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蓮說的小心謹慎,朱厚照卻面無表情。
對于這種事情,朱厚照其實沒有什么太吃驚的地方。
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隨著大明朝人口的不斷增加,土地卻并沒有增加多少。
如果說明朝初年,百姓們還有地方可以去屯墾,但是到了現在基本上已經沒有什么土地給百姓屯墾了。
至于說到其他的地方,那就是移民了,移民實邊就是這種政策之一,可是這個政策卻沒有辦法實現。
先不提故土難離這樣精神上的東西,單單是現實條件就不允許。在這種交通環境下,幾十萬的人口大遷徙,路上會死多少人?這一路上會消耗多少糧食?
所以明朝有嚴苛的人口戶口制度,不讓百姓到處亂走,所以才會形成流民。在這樣的情況下,生存壓力如此之大,百姓自然會想辦法活命。
這也就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來歷,荊襄地區的流民也就是這樣聚集起來的。
這些年手工業發達,浙江很多地方都已經實現了改稻為桑,各種走私生意非常的多,但總體上應該還算平穩,大家只是靠著出海做買賣賺錢,還沒有發展到倭寇的程度。
真正大規模的出現倭寇,是嘉靖年間。那時候我國戰亂頻繁,基本上商旅已經斷絕了,同時嘉靖初年以后,嘉靖皇帝借口寧波“爭貢事件”,下令嚴禁造違式大船,凡是屬于違禁海船的盡數毀掉,規定“自后沿海軍民,私與賊市,其鄰舍不舉者連坐”,企圖斷絕一切海上聯系和貿易往來。
然而,到嘉靖二十年(1540年)后,反而出現了“禁越嚴而寇越盛,片板不許下海,艨艟巨艦反蔽江而來;寸貨不許入番,子女玉帛恒滿載而去”,私人海外貿易規模反而更大,“倭寇”在東南沿海迅速泛濫的情況。
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有一部分是因為朝廷的原因。
因為當時嘉靖皇帝畏懼海上來的敵人,除了倭寇之外,還有一些葡萄牙人,所以朝廷對海禁越來越嚴,于是就斷了沿海一些人的生路,他們自然就要反抗,所以后來才會出現像汪直那樣的人。
其實明朝的倭寇戰爭,說到底就是民間海貿與政府禁海之間的斗爭,這就是事情的本質,只不過最后演變成了不可收拾的狀態。
當時倭國動亂,葡萄牙人虎視眈眈,朝廷禁海,使得沿海的人徹底沒得生路。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只能選擇武力反抗,所以他們出海,他們打造戰船,他們打倭國,他們在我國占領港口作為基地,他們打葡萄牙人,他們與葡萄牙人貿易,這一切都是需要強大的武力基礎,所以汪直迅速的壯大。
原本如果明朝招安了汪直,在那個時候將目光投向海外,一切都是來得及的,
只不過汪直投降之后被王本固給殺了,使得一切功虧一簣,倭寇的情況也迅速糜爛了起來。沒有了彌合的可能,雙方只能大打出手。所以事情才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在當下的這個時候,事情遠沒有后來那么糟。
一來民間的走私貿易依然繁盛,朝廷基本上沒怎么管。雖然朝廷沒有收到稅,沒有收入,但事實上,民間并沒有禁絕,無論是百姓還是沿海的商人,他們都活得挺好。
這一點朱厚照通過奇異齋有了解,因為在奇異齋的合伙人之中,就有這樣的存在。
同時他們還把奇異齋的產品賣出去,這一點朱厚照也是知道的。只不過朱厚照的精力一直在北邊,所以一時間也沒有精力來管這邊的事情。
這一次他到南京來,就是想把這邊的事情一次性都解決掉。
二來,外海也沒那么亂,大明朝雖然在打仗,但是還沒有到后來那種程度。加上葡萄牙人也沒來,所以基本上沒什么太大的問題,局勢還算平穩,并不會鬧出后世這種大規模的倭寇,他們也沒有實力和朝廷掰腕子。
雖然沿海的軍備廢弛,但是還沒有到嘉靖年間的樣子。在正德皇帝打寧王的時候,江南的軍隊還是能用一下的,不會像戚繼光第一次打仗的時候那樣,看到倭寇轉身就跑,那個時候軍隊真的不愿意為朝廷打仗了。
朱厚照既然來到了南京,自然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生。
聽楊蓮把事情全部說完之后,朱厚照點了點頭,然后開口說道:“最大的幾家都在哪里?能不能把人找到?”
“回太子殿下,最大的就在福建、浙江和廣東,這三省之中做這種貿易的人最多。其中浙江多產絲綢,福建則是多出瓷器和茶葉,廣東絲綢瓷器茶葉都出,其中很多廣西的茶都是在廣東賣的。”楊蓮躬身說道。
楊蓮對這些事情調查的很清楚,所以說起來也是如數家珍。
朱厚照點了點頭,大概上也就是這樣一種局勢,雖然只是牽扯到了福建、廣東還有浙江,但是朱厚照他心里明白,其實這已經牽扯到了整個江南。
大明南七北六十三省,北邊差一些,南方其實都一直在做這些事情。
江南之所以繁華,很大程度上也是靠這個方面支撐起來的。江南的手工業,所謂的資本主義萌芽,其實就是靠著對外的走私貿易支撐起來的。如果沒有銷路,哪來的手工業?
“能不能找出一些代表出來?”朱厚照開口問道。
“回太子殿下,他們都比較散,沒有什么領頭的人物,不過想要找幾個大戶還是可以的。”楊蓮開口說道,臉上看不出喜怒,也沒什么感情,似乎這是一件非常尋常的事。
朱厚照看了一眼楊蓮,然后點了點頭,對于他的態度很滿意。
事實上朱厚照這么問,楊蓮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想做什么,有可能是想用這些人,同時也有可能是想殺這些人。不過在楊蓮看來無所謂,只要太子殿下想做就可以。
“那就找幾戶吧。”朱厚照敲了敲手中的茶碗說道。
朱厚照當然不是想殺他們,朱厚照是想用他們。通過后來的汪直就能看得出來,大明朝的商人是不缺乏冒險精神的。只要你允許你支持,他們就愿意出海,哪怕這么做很危險。
朱厚照需要找幾個大戶,扶持一下,讓他們為自己做事。
英國王室能夠扶持海盜,自己扶持幾個商人怎么了?
再說了,這是什么時代?
這是全球殖民的時代,序幕已經拉開了,已經不是自己想做不想做的問題了。
“是,太子殿下。奴婢馬上安排人去辦。”楊蓮躬身說道。
朱厚照點了點頭,然后擺了擺手說道:“去吧。”
楊蓮躬著身子退了出去,然后轉身向外面走了出去。
他馬上要去安排人手,這件事情要盡快辦,太子殿下交代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有任何的延誤。再說了,后面不一定還有什么事情,所以要盡快把這件事情辦好。
在朱厚照安排楊蓮辦事情的時候,南京城也在紛紛擾擾,因為稅務司行動了。
齊歡直接帶著人來到了南京城的戶部,直接要接管南京戶部的賬冊,還要土地在魚鱗冊,這些東西全部都要拿走,這是他們以后調查和執政的基礎。
戶部衙門。
南京戶部尚書韓文看著齊歡,捋著胡子開口問道:“可是拜見過太子殿下了?”
面對眼前的韓文,齊歡是一點都不敢造次。
這位可不好惹,資歷老,成化二年進士,最初的時候做了工科給事中,也是官場沉浮幾十年的人。上一任做的是南京兵部尚書,之后轉為南京戶部尚書,是自己的頂頭上司。
韓文的手段自己可是清楚的很,稍有不慎就會出問題,所以齊歡不敢得罪他。
聽到韓文的問話之后,齊歡連忙開口說道:“回大人,是去拜見了太子殿下。”
雖然齊歡管稅務司的事情,可是他的官職是南京戶部侍郎,也就是說韓文是他的頂頭上司。
韓文點了點頭,然后開口說道:“那就按照太子殿下說的辦吧。”
說著,韓文對不遠處的人招了招手,然后才對齊歡說道:“戶部的事情你也很清楚,賬冊什么的就全都交給你了。他們之前都是管這個的,這些人我也交給你了。”
“謝大人。”齊歡連忙說道。
韓文神情復雜的看了一眼齊歡。
事實上他很喜歡齊歡,他覺得這是一個可造之材,可以好好培養一下,至少將來在朝堂上會多一個能做事的官員。
只不過自從齊歡管了稅務司之后,韓文就把這個心思收回來了。
稅務司是太子殿下建立的衙門,可以說是太子殿下直轄的。進入這個衙門之后,其實并不為朝廷的大臣所容,他們給人的感覺更像是錦衣衛,類似于天子親軍。
這倒不是說他們的出身,他們依舊還是文官,但是在管理制度上還是差不多。
對于文官來說,做官必須是在官場上,有上下級,受大家的管轄,這是在一個圈子里面。
但是稅務司顯然不是,他們是獨立的系統,只聽命于太子殿下。雖然掛靠在戶部下面,但是他們卻并不需要對戶部負責任。這種獨立操作的衙門,更像錦衣衛和東廠。
雖然大家不會排擠和厭惡。他也不會那么像以前一樣接納。大家秉持的態度就是敬而遠之,韓文也不例外。
尤其是在這一次事情出來之后,他們要清查田地、重新編撰魚鱗冊,然后收稅,他們在官場上就更不受待見了,因為大家心知肚明的有一件事情,自己家里邊都隱匿了土地。
無論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官員。還是貧苦人家出生的官員,都心思動了動。
貧苦人家的官員,你考上舉人之后,家里面就會有大量的投獻土地,這些土地是不交稅的。
按照正常的操作,朝廷會給你一定的免稅額度,但是你沒有那么多地,家族中的人就會把他的地掛靠在你的名下,用來不交稅,每年只交給你一些地租。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吃虧的就是朝廷。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也就沒什么大不了,這頂多就算是合理避稅,或者說是鉆了朝廷法律的空子。即便朝廷不愿意,你也說不出什么來。
但通常情況下,他們會嘗到甜頭。他們會購入大量的土地,接受更多的投獻。通過賄賂地方官員,或者是賄賂衙門的胥吏,來讓自己名下所有的土地都不納稅。
如果是前者,每三年一次的科舉,朝廷都會增加一大批不納稅的人。這么多年積攢下來會有多少?
隨著人口基數越來越大,這樣的人也會越來越多,再加上他們私底下搞的那些手段,朝廷的稅收自然就是一年不如一年,死的越來越慘。
這是官場上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卻沒有人敢去捅這個窟窿。
一直到后來,經歷了嘉靖之亂之后,才有了有識之士站出來,也就是高拱張居正的一批人,他們雖然也改了,但很多地方沒有動到刀刃上。那根本不能算是改革,只能算是修修補補。
再加上張局長得意的一條鞭法,也是被人鉆了空子。
百姓納稅用銀子,各種賦稅合二為一,可是百姓的糧食賣出去換銀子交稅,這期間就會出現打壓糧價的情況。
在交稅之前,士紳就會聯手把糧價壓下去,讓百姓只能賤賣自己的糧食。等到百姓家糧食不夠吃,想要買糧食的時候,他們就把糧價拉上去,讓百姓吃不起飯,只能把自己的田地賣掉,一樣是一個惡性循環。
如果不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任何修修補補都是沒有用的。
官場上的人都知道,他們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誰也不許碰這個東西。這一次太子殿下出頭,齊歡就要去碰這個東西,韓文現在就恨不得離他遠一點。
所以在齊歡來了之后,韓文非常痛快的就把他要的東西全都給他了,沒有絲毫的拖拉,更別提刁難了。
韓文現在就想離這件事情遠一點,一點都不想摻和。