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皇宮里面,朱厚照面無表情的站直了身子,伸手從劉瑾的手中拿過了毛巾,擦了擦汗,然后丟給了劉瑾,同時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楊蓮,伸手將他招呼了過來。
這一次到南京來,朱厚照身邊這位最大的特務頭子,自然也是跟了過來。
見到朱厚照招呼自己,楊蓮連忙走了過來,躬著身子站好,等待朱厚照問話。
“人手都安排好了嗎?”朱厚照看著楊漣,輕聲地開口問道。
朱厚照語氣很平淡,似乎在說一件非常小的事情,但事實上這件事情并不小,因為這一次要在南邊搞大事情,所以朱厚照讓楊蓮抽調了很多人手。
這些人手有一部分是從北京帶過來的,有一部分是從周邊抽調過來的,可以說這是一次大行動。
這些人現在都已經散下去了,與之前的南方的人會合,準備隨時聽候朱厚照這邊的命了。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朱厚照才把楊蓮叫了過來。
“回太子殿下,都已經安排好了。”楊蓮連忙說道。
這一次的事情太大,大到楊蓮一點兒都不敢怠慢,一絲一毫的差錯都不敢出。如果自己這邊出了什么問題,太子殿下絕對不會放過自己,這一點楊蓮很清楚。
朱厚照點了點頭,開口說道:“跟我去見見稅務司的人吧。”
這一次行事的主體就是稅務司的人,他們才是事情的關鍵。這些年在南方,他們也一直在布局,雖然每年都有匯報進京,但是匯報必然不是親臨,很多事情朱厚照還想問他們。
很快朱厚照就來到了前面的大殿,在這里已經有幾個人在等著了。
這些人就是稅務司在南京的主要人物,同時還有南京政府司的錦衣衛指揮使毛環。他們都是這一次行動的主要人物,所以朱厚照才會想要見他們。
眾人見到朱厚照走進來,連忙躬身行禮,“臣等參見太子殿下。”
朱厚照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免禮。
看了一眼為首的人,朱厚照發現這人居然還是一個熟人。
當年自己在揚州辦理私鹽案的時候,除了劉琦之外,揚州的官場還有一個人非常顯眼,這個人就是揚州知府齊歡。
齊歡當初就是想要劉琦的位子,所以著手對劉琦落井下石。
讓朱厚照沒想到的是,齊歡現在居然跑到了稅務司,而且還是南京稅務司的大頭頭。人生的機遇還真的是奇妙。
朱厚照上了下打量了一番齊歡,臉上的表情很是玩味。
齊歡自然是不可能自己跑到稅務司,自然是有人把他給調過來的。那么是誰把他給調過來的呢?
不用想也知道是劉琦,讓朱厚照詫異的是劉琦把齊歡調過來居然不是為了報復,而是為了重用他,讓他做了稅務司南京的大頭目。
不管是齊歡向劉琦投誠,還是劉琦把他收服了,這兩個人之間都有故事。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齊歡是一個有能力的人,不然早就被劉琦給吞了,怎么會坐到這個位置上來?
齊歡能坐到這個位置上,必然是深得劉琦信任,這就有意思了。
“齊愛卿,本宮記得你之前是揚州知府?”朱厚照看著齊歡,開口問道。
“回太子殿下,臣之前的確是揚州知府,后來調任了南京戶部侍郎。在稅務司成立之后,臣就被任命為掌管南京稅務司事。”齊歡恭敬的說道。
朱厚照點了點頭,他沒想到這里邊還有這樣的經歷。
不過這個齊歡挺有意思,看來也是一個朝中有人的人,不然到不了這一步。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朝廷里面的關系錯綜復雜,即便朱厚照身為大明的太子殿下,想要把這個關系理順了也不可能。
于是朱厚照點了點頭,然后開口說道:“事情你們都知道了吧?”
“回太子殿下,臣已經知道了。”齊歡連忙開口答道:“在得到消息之后,臣已經制定了方略,這是臣和南京稅務司的同僚們制定的方略,請太子殿下過目。”
一邊說著,齊歡一邊將一份方略呈了上來 朱厚照點了點頭。
劉瑾連忙過去將這份奏折拿了過來,恭敬的遞到了朱厚照的面前。
朱厚照接過奏折之后,快速的翻看了起來。
奏折的內容也不多,沒什么廢話,很簡潔。這也是朱厚照的要求。只要自己能夠伸得上手的地方,一律要求作者簡潔,全部都不允許說一大堆廢話。
在這份方略里面,齊歡把事情說得很明白,他認為想要做事情的第一步,那就是將所有地方衙門的稅務賬冊接過來,然后進行核實。
凡是地方有作假的,一律追究責任。而且在追查的過程中,查到一個,懲罰一個。這其實也是留了一個后手,目的就是為了收拾那些不聽話的地方官員。
一旦有哪些地方官員玩忽職守,或者是拒不配合,那么就用這條把他們收拾掉。
看完這條之后,朱厚照抬起頭看了一眼齊歡,
現在朱厚照算是明白了,劉琦為什么用齊歡,同時也明白了為什么他能夠走到今天的一個位置。
這是一個很成熟的官僚,看問題很準確。
這一次事情的難點,其實就在于地方的反對。而在地方的反對之中,地方的官員會起到很關鍵性的作用。
所以齊歡第一步就是對準地方官員的,如果聽話也就罷了;如果不聽話,那就把他們收拾掉。看問題的角度準,找的方法也不錯,這是一個很好的策略。
朱厚照很滿意,于是轉頭看向了第二條。
在第二條里面,齊歡就提到了這件事情的第二個難點,那就是關于土地隱匿的問題。
齊歡從兩個方向論述了這個問題,一個是投獻,一個是故意隱匿。雖然是兩個方向,但歸咎起來就是一個問題,那就是朝廷的免稅政策。
這條政策是太祖爺制定的,所以齊歡沒有對這一條政策指手畫腳,轉而想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那就是要清查田地,重新編撰一份魚鱗冊,然后按照新的魚鱗冊征稅。
朱厚照知道,這件事情在后面的張居正做過,那一次也的確是查出了不少土地,但因為是文官做的,也就是他們自己查自己,所以漏洞比較多。
但是這個政策從執政者的角度來看,它的確是好的;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它肯定是有問題的。
因為如此一來,地主就會漲租子,會把壓力傳遞給下面的人,也就是那些佃戶。他們的日子會越來越不好過,這也是一個大問題,百姓會很難過。
畢竟地主不會自己承擔稅收,所有的稅收都會轉移到生活窮苦的百姓身上。他們本身已經沒有了自己的土地,租種的時候地租是比賦稅低的,所以才會有投獻。如果沒有了隱匿的這部分土地,所有的土地都要征稅,那么他們的日子會過得更慘。
這就需要增加糧食產量,然后將富余的人從土地上解出來。
這一點很關鍵,否則絕對會釀成民變。
因為他們的生產和生活壓力都太大了,已經到了無法承受的地步,會產生大量的流民,稍有不慎就會造反。
所以這也是需要解決的問題,只不過在場的人看不到,或許看到了也不會說。
但是朱厚照卻深知這里面的危險,稍有不慎就會惹出大麻煩。這也是朱厚照之所以到南京來的原因,他需要解決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不解決,政策都是空中樓閣。即便自己想的再好,到了下面也會成為剝削和壓榨百姓的工具。
不過這和齊歡等人沒關系,他們只要把事情做好就行了,所以朱厚照開始往下看。
齊歡在這一條的后面也埋了伏筆,那就是如果查出來哪個地方的隱匿土地特別多,可以直接追究地方官員的責任。甚至如果查出來有官員和地方勾結,也可以進行嚴懲。
總之一句話,用各種繩套把官員套住,一旦他們敢有所行動,那就直接以各種名義把他們拿下。
連續兩條都埋了伏筆,可見齊歡對這些人的不看好。
朱厚照很欣慰,這是一個能給自己做事的官員。如果這次把事情辦好了,自己可以提拔一下齊歡。
在這本冊子上的第三條,齊歡寫明了火耗的問題。這上面他說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要把火耗歸公,這一點朱厚照也想到了。
總體來說,這三條實行下去之后,稅務司就徹底成為了稅務機構。
將冊子放下之后,朱厚照看著齊歡,開口說道:“做的不錯,就按照這個做吧。”
“是,太子殿下。”齊歡連忙答應了一聲。
他生怕太子殿下不滿意,所以這一次這三條雖然看似簡單,但是他卻思考了很久,同時也什么都不顧忌,直接把事情的根源給挖了出來。
好在效果不錯,太子殿下很滿意,這就足夠了。
朱厚照面無表情,轉頭看向了南京錦衣衛指揮使毛環,然后開口說道:“錦衣衛這邊盡力配合,你們要聽齊大人的。如果有什么事情,及時報上來。另外本宮會從南京這邊調一個千戶給你們,免得出了什么事情,手上沒有人。”
朱厚照可以說是非常的擔心,要知道以后派出的稅監,那個時候被打死不少,誰知道現在會不會有人做這樣的事情?肆意的裹挾民意,搞出一副法不責眾的架勢,這種事情必須從開始就遏制住。
不論哪個地方出了問題,地方官必須直接處置。只不過如果對方占據了輿論上風,那么會激起民變,這一點也要做到前面去。不過這是在暗處的事情了,朱厚照準備交給楊蓮去做。
“行吧,你們去吧,把事情辦好。”朱厚照開口說道。
“是,太子殿下。”眾人連忙躬身答應一聲,轉身退了出去。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之后,朱厚照轉頭看向了楊蓮,然后開口問道:“南京這邊本宮讓你查的事情都查明白了嗎?”
聽到朱厚照的話,楊蓮連忙站起來身子,臉上的表情都嚴肅了起來,神情也很鄭重。
他知道這一次事情的關鍵到了,太子殿下之前交代的事情,實在是太大了,一旦掀起來,就是無數人破產滅亡。
“回太子殿下,奴婢已經查清楚了。”楊蓮開口說道。
“那就說說看吧!”朱厚照點了點頭開口說道。
“太子殿下讓奴婢查的倭寇,也確有其事。只不過要追溯到很早,在元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太祖時候他們就已經扣關過山東蘇州,淮安等地。太祖洪武二年,太祖借向倭國通告元明鼎革之機,即勒令倭國剿滅倭寇。永樂朝的倭寇與元末以及洪武年間的倭寇相比,規模明顯增加了不少。”
“鄭和鄭公公下西洋以后,朝廷實行海禁政策,只開放勘合貿易。原本是相安無事的,可是前些年倭國戰亂,有勘合的倭國人就持勘合來貿易,沒有勘合的就在海上和大明沿海劫掠。”
朱厚照點了點頭,他大概明白,這個事情他也都知道,出北京城之前也查了資料,或者在更早他就了解過了。
這個時候大明朝的倭寇不算嚴重,因為沿海的軍鎮毀掉的還不算嚴重,屯田還沒有被徹底破壞,軍戶勉強還能過戶,還有作戰的能力。
只不過這個時候已經開始崩壞了,地方的大戶已經把手伸向了軍戶的屯田,各級的地方軍官也開始大肆的搜刮錢財。使得很多地方都已經破產了。
荊襄的很多流民,其實就是軍戶。
不過這些都不是關鍵,朱厚照關心的也不是倭寇,他關心的是大明內部的問題。
“奴婢調查發現,沿海的商戶基本都與海外走私有關系,實際上沿海的海禁已經被他們徹底破壞了。浙江福建廣東等地,有很多大商人都是做這個的。”
朱厚照點了點頭,這個他也猜到了,同時這也是他來這里的目的。
“繼續說。”朱厚照無表情的說道。
“他們的貿易大多集中在有勘合的人身上,同時也有不少人私自出海,小船裝貨到海上,換乘大船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