿意為它再多掏些錢,絕不欺瞞于你!但留在客官你的手中,卻只怕會反而為客官你招惹來不必要的禍事啊!”

  周昂聞言愣了一下。

  這次是真的愣了一下。

  “啊?這是為何?”

  那郭大猶豫了一下,下意識地抓撓了一下頭巾,卻仍是期期艾艾,勉強道:“這個……事涉隱秘!客官你最好還是不要追問!因為你問了,鄙人也根本就無從解釋!若強行告訴給你,反倒是害了你了!”

  說到這里,他看著周昂,態度說不出的誠懇實在,道:“俺追上門來,非是要強買強賣,只是想提醒客官一聲,免得你將來遭了禍事,都不知禍從何起!至于你賣不賣給俺,反倒并不重要!”

  “當然,俺還是很想要客官的那把匕首的!實不相瞞……”

  說話間,他左右看看,見沒什么人經過這條陋巷,竟是直接從懷里掏出四錠白花花的銀子來,遞到周昂面前,道:“俺并不想低價坑你東西,但這次過來,也著實的只帶了這一百兩,以示誠意而已!客官若是信俺,就開個價碼便是,只要出得起,俺郭大絕不皺眉……”

  聽到這里,再看一眼他捧出來的銀子,饒是周昂自覺自己絕沒有什么道德潔癖,還是覺得如果自己繼續再演下去,心里實在是有些別扭了。

  這就好比是,如果是跟報國寺的大和尚們打交道,周昂實在是不憚以最大的世俗的惡意來估量他們,甚至是坑他們一點,勒索一點,甚至敲詐一下,他的心里也都絕對不會有絲毫的負罪感。

  但如果是跟蔣耘打交道的時候,他卻絕對會無比的坦誠,發自內心的絕對不愿意用任何不好的手段,甚至只要感覺到蔣耘那里有麻煩,他都會很樂意地主動伸手幫忙,特別不愿意失去他這個朋友——盡管無論家世、財富、能力等等,對于周昂這個修行者來說,蔣耘都幾乎不可能提供任何的助益。用世俗的眼光來判斷,也就是完全沒有什么利用價值的!

  只因為前者很臟,后者很干凈。

  于是這個時候,周昂嘆了口氣,忽然松開大門,道:“你先進來吧!”

  寫了四千多字,所以更的晚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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