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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七章? 好人卡

  其實在把那只七品豬妖的妖尸交給衙門之后,在周昂心里,自己就已經與這件事情脫離了。接下來該怎么論功,怎么跟郡祝衙門之間談判和勾兌,自己既不該是話事人,實話說也不夠專業,自不必參與。

  只不過在高靖、杜儀等人看來,妖怪是周昂殺的,妖尸是周昂運來的,無論衙門里他們做出了什么最終的決定,在做決定之前,理所當然的,是一定要問一下周昂的意見的,所以才會遇到事情就把他叫過去問一下。

  一直到,事情最終塵埃落定。

  東西在自家手里,主動權就在手里,有心算無心之下,高靖杜儀的水準就擺在那里,當然不可能吃虧,而且也不會讓郡里下不來臺,最終的這個結果,對于絕大部分會參與到其中的人來說,都可以算是比較圓滿了。

  首功一人,郡祝沈明,次功四人,縣里占了三個,高靖、杜儀、方駿,郡里占了一個,司社柳維柳鼎新,第三等的功勞十人,縣里占了七個,即除了上述四人外,其他所有官方修行者全部寫上去的意思,也是再多了也沒那么多人名可以去占的意思,而剩下的三個,自然是郡里的。

  事情定下,皆大歡喜。

  當天晚上,方駿請客,眾人跑到望江樓好好地吃喝一番。

  在獵殺一只七品豬妖的大功之中,分潤到了一個次等功,再加上此前積累的功績本就已經差不多擦線夠班,這一下,方駿接下來晉升第八階的丹藥,是絕對不會有問題了。

  也就是說,翎州縣祝衙門,即將迎來自己的第四位八階修行者。

  用杜儀的話來說,除了長安、萬年等有數的京縣、畿縣、望縣之類,身為朝廷的重點布控所在,別的地方實在是沒法比之外,翎州縣祝衙門現在的實力,在大唐那么多縣里面,也算是絕對的前列了。

  方駿個憨貨就順嘴稱贊周昂是“旺衙”之相,說是自他進了縣祝衙門,這衙門里就大家都迅速地往上走,惹得眾人哈哈大笑,而周昂則哭笑不得。

  這種跟“旺夫”近似的意思,說是美贊,其實意思多少有點別扭,換個腦回路正常的人,是不大可能這么夸人的,但方駿正逢人生得意,又喝了不少酒,這個話幾乎是順嘴就出來了,周昂也是拿他沒辦法。

  不過這個話,說的人許是糊涂,但聽的人,其實都算清醒。

  至少隨后周昂就感覺到,高靖杜儀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就帶了些莫名復雜的意味,甚而,眾人笑過之后,杜儀隨后就認真地把話題扯到了周昂身上。

  “旺衙”什么的,肯定是玩笑話,但自從周昂進入縣祝衙門開始算起,到現在滿打滿算也不足半年,但他帶給縣祝衙門的變化,卻是相當巨大的。

  自他進入以來,縣祝衙門每個月的考績都是“上上”——這在往年,是絕無可能的。甚至除了翎州縣祝衙門之外,在其它縣、其它郡,也是幾無可能。

  還是那句話,殺妖不是種莊稼,也不是開礦,妖怪與人類修行者之間互為死敵,是你死我活的關系,官方修行者們追捕妖怪的經驗越來越豐富,妖怪們躲避修行者追捕的經驗,也隨之越來越豐富。

  要每個月都固定地捉到妖怪,簡直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京畿之地,繁華無雙,潛伏的妖怪當然更多,京畿都是重縣、大縣、官方修行者的力量配置,也遠非翎州縣可比,然而他們照樣不可能月月斬獲。

  但自從周昂來了,每到關鍵時候,他總是能有所貢獻,一只延續到現在,竟是已經連續四個月,幫助縣里拿到了“上上”的考評,八月份的最后這幾天里,縣里同郡里“聯手”拿下一只七品豬妖,想想都知道,連續第五個月的“上上”,已經是穩穩在手了。

  這都是扎扎實實的功績。

  這些功績,不止是對于高靖這位主官來說,注定會成為他履歷本上永遠不可能被忽視的光輝燦爛的一頁,就對于縣里的其他諸位官方修行者來說,也是未來晉升、考功,乃至上頭在考慮征調、任命的時候的重要參考依據。

  當然,之于這些寫到履歷上,在未來會越來越有用的記錄來說,擺到面前的事例,或許會顯得更有沖擊力一些——八月初,劉瑞剛剛積功拿到丹藥,成功的晉升第八階,接下來的九月份,方駿就也要第八階了!

  缺月掛疏桐。

  一場喜慶的宴會終于是到了結束的時候,眾人都喝得有些偏多,事前安排好的仆役們,這時候就都盡量攙扶著,蹬蹬蹬緊一步慢一步輕重不一地走下木質的樓梯,最終到樓下互相拱拱手,笑著離去。

  杜儀依然保持著相當的清醒,此時便站在望江樓的堂前,逐一叮囑各仆役,務必要把人安全地送到家里,才許回衙門。

  周昂還算沒有喝大,陸進更是只敢喝了幾杯,這時候還基本是沒喝酒一樣,兩人前后腳下了樓,到了堂前,同杜儀、衛慈等人略一拱手,便要自己回去了,但這個時候,杜儀卻忽然叫住他,道:“子修,你且留一留。”

  周昂聞言停下,一邊送人離開一邊稍等。

  不一刻,大家都差不多走干凈了,酒樓前的道路上,一個個東倒西歪的背影,這時候高靖如廁出來,便對杜儀和周昂道:“咱們走一走,說說話。”

  于是周昂知道,是高靖有話要對自己說。

  那就走一走。

  于是三人走在前頭,沿著江堤,身邊是時不時通過的馬車,和喝多了被攙扶著的行人,倒是沒有什么嘔吐的聲音,有輕緩的風,微涼,月亮好像就掛在帽子上頭,整個靈江江堤旁的大道上,有著喧鬧而又安靜的奇特氣氛。

  陸進很自覺地落在三人的后面幾步。

  在他更后面,是三個縣祝衙門里的仆役。

  起初并沒有什么新鮮的話要說,大家一邊慢慢地溜達,一邊仍是延續著酒席上的那些話,無非還是喜慶之意,但走著走著,當這些閑話扯過,高靖便忽然道:“子修,最近幾個月,你也著實是辛苦,我同子羽商量過了,咱們已經連續幾個月的‘上上’,便是再苛刻的上司,也已經沒什么話可說,與我,與衙門里的諸位同僚來說,今年咱們做到這個程度,已經足夠,接下來,你該歇歇啦!”

  周昂有些詫異。

  其實在把這只七品豬妖的妖尸運到衙門之后,他就覺得高靖的神情有些復雜,今天的宴席上,當方駿個憨貨說什么“旺衙”之后,便連杜儀的神色也有些莫名復雜的樣子,于是當杜儀留自己,而高靖提議一起走走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兩人大約是有什么話要跟自己談。

  但是,他沒想到高靖一開口就是這個。

  實話說,他心里隱約能猜到高靖的意思,但這個時候,他還是更愿意聽他解釋給自己聽——杜儀很快就接過話頭,笑著道:“石出于岸,流必湍之啊!”

  周昂緩緩點頭,心里想著“果然是這樣”的時候,杜儀已經繼續解釋道:“今年前八個月,咱們拿了六次‘上上’,整個的業績,已經超過去年整年了,高縣祝的意思是,接下來四個月,咱們固然不可放松,但于這業績上,也就隨緣吧!”

  說到這里,他笑笑,神色復雜地看著周昂,道:“畢竟,我跟高縣祝我們都知道,其實大家也都知道,你也著實不易!”

  周昂聞言正要點頭,就忽然聽到了這句“不易”,便不由愣了一下。

  這個時候,高靖已經點點頭,也看過來,有些感慨,道:“是啊!接下來,就讓大家都放開了去做,但不強求什么成績,能有多少收獲,都看大家的本事就是了。至于你,這幾個月來,你想必也是辛苦,便好好歇歇,遇到有需要你出面坐鎮的事情,就出去幫大家兜一下底,也就是了。”

  這一下,周昂徹底明白了他們的意思。

  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解釋一下,自己獵殺妖怪,可能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辛苦——呃,七品妖怪或許是真的不容易,因為經過這一次的事情,下次再進去妖境,可能那橫野將軍城里,就已經有了各種提防了,但到城外的村落去殺些八品九品的妖怪,對自己而言,難度真的并不算大。

  但是想了想,他最終還是選擇點了點頭,很認真地道:“好!”

  話題的意思,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彼此一點即通,其實并沒有太多可較真細說的東西,話說完了,意見達成一致,彼此便繼續閑聊著,一起往回走,權作散步醒酒的意思。

  卻好走不多遠,就到了大路通衢,又走一陣子,便到了分開的地方。

  于是三人拱手作別,周昂往東去,回歸德坊,高靖杜儀則往西去,回縣祝衙門所在的承德坊。

  陸進自然是跟著周昂回家去了,這邊高靖和杜儀越過大路,往承德坊的坊門走,身后的幾個仆役很快就跟上來,但高靖卻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緊跟。

  眼看過了路,進了承德坊的大門,高靖忽然心有所感,下意識地站住,扭頭看過去,正好便看到高靖同陸進也已經進了歸德坊的大門,正消失在月光照不到的街巷的陰影里。

  他忽然就長長地舒了口氣。

  杜儀見他站下,也隨著往那邊看了一眼,此時卻是笑著,用絕非公事的口吻,道:“安平兄又有感慨?”

  高靖聞言卻是一笑,道:“也不是什么感慨……子修……是個好人吶!”

  杜儀聞言卻是緩緩收了笑容,認真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其實相熟到他們彼此之間這種程度,很多話也是不必細說了的,一句短語,甚或一聲“嗯”,意思便都在里面,且很豐富了。

  更何況,之前關于這件事,彼此也已經是深入地聊過一次了,這才有了今天的這場談話的。

  是以,杜儀當然明白高靖這一聲“好人”的稱贊里,到底蘊藏著怎樣的感激與敬佩,而高靖也明白杜儀的這一聲“嗯”里,有著怎樣的認同。

  他們都不是什么新丁了,自從成為修行者、開始同妖怪打交道之日起,到現在,高靖已有十年開外,杜儀也有近十年了。

  更何況,兩人在官方修行者的隊伍里呆了那么久到現在,彼此也都已經是官的身份,是屬于基層的領導者的位置了,多年來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所感所悟,莫說是陸進陳翻等新晉之人,便是同為官方修行者的方駿劉瑞馮善等人,也是不可能有的。至少不會那么多、那么豐富。

  是以,兩人其實遠比衙門內的其他官方修行者更加明白,在過去的這幾個月里,周昂到底做了些什么,而他做的這些事,對整個衙門,又有著怎樣的意義。

  而尤為關鍵的是,他做的這些事情,都太難了。

  如何發現一只妖,進而鎖定,進而捕殺,而且是要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對周邊的居民不會造成絲毫損傷和連累的情況下捕殺……太難了。

  莫說是什么七品豬妖八品熊妖,便是一只九品的妖怪,一旦遭遇捕殺,其反抗的能量,也往往會是無比強大的。

  關于這一點,只需要把過去幾個月縣祝衙門內在這方面的功績里,屬于周昂獨立貢獻的那部分剝了去,看看剩下了什么,再把兩方面對比一下,就大略可知了——而且兩人可以肯定的是,這肯定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考慮過、對比過,事實上,通過縣祝衙門里眾人在平常對待周昂的態度,就可以知道,大家都是考慮且對比過的,都是心里有數的。

  但周昂竟而獨自去做了。

  且做的無比的成功。

  且獵殺到手的妖怪,他直接把自己的功勞交給衙門,任由衙門里處置與安排——也就是說,他把所有的功績,都盡可能的讓給了大家。

  而他,居然只要錢!

  這里面的情誼,誰能不知,誰能不曉?

  又有誰會不感激呢?

  畢竟,對于一個修行者來說,錢算個屁!

  對于周昂這樣能獨立獵殺七品妖怪的人來說,錢又算個屁呢!

  兩個人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周昂在鎖定了妖怪之后,為何不把消息和線索拿回來,然后大家一起出動去殺妖的事情。

  然而,想過之后,卻也只能嘆氣——這里面固然是肯定會有著消息來源渠道,其實也就是周昂個人的一些不愿意公開的隱秘的緣故,但究其根本,莫說一只七品的豬妖了,便是上個月的那只八品熊妖,衙門里又有多少人能真的幫上忙呢?

  縣祝高靖或許是可以的,畢竟他是第七階的修行者,又有法寶傍身,在面對八品,甚至七品的妖怪時,都是有一定戰斗力的。

  杜儀與何鐫都是第八階修行者,也或許可以負責一下外圍。

  然而,終究不可能是主力。

  至于其他人,即便是新近晉升到第八階的劉瑞,在一只七品豬妖面前,怕是都不堪一戰。其他人更是休提。

  而出動的人一多,說不得前期的時候幫助不大,甚至有可能會因為人數眾多導致動作太大,驚走了妖怪,而等到真正下手的時候,實力不足的人又很有可能會成為累贅——自然也就可以理解,為何周昂寧可選擇獨立出擊,事后分享戰果,也不愿意前期就帶著大家一起投入到整件事情里去了。

  事實上,就高靖與杜儀在成為官方修行者之后的這許多年里,他們都是知道的,越是到了高層級的戰斗,就越是不存在什么以多欺寡的可能了。

  就算能以多欺寡,也得是同水平同層次的多,才會有用。

  于是,在昨晚高靖與杜儀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兩人商量了許久,最終還是都覺得,今天只同周昂說這件事,至于希望他分享情報,大家一起出手的事情,便還是不提了的為好。

  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秘,更何況周昂是半路被拉進官方修行者隊伍的人,他不但另有師承,且至今在縣祝衙門里也仍是一個文員的身份,只好算是半個官方修行者而已,他會有自己不愿意對外公布的隱秘,就更是再正常不過了。

  在他一心向公的情況下,若還是非要逼問他的隱秘,就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

  前方傳來踉蹌錯亂的腳步聲、醉語聲,聽著像是馮善。

  高靖心里忽然閃過一個想法,這時候沒有外人在,便忍不住說了出來,“當初邀請他進來的時候,哪能想到,他的實力,竟高到了連七品妖怪都能獨自獵殺,而獵殺之后,他竟也愿意拿來與大家一起分享呢?”

  杜儀聞言笑起來,點點頭,滿腹感慨的語氣,道:“是啊!”

  長街寂寥。

  在滿足的嘆息聲中,兩人竟是再也無話,只是向前緩緩地往前走。

  馮善的醉話,倒是已經越來越近了。

  這一章,昨天寫了一半,今天寫了一半。

  最近的更新的確會錯亂些,不夠穩定,大家多多海涵,等過了年吧,我會盡力補償這段時間缺了的更新。

  再次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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