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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四章? 妙哉

  近中午時分,周昂準點兒到了縣祝衙門。

  打卡,蹭午飯。

  身后跟著一輛車,破氈布蒙在車上,叫人看不清裝了什么。

  周昂帶路,陸春生仍舊是把車子趕到了衙門的側門,從馬廄那個方向進了衙門——消息一傳過去,三分鐘不到,這邊車子也就剛停好,周昂一回頭,發現所有人全都到了,除他之外的十個官方修行者,一個不落。

  周昂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

  也不費話了,沒必要寒暄什么,把陸春生打發到馬廄那邊去等著,看看院子里的仆役也都早就被遠遠地打發開,他直接就揭開了氈布。

  碩大一只野豬!

  灰白的底子,黑色的斑塊,體型一看就精干而不肥碩。有獠牙,還不短,即便已經死了,七竅流血、胸口也是黑乎乎的一團污血,但一眼看過去就叫人知道,這野豬哪怕是沒成精,也是大山深處足以跟吊睛白額虎硬撼的存在。

  就是倆字:野,悍!

  氈布一揭開,大家齊齊地倒吸一口涼氣。

  片刻之后,就開始亂紛紛地圍上來。

  方駿最是著急忙慌,驚嘆于這只野豬妖的體型之大、體態之兇悍之余,第一個就搶著過去,扒拉開豬耳朵看了一眼。

  這一看,他的眼睛頓時瞪得老大!

  周圍幾個看見的,又是齊齊的倒吸一口涼氣!

  “乖乖!”

  馮善下意識地嘟囔了一聲。

  除了他之外,看清了豬耳朵后面那三根特殊的毛的人,竟再無人出聲。

  一時間,明明十幾個人站這兒,偏偏氣氛說不出沉默與吊詭。

  這是一只七品妖怪的妖尸,而且還是一只體型如此碩大、連死了都自帶幾分兇悍的七品豬妖的妖尸,給它的天敵和對手們,所帶來的天然的震撼。

  高靖和杜儀也很快就過來看——看清的那一刻,兩人也都是無語,高靖下意識地就挺直了脊背,緊緊地抿起了嘴唇,一臉肅然。

  片刻后,他抬頭看向周昂,那眼睛的光,復雜之極。

  驚嘆、羨慕、不能置信……等等等等。

  最后才是一種詢問的感覺。

  周昂沒等他說出來,笑了笑,道:“巧了!”

  又是巧了!

  高靖的嘴角抽了抽。

  他本就不是那種沒有容人之量的上司,周昂不但是他親自引入縣祝衙門的,最近幾個月更是頻頻給他帶來驚喜、帶來功績,他對周昂,絕對是信之、服之、寵之、縱之、重之、任之,這個時候,對于再次給自己帶來驚喜的這位麾下大將,他當然不會有任何的不滿。

  只是……他也絕對不會相信“巧了”這種話!

  方駿像個傻子一樣,過了好大會兒才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卻是忽然扭頭看著周昂,道:“七品的這個……這大家伙……殺的時候什么感覺?”

  “什么什么感覺?沒感覺呀!”

  “是不是……是不是……我是說……就好比你把一個小娘們摁那兒,特別好看,特別媚的那種,剝光了,摁那兒,你就啪啪的……是吧?到最后,那一下……對不對?是不是那種感覺?”

  周昂無語。

  眾人皆笑。

  大家這一笑,氣氛漸漸就緩和過來了。

  震驚雖則還是震驚,但初見之下的那種震撼的感覺,畢竟還是被沖淡了——畢竟大家都是官方修行者,妖尸見的是真不少。

  但方駿見眾人笑,反而著急了,“你們笑什么呀!我說的是真的?這……七品呀!這么大個兒,這得多厲害你們知道嗎?”

  “不對,你們知道的呀!這是入他娘的七品的大豬啊!”

  這下子沒人笑了。

  方駿這種震撼的感覺,眾人又何嘗沒有呢?

  妖怪妖尸都是見慣了是不假,就算是新進如陳翻陸進,此前也跟著見識到了眾人擊殺狼妖的過程,就算是比較廢如衛慈,沒什么本事親自動手擊殺妖怪,可妖尸也見過至少幾十了,再說了,前不久周昂剛用這同樣的一輛車拉來過一只熊,大家也都是見過的——當時也是都震撼的不行了!

  然而,野豬,獠牙,強壯,兇悍,最關鍵的是,七品!

  當這些元素湊到一起,饒是見慣了妖怪兇悍的他們,也是不由得不瞠目,不由得不震撼。

  這個時候,近乎總結一般,杜儀道:“如此兇悍的妖怪,也就是子修敢獨自當之,也能獨力殺之了!”

  眾人皆下意識地隨著頜首。

  被杜儀這么夸,周昂反倒略有點不好意思,道:“這個真的是……”

  憋了半天,他還是那倆字,“巧了!”

  沒人信他!

  大家都呵呵一笑就罷。

  當然,大家都不知道的是,面對大家此刻的震驚、贊嘆、不能置信,等等諸般情緒,周昂是真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的。

  因為對他來說,當時殺死這只豬妖,是真的太輕松了!

  如果沒有后續的逃亡,單純只說殺死這豬妖的過程,可能比屠戶殺豬還要來的更加簡單、更加從容。

  但偏偏,他知道的,這個話絕對不能說!

  獨力殺死一只一看就兇悍的七品豬妖也就罷了,你還非得說殺的很輕松……這不是擺明了裝逼顯擺么?

  在這方面,周昂還是很低調的。

  過了一會兒,大家圍著這車子上的野豬妖嘖嘖驚嘆、小聲議論的工夫,杜儀忽然又笑道:“七品呀,這份功績可不小,子修,我的公文該怎么寫,你有腹稿了么?”

  這就是問周昂準備給自己留多大功勞了。

  按道理來說,妖怪是周昂自己獵殺的,他非得要自己攬下所有的功勞,也沒人有資格質疑什么,但一來縣祝衙門內風氣如此,很多時候大家對這個功勞,都并不是太過在意,往往會按需分配、按急分配。

  更何況周昂自從進了縣祝衙門,始終都是推功、讓功的那種人,而且現如今大家也實在是夠熟,所以杜儀此刻才會有這么直接的一問。

  而且反過來說,七品豬妖,這份功勞夠大,也足夠分了。

  周昂也是從來不在這種事情上客氣,聞言徑直笑道:“伯駒首功,先把他送上去,拿到晉升的丹藥再說。我的功勞盡可能少,帶一筆即可,但銀子我全要!”

  方駿聞言回過身來,傻乎乎地呵呵笑,用力地拍拍周昂的肩膀。

  杜儀笑著點點頭,這是他能猜到的答案,于是道:“若是單為了丹藥,首功給伯駒都有點浪費了,不過也罷,那就給他吧!待會兒我就寫公文,報喜!”

  在報喜這兩個字上,他特意咬了重音。

  周昂上午沒來,沒聽出里面的意思,但大家聞言卻都是一樂。

  被人打臉了怎么辦?

  若是沒有實力,那就無奈,你只能忍著!畢竟對方是上司,而且是頂頭上司!

  但既然有這個能力和資本,當然要打回去!

  越快越好!

  反正郡縣兩級衙門不睦,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反正這是堂堂正正的功績,照直了往臉上甩巴掌,也不怕算后賬!

  但偏偏這個時候,高靖卻忽然開口了。

  他道:“公文的事情……且緩一緩。”

  他這么一說,眾人都是一愣,杜儀是個心思通透的人,聞言當即就是一個遲疑——說句玩笑話,平常有需要挨訓的活兒,一般都是他這個主事跑去郡祝衙門聽著,但其實他心里明白,真正負責抗壓力的,肯定還是高靖這位縣祝。

  他能出來去挨訓,只是因為負責出面訓人的那個,并不是郡祝沈明!

  而事實上,郡縣兩級這些年來雖說不睦,但彼此其實都知道這里面的度,是個所謂斗而不破的意思——這個度,就是彼此都必須是為了公事,是一個此也可、彼也可的關系,說白了,充其量就是搶搶功勞罷了!

  而他是知道的,郡祝沈明出身名門大派,年紀輕輕就執掌一方,性子向來都是高傲得禁,一旦真的打臉打得太兇了,把他給惹惱了,縣祝衙門這邊再硬氣,也肯定扛不住他親自傳下來的怒火的。

  而站到最前面承受這怒火的人,肯定是高靖這位縣祝,而不是他杜儀。

  所以,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明白了高靖的顧慮之所在,不免遲疑。

  簡單說就是,打臉不是不可以,但不能破了這個度,不能讓上司臉上下不來!

  然而這個時候,叫他吃驚的是,高靖從容地道:“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但不必那么著急!東西且封存起來,子羽,待會兒咱們商量好了怎么個報功法,你就想個辦法把消息透漏給郡里,此事就在今天,務必讓郡里在今天就聽到這個小道消息!但公文,就先不要交!押后到……二十九!”

  杜儀聞言愣了幾愣,旋即一拍手,贊嘆道:“妙!妙!妙哉呀!”

  郡祝衙門,后堂。

  郡祝沈明正手捧書卷,一臉閑適地讀書。

  在他身旁,書案上還放著一杯香茗,熱氣直上,茶香裊裊。

  忽然有聲音在門外道:“仆求見郡祝!”

  沈明抬頭,聽聲音就知道是自己最信重的一位屬下,郡祝衙門司社,柳維柳鼎新,當即便笑著道:“鼎新,來!”

  經過仔細的排查摸線,昨日郡里一舉收網,殺死一只九品鼠妖,按說這不是什么大功勞,不但九品,且只是一只老鼠而已,擱在平日,實在是不足夸耀。

  但趕上眼下這個青黃不接的時候,好歹總算八月份開了張,還是讓沈明心里緊繃著的一口氣,就此松了下來。

  是以,他此刻不但心情愉快,對待主持此事的柳維,也是語氣親近而和善。

  片刻之后,柳維邁步入堂,施禮參見。

  沈明笑呵呵地命他坐,又要喚人斟了茶來,卻一眼瞥見自己極為信重的這位下屬,此刻卻是一副眉頭緊皺的樣子,不由詫異,問:“鼎新,何故皺眉?”

  柳維剛坐下,就又站起身來,拱手,道:“郡祝,職下剛剛才得到的消息,據說就在剛才,翎州縣祝衙門傾巢出動,斬殺了……”

  聽到這里,沈明心里已經是咯噔一下,臉色登時就沉了下來。

  “什么?”

  柳維沉吟了一下,無奈地道:“斬殺了一只七品豬妖!”

  饒是高位如沈明,此刻聞言也是不由一愣,隨后眼睛瞬間瞪大,放下書卷霍然起身,“七品?”

  “是,據說是七品!好大一只野豬王!”

  說到此處,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想看看自己上司的表情,卻正好與郡祝沈明的目光對上——兩個人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驚之色。

  這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縣祝衙門現有在籍的官方修行者共十人,加上一個其實郡里也已經基本掌握了情況的編外一人,周昂,一共也就十一個官方修行者。

  其中實力最高的,是縣祝高靖,為第七階修行者,手里還執掌著一件“小器”級別的法寶。

  除此之外,因為那個叫劉瑞的,在前不久新近晉升第八階,現在翎州縣祝衙門的第八階修行者,是一共有三人,分別是:杜儀、何鐫、劉瑞。

  余下七人,都是第九階。其中還有兩人,是前不久剛剛成為修行者,即陳翻陸進。又有一人名衛慈,戰斗力很低。

  如此一算,即便是傾巢出動,整個縣祝衙門的官方修行者里,真正有戰斗力的,也只有一個第七階,兩個半第八階,四個第九階,外加三個不堪使用的。

  如此戰力,面對第八階的妖怪時,還是足以支撐的,甚至機會抓得好、埋伏布置的巧妙,拿下來也不成問題——這本來就是官方修行者體系里,對縣一級的衙門的力量布置所能支撐的。

  但七品的妖怪……那是能隨隨便便就殺掉的么?

  別的不說,一旦遇上一只七品的妖怪,整個縣祝衙門,包括縣祝高靖在內,簡直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到時候別說擊殺了,不被干掉兩個就不錯了!

  要擊殺七品的妖怪,大約至少也得是郡里這一級的官方修行者組織,以主官帶隊,出動至少一半以上的力量,也即至少超過十個真正能打的官方修行者,又從容地布下埋伏,攜猝然發動的出其不意,才有可能在盡可能沒有重大傷亡的情況下,完成一次成功的擊殺!

  這個等級的戰斗,一個第七階的主官帶隊,是根本扛不住的!

  想到這些,震驚過后的沈明第一時間開口問:“事發何地?可有傷亡?”

  柳維聞言道:“目前還不知道,這只是職下從線人處收到的一點小道消息。據說是……有人負了輕傷,但應該沒有死人。”

  高靖緊緊皺眉,喃喃道:“不可能啊!以他們縣里的人手……”

  刷的一下,他明白過來了——當即,他雙目如電一般,看向柳維,道:“上午咱們的申斥公文發下去,隨后他們就獵殺了一只豬妖?”

  吃他這一瞪眼,柳維下意識地把腦袋垂得更低了。

  “回郡祝,正是如此。”

  高靖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問:“公文……到了么?”

  “直到剛才,未見公文遞上!”

  高靖嘴角一扯,露出一抹冷笑,聲音緩慢而低沉。

  “那就等!”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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